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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94章 負傷

  “等下一起出去抽顆煙?”

  密不透風格外悶熱的教室里,衛燃在給一個不久前由曹啞巴駕車親自送過來的賣煙小伙子完成傷口的縫合之后,一邊包扎一邊用德語問道。

  “一起嗎?”安迪朝石醫生問道。

  “馬上”

  石醫生疲憊的用德語回應了一句,在安迪的幫助下,給她負責的傷員也開始了包扎。

  處理完了這倆傷員,早已汗流浹背的三人趁著一時間沒有傷員抬進來,各自脫掉手套,一邊往外走,一邊各自摸出了煙盒。

  當棉被簾子被掀開,刺目的陽光和持續的交火聲全都更加清晰了一些。揉了揉發脹的眼睛,衛燃晃晃悠悠的往前走了幾步,根本沒管身后兩位翻白眼兒一臉無奈的女士,隨意的找了棵大楊樹,松開褲腰帶便開始了開閘放水。

  借著撒尿的功夫,他也得以借著明媚的陽光注意到,這學校被破壞的似乎并不嚴重,昨晚在夜色中看到的那些損毀的房屋,似乎都是學校周圍的建筑以及操場的一部分,更遠處這座學校的其余建筑,至少看起來并沒有受到太大的傷害。

  毫無疑問,這是個絕對的好消息。

  打了個哆嗦,嘴里叼著煙的衛燃重新系緊了腰帶,尋了個太陽曬不到的墻角坐下來,默默的看著遠處那些忙碌的百姓。

  此時這學校就像個中轉場地一樣,那些衣著各異年齡各異的津門普通人或是推著小推車、挑著扁擔,或是騎著洋車,拉著黃包車,又或者駕駛著轎車往來穿梭,運送吃喝物資、轉運傷員藥品。

  稍近一些,他也看到了正站在不遠處另一棟小房子的門口抽煙的安迪,后者見衛燃看過來,還下意識的張開雙臂試圖擋住身后的門框。

  見狀,衛燃立刻收回了視線,靠著墻閉上眼睛猛嘬了一大口香煙,靠著尼古丁緩解著通宵忙碌的疲勞。

  然而,都不等他這一顆煙抽完,就在方便完的安迪和石醫生結伴走回來準備坐在衛燃身旁的時候,天空中卻傳來了格外密集的飛機轟鳴!

  “鬼子的飛機!”

  安迪在衛燃爬起來的同時大喊著,這個同樣疲憊的女人,也不知道從哪來的力氣,竟絲毫不比衛燃慢的爬起來,玩了命的沖向了他們曾徹夜忙碌的教室——那里面還有兩個傷員呢!

  幾乎就在他們二人相繼沖進這間教室的時候,那些成群結隊的飛機也肆無忌憚的開始了低空俯沖,同時開始傾泄航炮或者航彈!

  轟鳴聲,爆炸聲,慘叫聲,一時間,這片校園建筑群仿若化身煉獄,那些漂亮的建筑或是被炸塌,或是被航彈鑿穿了墻壁,一些尚且還沒來得及轉移走的傷員和物資乃至運輸用的轎車也被撕裂。

  可相比這些,此時衛燃和安迪的狀況卻也同樣并不算好,此時,這間教室的屋頂已經被航彈撕開,房梁和瓦頂也嘩啦啦的坍塌下來。

  “安迪!你還活著嗎?安迪!”

  抱著傷員躲在課桌下面的衛燃強忍著疼痛,在蒸騰而起的煙塵中大喊著問道。

  “活活著!”

  煙塵中,安迪的回應中帶著痛苦,“我的腿被壓住了,傷員死了,你.你那里的傷員呢?”

  “還活著”

  衛燃探手在懷里昏迷的傷員鼻孔處試了試,輕輕將其放下來,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頭頂,接著又摸了摸肩膀。

  剛剛砸落的磚瓦在他的頭上砸了一條血流不止的口子,肩膀處也扎著一根能有手指頭粗的木條,就連后背他看不見摸不著的位置,也是一片火辣辣的疼。

  可相比這些皮外傷,最讓他憂心的卻是自己剛剛杵著地的右手似乎發生了骨折。

  輕輕捏了捏右手小臂處疑似骨折的地方,衛燃被疼的呲了呲牙,強忍著疼痛爬起來,一邊呼喊著安迪的名字,一邊循著對方的回應爬了過去。

  很快,他便找到了安迪,這個姑娘整個人趴在之前由石醫生負責的傷員身上,可她和那名后腦勺已經磕在桌子腿處流出暗紅色血液的傷員的腿,卻都被桌子壓住了,那桌子上面,還壓著坍塌下來的房梁。

  探手試了試這名傷員的鼻息,衛燃跪在臉色慘白的安迪身旁左右看了看,卻發現不遠處那盞煤油汽燈已經碎裂,從油壺里流淌出來的煤油也被引燃蒸騰起了一片黃藍雙色的火苗。

  “快跑,快跑出去。”安迪慌亂的說道,“把傷員先送出”

  “閉嘴”

  衛燃可沒時間和安迪辯駁,伸手撿起一條凳子卡住了房梁,緊接著,他的左手也拿出了一把毛瑟刺刀。

  “嗤!”

  衛燃一刀戳進了那名斷氣傷員的膝蓋處,面無表情的順著關節骨縫切開切斷,隨后又故技重施的切斷了另一條腿。

  他這邊將安迪身下的傷員拽出去的時候,石醫生也一邊用德語大喊著安迪和衛燃的“藝名”一邊沖了進來。

  那遮蔽了視線的煙塵中,還能隱約看到跟著一起沖進來的還有另外兩個人影。

  “這里!”

  衛燃用德語大聲回應著,先指揮著他們將另一位傷員抬出去,同時也探手伸到安迪被壓住的小腿處一番摸索,將那兩條被他切下來的小腿拽出來隨手丟到了一邊。

  “腿能動了嗎?”衛燃收起刺刀的同時問道。

  “右邊,右邊的能出來了。”

  疼得臉色慘白的安迪慌亂的回應著,“伱快跑吧,別管我了,火咳咳!火要燒過來了。”

  “少說話”衛燃左右看了看,大喊著問道,“外面的,撬棍,有沒有撬棍?!”

  “有!有!”

  煙塵中,陶燦華急慌慌的應了一聲,很快,他便順著墻角爬了進來,將一根也就六七十厘米長的撬棍順著狹窄的縫隙丟了過來。

  “抓著她的手!”

  衛燃大喊著提醒道,“讓你用力的時候就往外拽!”

  “我抓到了!”

  陶燦華話音未落,已經攥住了安迪的一只手,與此同時,他身后也有個人,將之前被衛燃保護的傷員給拽了出去。

  “忍著點”

  衛燃囑咐了一句,將撬棍伸到那張桌子的邊緣處別好,隨后整個人坐在了撬棍的另一頭兒,靠著體重來驅動杠桿的同時大喊了一聲“拽!”

  “啊——!”

  在安迪痛苦的慘叫中,陶燦華用盡力氣將她一把拽了出去,在本就被鮮血染紅的地面上又拖拽出了一條新鮮的血痕。

  “先把她送出去!”

  衛燃大喊著招呼了一聲,隨后用撬棍將摔落在地,里面已經不剩下什么的醫療箱勾過來,順手將撬棍往里一丟收回了金屬本子,強忍著疼痛和不遠處那些火苗的炙烤,艱難的在愈發嗆人的煙霧中開始往外爬。

  幾乎就在他被去而復返的陶燦華給拽出去的時候,天空中卻再次傳來了飛機俯沖的恐怖嘶鳴,以及航炮的嘶吼!

  “趴下!趴下!”衛燃聲嘶力竭的大喊著,同時用力將陶燦華也拽倒在地。

  在密集的炮聲中,這間教室西側相對完整的一部分再次被航炮命中,頓時又是一陣煙塵彌漫墻倒屋塌,那些崩飛的磚塊瓦片也砸得剛剛從教室另一頭爬出來衛燃等人慘叫不止。

  好不容易等這一趟低空俯沖過去,一輛黑色的轎車也從遠處開了過來,隨著車門打開,仍舊帶著面罩和禮帽的曹啞巴也心急火燎的推門下車打開了后排車廂的車門,趁著石醫生把安迪抱進車廂里的時候,快步跑到衛燃的身旁,將他一把抱起來也塞進了車廂里。

  最后和陶燦華一起將衛燃救出來的那名傷員也塞進了車里,陶燦華在曹啞巴的示意下動作麻利的爬進了滿是血跡的后備箱。

  根本沒有關上后備箱的蓋子,曹啞巴便快步跑回駕駛室,操縱著這輛車子便開始往外跑。

  萬幸,那兩輪俯沖過后,那些編隊的戰斗機將注意力放在了這片建筑群的其他地方,這輛車也還算有驚無險的離開了這片四處失火的校園。

  “呀呀!啊唔!”

  曹啞巴一邊咿咿呀呀的發出他所能發出的聲音,一邊用手拽了拽副駕駛位置衛燃身上的白大褂。

  “脫掉白大褂!”

  衛燃立刻反應過來,用德語大聲提醒了一句,隨后靠尚且能用的左手解開扣子,將這件滿是血跡和污物的白大褂脫下來藏在了腳邊。

  后排車廂,那位石醫生也以最快的速度脫掉了她的白大褂和安迪的護士服,接著用德語說道,“去我和安迪住的地方,你們兩個都需要接受治療。”

  “去安迪小姐住的地方”衛燃立刻將其翻譯成了曹啞巴能聽懂的漢語。

  聞言,曹啞巴立刻提高了車速。衛燃也頗為費力的取出煙盒打開,先叼住了煙嘴,隨后又抽出一顆前門煙插在煙嘴上。

  等他掏出打火機點燃了這顆香煙,后排的石醫生才用德語說道,“請給我一顆煙,謝謝。”

  “不用這么客氣”衛燃說著,將煙盒以及打火機一并遞了過去。

  “這是你從哪位容克貴族那里得到的?”石醫生看了看手里的銀制煙盒以及打火機好奇的問道。

  “你怎么看出來的?”衛燃詫異的扭頭看了眼對方。

  “花紋”

  石醫生說著,打開煙盒抽出一支煙,隨后又從兜里摸出個煙嘴套上,點燃之后猛吸了一口,將打火機和煙盒一并還給了衛燃。

  “你是德國人?”衛燃接過煙盒問道。

  “以后有時間的時候讓安迪給你解釋吧”

  石醫生說完,將點燃的香煙湊到安迪的嘴邊讓她自己叼著,隨后便開始對后排車廂的兩名傷員進行了初步的檢查。

  “安迪,你的雙腳骨折了。”石醫生皺著眉頭說道,“恐怕我要給你做個手術才行。”

  “骨折讓我來處理吧”衛燃開口說道,“她身上還有什么傷?”

  “少量的外傷和燒燙傷”石醫生看了眼衛燃,用手在自己的胳膊上指了指,“你的燒傷似乎更嚴重一些。”

  “相比這些,我們沒有藥物了。”衛燃皺著眉頭提醒著對方另一件更加嚴峻的事情。

  “這些我來解決”石醫生痛快的回應道。

  “這會給你帶來麻煩的”安迪說著,將抽了沒兩口的煙還給了石醫生,后者接過煙猛吸了一口,滿不在乎的說道,“不會的,放心吧,接下來說說這個受傷的孩子吧。”

  “右邊胯骨”

  衛燃開口說道,“子彈擊中了他的右邊胯骨邊緣,雖然撕開了肌肉,但是很幸運沒有傷及腹腔,即便如此,他還是需要大量的消炎藥才行。”

  “我會想辦法的”

  石醫生一邊說著,一邊給仍舊處于昏迷中的賣煙小伙子進行了一番更加細致的檢查。

  在三人你一言我一語的閑聊中,曹啞巴也將車子開到了安迪昨晚帶衛燃來過的公寓。

  只不過,石醫生卻并沒有讓衛燃等人下車的意思,反而僅僅只是跑上樓拎下來兩個大號醫藥箱,便又通過衛燃的翻譯,讓曹啞巴將車子開到了沃爾克經營的那家德國洋行。

  此時,這家洋行雖然早已大門緊閉而且里面還有持槍的白人在巡邏,但是在看到曹啞巴駕駛的車子開過來的時候,還是痛快的給予了放行。

  不等車子停穩,頭上戴著一頂不知道哪來的鋼盔,手里還拎著一把MP18沖鋒槍的洋行經理沃爾克便跑過來幫忙拉開了車門。

  “你們都受傷了?”沃爾克在看到車廂里的慘狀時立刻發出了一聲驚呼。

  “我需要一個房間”石醫生的語氣毫不客氣,甚至顯得有些理所當然。

  “和我來!”

  沃爾克說話間,已經一把抱起了那個仍舊處于昏迷中的賣煙小伙子,緊跟著,曹啞巴也抱起了雙腿骨折的安迪跟了上去,拒絕了從后備箱里爬出來的陶燦華的攙扶,衛燃拎著那件染血的白大褂追了上去。

  在沃爾克的帶領下,眾人來到了這家洋行的地下室。

  “這間怎么樣?”

  沃爾克一邊說著,已經將抱著的傷員放在了這間地下室中間的臺球桌上,“這個房間的燈足夠亮。”

  “就這里吧”石醫生說著,已經打開了她的醫藥箱。

  “曹啞巴,燦華,你們跑一趟中藥鋪。”衛燃尋了一張椅子坐下說道,“去買幾副夾板,再請大夫開一些促進骨折愈合的藥。”

  “交給我們吧!”仍舊戴著口罩的陶燦華立刻應了一聲。

  “開我的車子去”沃爾克說話間,已經拎著沖鋒槍開始往房間外面跑。

  “你還會中醫?”躺在臺球桌子上的安迪好奇的問道。

  “不會”

  衛燃說著看向了石醫生,換上德語說道,“給我和安迪骨折的地方都打一針止痛吧,另外幫我處理下傷口,等下他們回來,我來處理骨折的地方。”

  聞言,石醫生點點頭,取出注射器,給二人各自打上了麻醉,隨便用剪刀剪開了衛燃身上早已被染紅的襯衫,開始幫他處理身上的傷口。

  等到石醫生幫衛燃縫合了后背那道深可見骨的劃傷,拔掉了肩膀上插著的木條,最后又把腦袋上那道并不算大的傷口也縫合上的時候,衛燃自己也已經靠雙腿的幫助,給骨折的右手完成了復位。

  幾乎前后腳,陶燦華也抱著一個藍布包袱跑了進來,“夾板,我找來夾板了,藥也買了,藥鋪的伙計還給了我兩捆布條,說用的上。”

  “來的正好,挑四個短的,過來幫我下。”

  衛燃招呼著陶燦華湊過來,指導著他給自己的上了夾板,隨后走到了安迪的身旁。

  用左手捏了捏對方骨折的雙腿,衛燃問道,“疼不疼?”

  “麻藥起作用了,不疼,來吧。”安迪干脆的答道。

  “石醫生,幫我按住她。”衛燃換上德語和石醫生招呼了一句,隨后又示意陶燦華也幫忙按住了安迪。

  在他們二人的幫助之下,衛燃僅憑沒有受傷的左手,頗為艱難的幫安迪完成了骨折雙腿的復位。

  趁著他指揮著陶燦華給安迪的雙腿打上夾板的功夫,石醫生也幫安迪處理了一下全身各處的外傷。

  直到所有的包扎工作結束,衛燃才注意到,安迪的額頭已經冒出了細密的冷汗,她的嘴巴里也死死的咬著卷起來的口罩。

  “疼?”衛燃一邊用臟兮兮的袖口幫對方擦拭冷汗一邊問道。

  “嗯”臉色蒼白的安迪有氣無力的應了一聲。

  恰在這時,沃爾克也再次拎著那支沖鋒槍,和曹啞巴一前一后的走了進來。

  “你們接下來可以一直躲在這”

  “不必了,沃爾克。”

  安迪沒等對方說完,便有氣無力的拒絕道,“曹啞巴,帶我們離開這里吧。”

  “安迪,你沒必要這樣。”石醫生略顯無奈的說道。

  “未來說不定什么時候我或許會求助你們兄妹來這里躲著的”

  安迪強撐起一抹笑容說道,“但現在更明智的選擇,是趁著鬼子們還沒占領津門的時候盡快想辦法出城。曹啞巴,開你們小姐的車,帶我們離開吧,我們去保錠躲一躲。”

  聞言,曹啞巴立刻上前,一把抱起了安迪就往外走。

  “安迪,我如果弄到你們需要的藥品送到什么地方?”疑似沃爾克妹妹的石醫生憂心忡忡的問道。

  “我會想辦法找人來取的”安迪用德語回應道,接著又額外補充了一句“謝謝。”

  “石醫生,謝謝您的幫助和無私的人道主義精神”

  衛燃格外鄭重的朝著石醫生鞠了一躬,這個白人女性昨晚通宵忙碌又如此救了他們一命,無論如何都值得他的感激。

  “我是個醫生”石醫生扶起衛燃的同時說道,“你們要活下來。”

  無聲的點了點頭,衛燃看了眼沃爾克,再次點點頭之后,招呼著忙著收拾剩余夾板的陶燦華走出了地下室。

  沃爾克和石醫生對視了一眼,最終只是攤攤手,抱起了臺球桌上那名經過重新包扎的受傷小伙子。

  先把安迪送進美香的那輛奶白色轎車,等沃爾克將他抱著的小伙子也送進去陶燦華先幫著坐進副駕駛的衛燃關上了車門,這才坐進了后排,并且主動拉上了窗簾。

  告別了并排站在一起的沃爾克和石醫生,曹啞巴將車子開出了洋行所在的小院兒。

  “回敘情書寓吧”安迪疲憊的說道。

  曹啞巴點點頭,踩下油門兒提高車速,離開德國租界開進了英國租界。

  沿著稍顯冷清的街道回到敘情書寓,曹啞巴推門下車用鑰匙打開了院門,隨后將車子開進去又立刻鎖死了柵欄門。

  等他將車子開進地下室的時候,楊媽也推門走了進來,一臉擔憂的詢問著情況。

  “老天爺!怎么傷的這么重?”

  楊媽在看到車里的安迪和衛燃的時候立刻心疼的眼淚都下來了,忙不迭的幫著茉莉一起先把安迪抱下來,隨后她又幫著曹啞巴背起了那個賣煙的小伙子,招呼著衛燃跟上的同時,流著眼淚詢問著衛燃傷到了哪了傷的重不重。

  故作輕松的安撫著自己的這位姨媽,衛燃等人來到了因為擋住窗戶顯得格外昏暗的一樓大廳,也看到了在大廳里拿著一把小手槍等著的美香。

  美香忍著眼淚心疼的看了眼茉莉背著的安迪,亦步亦趨的跟著走向了儲藏間的方向。

  “姨媽”

  衛燃站在儲藏間的門口停住了腳步,扭頭看向身后跟著的楊媽,“您受累把那輛車子里外里都好好擦一擦,如果有沾了血的地方務必洗干凈,洗不干凈就拆下來燒了。”

  “哎!我這就去!”楊媽顯然是明白了衛燃的安排,著急忙慌的又跑向了車庫。

  直到這個時候,衛燃才跟著美香等人走進了地下室,看到了守著那面大鏡子的鏡框的秋實,這丫頭腰間的皮帶上,還固定著個槍套,那槍套里別著的,便是之前衛燃見過的那支小手槍。

  “你們去里面躲著行嗎?”美香扶著趴在茉莉背上的安迪問道,“萬一鬼子找上門,你腿腳受傷了,怕是來不及下去。”

  “那就去下面吧”

  安迪點點頭,隨后看向衛燃,語氣認真的說道,“你這表弟值得信任,讓他也下去吧,他現在這個樣子,萬一被鬼子看到,難免要遭一通折磨。”

  “那就一起下去”

  美香說完看向曹啞巴背著的那個賣煙小伙子,“讓他去下面躲著吧。”

  聞言,曹啞巴點了點頭,等秋實推開大鏡子之后,第一個爬下去,隨后在茉莉和美香以及陶燦華的幫助下,先將那個賣煙小伙子送進去,隨后又把安迪接了下去。

  等衛燃也下去之后,曹啞巴立刻爬上了上去,等美香和秋實下去之后,幫著關上房門,接著又在茉莉的幫助下將鏡子恢復了原狀。

  和茉莉對視了一眼,徹夜未眠的曹啞巴摸出煙盒,抽出一支煙點上,招呼著陶燦華就往外走。

  在他們的身后,茉莉從圍裙兜里摸出一塊臟兮兮油膩膩的抹布,仔細的擦了擦恢復原狀的扶手和地板,這才沿著臺階走出了地下室。

  與此同時,終于得到進入隱藏地下室機會的衛燃,也在仔細的打量著這里。

  和后世相比,此時這條通道一側墻壁上繪制的那幅“最后的晚餐”要更加清晰,色彩也更加的飽滿一些。

  但這本就不寬的通道上,卻還擺著些后世沒有的木頭柜子,這些連柜門都沒有的柜子里,有的裝著一沓沓的白紙,有的裝著些并不算大的漢字圣經。

  更多的柜子里放著的,卻是各種的吃喝,以及諸如煤油燈、鐵皮油桶之類的物件。

  在這條通道的最盡頭,那副耶穌受難像的正下方,卻還擺著一個緊密貼合著墻縫的木冰箱,這木冰箱的旁邊,還放著幾個英國產的三角柱形狀的鐵皮油桶。

  這幽深狹窄的通道,唯一提供照明的昏黃小燈,便位于那木冰箱的正上方。借著那顆比雞蛋都還小些的燈泡發出的光芒,衛燃等人穿過了那扇掛著厚實的棉布簾子的小門。

  然而,當他看到這間藏起來的地下室的景象時,卻不由的一愣。

  他清楚的記得,后世他發現這里的時候,這里的空間僅僅只有不足40平大小。但此時看到的,卻比后世寬敞了足足三分之一的面積!

  當然,雖然面積大了,但這里面的東西卻也不少,目光所及之后,其中兩面墻靠邊擺著的,都是后世在半半地下室里放著的那些印刷機!

  剩下的空間里,擺著的卻是三張可以用簾子隔開的鐵架子床和配套的三個衣柜,以及兩張靠墻擺著的辦公桌,那倆辦公桌剛好各自對準了裝有電風扇的通風口。

  此時,安迪就躺在其中一張床上,倒是那個賣煙的小伙子,被曹啞巴放在了靠墻的地板上。

  除此之外,這里面還放著第二個木冰箱,以及一口青花瓷的大畫缸,只不過那畫缸里并沒有放著畫卷,反而放著一塊圓形的厚玻璃,其上更是放著一盞經典的綠色燈罩的臺燈,以及幾本似乎沒看完的書籍,外加幾個蓋碗茶杯。

  他在打量這個比后世看到的大得多的隱藏空間的時候,美香也招呼著秋實幫忙,從床底下拽出來兩張鋼絲床打開,接著又從衣柜里取出毯子鋪在了鋼絲床上。

  只不過,讓他意外的是,這倆姑娘在鋪好了床之后,卻只是把另外兩張床上的一些私人物品放在了鋼絲床上,隨后竟然合力將那個賣煙的小伙子抬到了相對更加舒適的鐵架子床上。

  “衛燃,你也去床上休息吧”美香說著,順手還打開了通風口處的電風扇。

  “這里是什么地方?”

  衛燃卻并沒有去床上躺著,反而尋了一個挨著畫缸的小圓凳坐了下來,他現在全身臟的和泥猴子似的,可不會去床上躺著。

  “我好像和你說過這棟房子的來歷”

  美香從靠墻處拿起一個暖壺,又從辦公桌的抽屜里取出一套蓋碗茶杯,一邊泡茶一邊說道,“這里是上一任房主,那位英國傳教士刊印圣經的地方,也是他凌辱圈禁的那些孌童的地牢。”

  “所以表姐這是相信我了?”衛燃笑瞇瞇的問道。

  “看看你都傷成什么樣了,還有心思和小姐開玩笑。”秋實朝衛燃翻了個白眼兒,同時卻也將一個臉盆架抬過來,隨后又往那銅盆里倒了些水,并且遞給了衛燃一條干凈的毛巾和一塊也就火柴盒大小的香皂,“等下茉莉姐就會把你的衣服送過來,你好好洗洗吧,小姐愛”

  “我知道,表姐愛干凈。”衛燃笑瞇瞇的接過了毛巾。

  “沒關系”

  美香倒只是笑了笑,似乎并不在意這些,反而誠懇的主動問道,“需要我們幫你嗎?”

  “不必了”

  衛燃趕緊擺擺手,他看的出來美香不是在開玩笑,但他又怎么是那么不知進退的人?

  “既然這樣,我們先去給安迪換衣服,你可別偷看。”

  美香說著,還輕輕拍了拍她腰間槍套里的那支小手槍,隨后招呼著秋實走到安迪的身邊,拉上了厚實的簾子,一邊聽安迪講述著之前發生的事情,一邊幫著她脫掉了身上滿是血跡的臟衣服。

  掃了眼那扇棉簾子上映出來的妙曼影子,衛燃果斷的收回視線,背對著她們艱難的擦拭著上半身的污漬。

  等到這一盆干凈水變成黑泥湯的時候,茉莉也將衛燃的換洗衣物送了下來,順便還給那個仍在昏迷中的傷員帶了一件陶燦華的長衫。

  不僅如此,她還帶來了一個裝滿吃喝的食盒,順便拎走了積攢的兩桶污水以及衛燃換下來的臟衣服。

  換了干凈衣服的衛燃倒也知趣,主動走出房間,順手帶上了那扇鐵門。

  沒讓他等待多久,鐵門被秋實從里面打開,“衛燃大哥,進來休息吧,我們給安迪小姐換好衣服了。”

  “來這里坐吧”

  美香招呼了衛燃一聲,示意他坐在挨著通風口的辦公桌邊上,伸手將電風扇翻了個面兒,從送風變成了往外抽風的狀態,隨后拿起桌子上的煙盒和煙嘴,給自己點燃了一顆香煙。

  見狀,還沒完成每日抽煙任務的衛燃也挨著對方坐下來摸出了自己的煙盒,任由美香幫忙,給自己點上了一顆香煙。

  “有什么想問的?”

  開口詢問的,卻并非美香,反而是雙腿骨折,躺在床上的安迪。此時,她已經換了一套寬松舒適的絲綢睡衣,而且她的手上,都夾著一顆香煙。

  “想問的很多,如果你想讓我知道的話.”

  衛燃看了眼一臉無所謂的美香表姐,無所謂的說道,“不如先從那位石醫生開始怎么樣?”

  “她叫達格瑪·馮·史威格”

  安迪噴云吐霧的說道,“是洋行經理沃爾克的妹妹,也是我在德國醫院里的同事和上司,我是她的助手兼翻譯。”

  “還真是貴族?”衛燃詫異的嘀咕了一句。

  “貴族?”

  安迪笑了笑,“他們的父親確實勉強算個貴族,落魄的貴族,相比這所謂的貴族,他們的母親卻是一個猶太人。你既然去德國留過洋,應該知道那意味著什么吧?”

  “知道”衛燃點了點頭,卻并沒有多說什么。

  “我的哥哥也在德國留洋,而且蒙受著沃爾克父親的照顧和幫助。”

  安迪頗有些知無不言的解釋道,“相應的,為了方便行事,我要為沃爾克的妹妹工作,教她漢語,還要做她的助手和保姆。當然,知道他們兄妹關系的人其實并不多。”

  “方便行事?”

  衛燃挑了挑眉毛,猶豫片刻后還是格外直白的問道,“我曾聽小蘇媽說,你和.”

  “法肯豪森先生的助理?”

  安迪笑了笑,“我可不覺得我有那么大的魅力,而且那人也不是什么法肯豪森先生的助理,僅僅是他的助理的同學,那位其實還是達格瑪的未婚夫。

  只不過他在去年就被召回德國了,由于達格瑪有一半猶太人的血統,他們之間的通信其實都是借助我的名義,所以我明面上其實是達格瑪未婚夫的華夏情人,當然,也是他們兩人的孩子名義上的媽媽。”

  “孩子?”

  “孩子由沃爾克先生撫養著”

  美香說完,將口腔中的煙霧緩緩噴向了通風口處的電風扇,頗有些愁苦的嘆息道,“在我們自己國家的土地上,我們卻要靠洋人的庇佑才能活著。”

  “所以.”衛燃在說出兩個字之后,卻不知道該怎么問下去,以及該問什么了。

  “所以什么?”安迪笑瞇瞇的問道。

  “沒什么”衛燃搖了搖頭,壓下原本的疑問,“我沒什么想問的了。”

  “你不用有什么顧慮”

  美香將手肘搭在辦公桌上,“既然讓你來這里躲著,幾乎就算是把我們最大的秘密告訴你了。”

  “我沒那么大的好奇心”

  衛燃再次搖了搖頭,在煙灰缸里碾滅了煙頭兒,站起身說道,“方便的話把其中一張鋼絲床搬到外面吧,我去通道里睡。”

  “我還以為你是個見到女人就挪不開眼睛的放蕩子,沒想到竟然是個紳士。”

  美香同樣掐滅了香煙,“去床上休息吧,如果餓了就吃些東西。在你們的傷養好之前,以后就藏在這里吧。”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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