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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太陽最后的一絲輪廓被山巒徹底擋住的時候,走在最前面的趙勝利總算抬手示意停了下來。
見狀,早已跑的上氣不接下氣的布倫登上尉立刻躺倒了在了一棵緊挨著巖石的松樹邊上,嘶啞著嗓子問道,“能...能不能,給我點水喝?”
聞言,剛剛解下水壺的衛燃擰開了蓋子灌了一口山楂葉茶,這才將水壺遞了過去。他自己并不比布倫登好多少,這大半天的時間里,美國人雖然沒有派出飛機,但是被衛燃堵在路上的那支車隊卻派出了四五十號人追捕他們。
換言之,自從衛燃炸了公路拐角的山體之后,他們就沒停下來過,基本上一直在趙勝利的帶領下疲于奔命。
等到布倫登接過水壺大口大口的將里面所剩不多的茶水灌進嘴里,衛燃這才氣喘吁吁的問道,“勝利,咱們...咱們,還用繼續跑嗎?”
“暫時不用了”
趙勝利擦了擦額頭和鬢角的汗珠,“剛剛咱們沿著山里的溪水跑了那么遠,那些追兵應該跟不上來了。所以休息休息,等天徹底黑下來,咱們就回昨天的窩棚。”
“離著那里有多遠?”
衛燃一邊驅趕著圍上來的大蚊子一邊問道,出于對趙勝利的信任,也因為忙于看管幾次耍賴表示跑不動的俘虜布倫登,這大半天的時間里,衛燃壓根就沒關注過在往哪個方向跑。更直白的說,他早就迷路了。
“沒多遠”
趙勝利指著遠處一座黑乎乎的山體說道,“等我們翻過那座山就到了。衛燃同志,你挖個無煙灶出來,我去撿點柴火順便打點水,咱們先弄點吃的填飽肚子。”
“交給我吧”
衛燃說話間已經解下了背包,隨后又解下綁腿,將布倫登反綁在了不遠處一顆大腿粗的歪脖子樹上。甚至保險起見,他在趙勝利拎著水壺和飯盒離開之后,還抽出了布倫登的腰帶,將他的脖子和那顆歪脖子樹固定了在了一起。
“你這是虐待”布倫登不滿的掙扎著。
“費了那么大的力氣跑到這里不容易,所以別逼著我殺了你。”
衛燃漫不經心的從自己的包里拎出一個玻璃瓶可樂朝對方晃了晃,“如果你配合點,等下我可以請你喝可樂。”
聞言,布倫登下意識的舔了舔嘴角,剛剛他僅僅只喝了兩口略帶酸甜味的茶水,那點水量連潤喉嚨都嫌不夠呢,這個時候如果能來一瓶可樂,對他來說絕對算得上是誘惑。
另一方面,他雖然聽不懂漢語,但這大半天下來也已經發現,眼前這個看自己的眼神仿佛在看獵物的士兵似乎非常尊重那個拎著水壺離開的年輕小戰士。
甚至,他毫不懷疑,在那個小戰士回來之前,如果他做些什么危險舉動,眼前這個人絕對會不會手軟。
想到這里,布倫登立刻說道,“我保證不亂動,但你要把這瓶可樂擺在我能看到的地方。”
“沒問題”
衛燃痛快的將可樂放在了距離布倫登一米遠的一塊石頭上,隨后抽出了背包上的工兵鏟,選了個還算坡地,學著昨天趙勝利的樣子,依樣畫葫蘆似的挖出了一個無煙灶。
胡亂從周圍撿了些枯枝點上,當不斷跳躍的火苗在灶膛里升起來的時候,趙勝利也拎著水壺走了回來。
掃了眼被綁在樹上的俘虜,趙勝利倒是并沒有說些什么,只是幫著衛燃將罐頭熱上,隨后又從他自己的包里翻出一把山楂葉子和山楂果分別塞進了幾個裝滿水的壺里,并將它們并排放著擋住了時不時冒出火苗的灶膛口。
趁著加熱罐頭的功夫,趙勝利招呼著衛燃將濕透的布鞋放在灶膛周圍之后,竟然又親自幫著俘虜布倫登脫下濕透的靴子和襪子一并放在了灶膛周圍。
直到一切忙完,他這才解開了布倫登的束縛,用帶著口音的變調英語客客氣氣的來了一句“塞特襠鋪栗子”。
“你也會英語呢?”衛燃說話的同時從包里又拿出了一瓶可樂遞了過去。
“我哪會什么美國話”
趙勝利接過可樂之后憨笑著坐下來,“都是陳啟同志教我的,我想著以后抓到俘虜說不定能用上,就學了幾句,這還是我第一次和美國人說除了放下武器之后的美國話呢。”
“你還學會什么了?”衛燃不著痕跡的抽出腰間的手槍,借著用擦拭槍械的動作,暗中防備著離著自己老遠坐下來的布倫登。
只不過讓他啼笑皆非的是,那位布倫登雖然離著自己老遠,卻下意識的離著趙勝利挺近,甚至他在咬開可樂的瓶蓋之后,還主動遞給了趙勝利。
趙勝利嘴里蹦出了一句“三q”,隨后這才接過布倫登遞來的可樂,帶著些許的害羞答道,“沒學會幾句,就什么三q、哈嘍、還有個什么腐讓母,就是問他從哪里的那句。不過我說的最好的還是那句放下武器。”
“有那么一句就夠了”衛燃笑著說道,“快嘗嘗吧,這玩意兒挺好喝的。”
“我之前喝過這美國糖水兒”
趙勝利端起可樂瓶子抿了一口,“之前我們打下來一個美國人的指揮部,找到不少這玩意兒。這糖水不咋好喝,這瓶子倒是又好看又結實,大家都拿來弄成煤油燈了。”
衛燃不由的沉默下來,想讓趙勝利這個最多也就20歲出頭的小伙子,習慣肥宅快樂水在刺激多巴胺之后釋放的愉悅感,顯然還需要一個漫長的過程。
同樣,為了能讓后世那些和此時的趙勝利年齡差不多的年輕人隨時都能享受到兩塊五一瓶的冰鎮“美國糖水兒”,此時的趙勝利,以及更多像趙勝利這樣的志愿軍戰士要付出的代價,恐怕遠遠超出了后世那些同齡人的想象吧...
“發什么呆呢?”
趙勝利將僅僅只喝了一口的可樂遞給了衛燃,“你喝吧,我喝不慣這東西。”
“你喝吧”
衛燃拍了拍背包,“我撿了好幾瓶呢,等回去之后不管是林班長孫班長還是陳啟都有份呢,對了!”
衛燃說話間將手伸進包里,一番摸索之后,從里面拿出一支腕表遞給了趙勝利,并在對方開口之前說道,“這表不是我從冷不丁身上搶的,也不是我從那輛卡車里的黑人傷員身上搶的,是我從咱們伏擊的第一輛車的尸體身上撿的。”
衛燃說到這里稍稍停頓了半秒,見趙勝利又要開口,趕緊再次搶著說道,“我是覺得你是個偵察兵,有塊手表肯定方便,這是為了戰斗任務,不是為了貪財,真不是。”
趙勝利張張嘴,最終還是伸手接過了腕表,略顯笨拙的扣在了自己的手腕上看了看,“衛燃同志,我相信你說的,這塊表我收下了。”
聞言,衛燃總算是松了口氣,只不過,還沒等他再說些什么,趙勝利卻開口問道,“路上的問題想清楚了嗎?咱們為什么要優待俘虜?”
“為了彰顯咱們是正義之師...”
“我們本來就是正義之師”趙勝利不等衛燃說完便接了一句,緊跟著,他卻突兀的問道,“衛燃同志,你喜歡打仗嗎?”
聞言,衛燃不由的愣了愣,他可沒想到趙勝利會突然問出這個問題。
正當他琢磨該怎么回答這個問題的時候,趙勝利卻自顧自的說道,“反正我不喜歡,我小的時候,小鬼子打進來了,我們村子被殺了不少人,我上面以前有個哥哥,他就是被小鬼子殺死的。
我娘說,那時候我哥哥還不到十歲呢,就被小鬼子無緣無故的殺了,那么小的一個孩子,五臟六腑都被挑出來扔進我們村子的井里。
后來好不容易把小鬼子趕跑了,又跟過敏黨打了好幾年,把他們打跑了,還要和各地的土匪打。雖然咱們都打贏了,但打仗就得死人,我不怕死,但我不喜歡打仗。”
說到這里,趙勝利指了指旁邊的布倫登,“我估計冷不丁同志應該也不喜歡打仗,他在自己家里老婆孩子熱炕頭,喝著他們美國的糖水兒得多幸福?可他為啥來這里了呢?”
依舊不等衛燃回答,趙勝利灌了一口他喝不慣的可樂,哈了口氣兒自顧自的說道,“他也是被騙來的,我合計著,他們美國的那些政客肯定這么說的,老鄉親們啊,咱們是為了維護正義。所以吶,咱得拿起槍。
還有啊,戰場上的那些華夏人,都是吃人的妖怪,你們要是落在他們手里呀,肯定沒個好!所以呢,你們可千萬不能投降,你們得和他們玩命的打。打死一個回本,打死兩個就賺了。”
聞言,衛燃不由的露出了一抹苦澀的笑意,這樸實語言道出的猜測,基本上和事實沒有多大的出入,甚至即便后世,即便這場戰爭結束,美國依舊還是如此這般的編織著老套又冠冕堂皇的謊言。
趙勝利再次喝了一口可樂,打了個嗝繼續說道,“可實際上呢?都去別人家里打仗了,他們哪來的他娘的正義呦!我看這冷不丁同志,還有更多和他一樣的美國老百姓,都是被他們國家的政客給騙了。
不過你仔細想想,他們抱著這樣的偏見和我們打仗,他們不敢投降,不愿意投降,我們的戰友們,我們的北寒朋友們得付出多少額外的傷亡?
我們為啥優待俘虜?不是因為他們高人一等,不是因為我們低人一等。是為了讓全世界知道誰才是說謊的人,等和我們打仗的那些人都回過味來,他們自然就不愿意打仗了。
咱們寧可自己吃炒面啃土豆,也要把投降俘虜當朋友招待,給他們吃白面,吃肉甚至喝酒,讓他們知道自己以前的想法是錯誤的,讓他們把咱們的政策通過報紙,通過信件告訴他們的家人。
這叫啥?這叫瓦解他們的戰斗意志。用咱們的老話說,這叫不戰而屈人之兵。這樣一來,我們自己的傷亡也就少的多了。”
“這...這都是你...你的看法?”衛燃呆滯的問道。
“指導員同志經常給我們上課呢”
上一刻還氣勢十足的趙勝利此時卻露出了他這個年齡本該有的靦腆,“以前我也和你一樣,看見美國兵恨不得一梭子突突了他們,但后來我覺得指導員說的有道理。”
“指導員同志還說啥了?”衛燃忍不住追問道。
“指導員還說,咱們跨過鴨綠江,在朋友的土地上戰斗,不是因為喜歡打仗。
我們是為了追求和平,是為了拔掉美帝在我們家門口砸的釘子。”
說到這里,趙勝利不由的握緊了拳頭,那張過分年輕的臉上也寫滿了堅定,那雙眼睛里都仿佛有了光,“為了我們的北寒朋友的和平,也為了我們自己的和平,更為了百十年之后,我們的子孫后代挺直了脊梁骨享受的和平。所以這一仗必須要打!而且必須要打贏!
只有我們把仗都打完了,戰火才不會燒到我們自己的家里。只有我們把敵人打疼了,我們的子孫后代才不用再打反侵略戰爭。”
“御敵于國門之外啊...”
衛燃暗自嘆了口氣,這輕飄飄的一句話,背后又有多少像趙勝利這樣的普通戰士付出了血的代價?
在他進入這座半島上的戰場之前,他曾經翻過不少的資料,他曾驚異于那一個個以少勝多,以弱勝強的案例,更驚異于那些如開掛了一般的志愿軍戰士們到底是憑什么,才能在諸如上甘嶺、長津湖那樣的陣地上堅持下來的。
但直到現在,直到他聽完了趙勝利那樸素的看法,他才真正意義上找到了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