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巡邏隊再次出發之后,名叫科里婭的姑娘最終還是在斯拉瓦的勸慰下坐上了爬犁。接下來的巡邏行程中,這個姑娘也在得到允許之后,一直低聲呼喚著和她走散的弟弟妹妹以及那位名叫熱尼婭的太太。而包括衛燃在內的游擊隊員們,也越發認真的搜索著沿途所有看起來能藏人的地方。
然而,當他們再一次搜索到森林邊緣的時候,懸吊在一輛t34坦克炮管上的那一串尸體卻讓科里婭陷入了呆滯。
“那是...那是熱尼婭太太和她的兒子”
科里婭掙扎著從爬犁上跳下來就要往森林外面跑,緊跟著,她便被兩個游擊隊員死死的拽住。
“我的弟弟妹妹!那兩個小孩子是我的弟弟妹妹!”科里婭無力的跪在地上,一雙眼睛死死的盯著被吊在炮管最前端的那兩具幼小的尸體。
斯拉瓦嘆了口氣,朝身后的游擊隊員擺擺手,后者立刻將科里婭拉回了爬犁,隨后干脆的轉身往營地的方向走。。
直到耳朵里再也聽不到科里婭絕望的哭聲,斯拉瓦這才顫抖著從懷里掏出個煙斗,哆哆嗦嗦的往里面塞了些煙絲,隨后用艱難的擦燃了一顆火柴將其點上。
蒸騰的淡藍色煙霧中,斯拉瓦看著森林外面不過十幾米遠的那輛坦克許久都沒有說話。自始至終站在他身后的衛燃默默的舉起了相機,將森林外被夕陽染成金色的農田,將那輛懸吊著尸體的坦克,以及背對著自己沉默不語的斯拉瓦全都納入了取景框。
當快門聲響起的時候,斯拉瓦下意識的打了個哆嗦,隨后用嘶啞的煙嗓問道,“這些拍下來有什么用?”
衛燃放在相機,硬著心腸說道,“總要讓以后的人知道這里發生過什么,知道德國人在這里做了什么。”
“呵...”
斯拉瓦不置可否的哼了一聲,片刻后突兀的說道,“夏天的時候,我和舒拉都是那輛坦克的車族成員。”
“那輛?”
衛燃不由的看向了那輛炮管上吊著四具尸體的坦克,這輛坦克的炮塔上,還依稀能看到“為了蘇維埃”的宣傳口號,只不過,如今這句用紅色油漆涂寫的口號上,已經覆蓋了一個顯眼的黑色萬字符。
“當時我是那輛坦克的駕駛員,舒拉是它的機電員。”
斯拉瓦靠著一棵粗壯的松樹緩緩坐了下來,“柳班戰役的最后,我們都失敗了,那個背叛了布爾什維克和斯大林的叛徒命令我們毀掉坦克進行突圍。”
“所以那輛坦克是你們自己毀掉的?”衛燃錯愕的問道。
“當時我們的坦克上坐滿了傷員,我們跟著大部隊逃到這里的時候,坦克的變速箱出現了問題,后來發動機也沒辦法啟動了。”
停頓了片刻,斯拉瓦繼續說道,“我們的車長同志命令我帶著舒拉一起護送傷員逃進森林里。但他和裝填手卻留了下來,他們用那輛坦克拖住了追上來的敵人,幫我們爭取了逃進森林里的時間。”
“他們...”
“還在那輛坦克里,
起碼不用擔心被烏鴉或者野狗吃掉不是嗎?”
斯拉瓦說到這里露出個慘淡的笑容,
“我寧愿當時和他們一起留下,
哪怕什么也不做,只是和他們死在一起,也總比做個逃兵,
總比活著經歷這些事情要好的多。”
“所以活著比死了更痛苦也更艱難,至少你沒有選擇逃避而是繼續戰斗不是嗎?所以從這一點來說,
你和坦克里的人一樣都是英雄。”
斯拉瓦苦笑著搖搖頭,
“記者都這么會安慰人嗎”
“可能只是見過了太多的慘劇吧”
衛燃拿出金屬本子里的酒壺擰開抿了一口提前裝進去的杜松子酒,
隨后遞給了斯拉瓦,“喝一口吧,
這可是我自己的存貨。”
“看來你是個該死的有錢人”斯拉瓦看了看酒壺蓋子上的金塊,揚起脖子灌了一口。
接過斯拉瓦遞來的酒壺,衛燃最后看了一眼掛在炮管上的那些尸體,
轉移了話題問道,
“說說你們準備拿下的那座貨運站吧。”
斯拉瓦同樣最后看了眼森林外面那輛無比熟悉的坦克,
反身一邊往回走一邊解釋道,
“那座貨運站距離這里不到十公里遠,以前只是個小村子而已。因為距離鐵路線足夠近,
德國人將它變成了貨運站。
除了被德國人殺掉的猶太人和從那里逃出來的幸存者,剩下的都變成了為那座貨運站工作的奴隸。此外,那里還有大概一百多個德國人和一輛裝甲列車。”
“科里婭也是從那里逃出來的?”衛燃下意識的追問道。
“她應該是從鐵路對面的村子里逃出來的,
那里同樣駐扎了德國人。”
斯拉瓦頓了頓,繼續說道,
“不過伊萬和他的哥哥,就是你剛來這里的時候,
被送上阿麗薩的飛機的那個小伙子,還有那個叫謝爾蓋的小家伙,
他們三個都是貨運站所在的那個村子里的人。”
衛燃聞言明智的沒有繼續問下去,看看那個已經崩潰的科里婭就知道了,伊萬和他的哥哥當時的遭遇,恐怕不會比她要好多少。
默不作聲的跟著斯拉瓦返回營地,這一整天的巡邏工作也宣告結束。但讓他不解的是,直等到太陽落山,那些老人開始分發晚餐,
他都沒看到提前一步被送回來的科里婭,反倒是一整天都沒見過的舒拉,帶著兩個穿著蘇聯紅軍制服的中年人走進了斯拉瓦居住的窩棚。
同樣讓他疑惑的不止這些,等到第二天一早他再次醒過來的時候,
伊萬和他的小伙伴謝爾蓋竟然各自背著一支莫辛納甘步槍在門口等著他了,甚至就連那頂船帽,也再一次戴在了伊萬的頭上。
“維克多,你有沒有子彈?”伊萬一邊顯擺著分給他的莫辛納甘步槍一邊低聲問道,“五顆,不,兩顆,只要兩顆子彈就行!”
“你們從哪弄來的步槍?”衛燃驚訝的問道。
“今天早晨吉安娜老師發給我們的”
謝爾蓋在一邊解釋的同時,還擺出個舉槍瞄準的動作,同時嘴里也發出了“啪”的一聲配音。
“吉安娜老師給你們發的?”
衛燃下意識的看看周圍,卻發現不止伊萬和謝爾蓋,就連那些在森林里采摘野果蘑菇的老人又或者漿洗衣服的女人,他們的肩膀或者手邊也都放著步槍。
“吉安娜,這是怎么回事?”
衛燃沒管纏著自己要子彈的伊萬,小跑著找上正在收拾東西的吉安娜問道,“你們打算讓這些孩子、女人和老人跟著一起去打德國人的貨運站?”
“怎么可能”
吉安娜搖搖頭示意衛燃在一邊坐在,這才解釋道,“今天晚上我們就準備去拿下德國人的貨運站了,在這期間營地這里就只能靠這些女人孩子們了,所以至少要讓他們有用于自保的武器才行。”
“今天晚上?”衛燃愣了愣,“這么急?”
吉安娜張張嘴,猶豫片刻后解釋道,“確實比較急,我們需要盡快拿下那座貨運站,這樣不但能給三支游擊隊補充足夠多的補給,而且還能得到我們急需的藥品。”
“具體什么時候出發?”衛燃壓下心中的不安問道。
“晚飯之后”
吉安娜給出了個相對準確的時間,“今天白天的時候你可以好好休息一下。”
“他們已經出發去巡邏了?”衛燃再次問道。
“舒拉已經帶著一部分人出發了”吉安娜指了指遠處,“不過斯拉瓦大叔還在,你可以去他的窩棚里問問。”
“那我找他去問問”衛燃說完,邁開步子便走向了斯拉瓦居住的窩棚。
等他敲響房門道明了來意,斯拉瓦大叔也把他讓進了溫暖的窩棚,笑著解釋道,“維克多,不用擔心,我們今天晚上只要負責把裝甲列車堵住就可以,不用參與貨運站那邊的行動。”
“方便具體說說嗎?”衛燃試探著問道,“當然,如果需要保密,就當我沒問過。”
“沒有什么需要保密的”
斯拉瓦大叔拽起一把松子,在桌子上擺出了一條蜿蜒的曲線,隨后又在這條曲線上用松子堆出了三個點,然后這才指著中間的點解釋道,“我們今晚的任務就是等裝甲列車去支援被另一只游擊隊攔住的火車之后,切斷它回去的鐵路。”
“只是這樣?”
“這同樣不是什么輕松的工作”
斯拉瓦大叔又用幾顆松子在這條蜿蜒曲線的另一邊堆出了一個點,“這里就是昨天科里婭逃出來的那個村子,我們切斷鐵路線之后,這里的德國人是最有可能支援的,我們要做的,就是在他們的攻勢下盡可能多的為兩邊的戰斗爭取時間。”
“那這兩個點呢?”衛燃指了指這條曲線兩端用松子堆出來的點問道。
“左邊這個點代表十公里之外的貨運站,到時候另一支人數遠比我們多的游擊隊負責攻破那,他們的負責人叫安季普。”
斯拉瓦詳細的解釋道,“右邊的點代表第三支游擊隊攔下火車的位置,那里的鐵路兩邊都是森林,而且距離貨運站超過了30公里,是最適合的動手的地方。這支游擊隊的負責人叫奧夫杰伊,他們雖然只有五十多人,但卻有兩門45毫米口徑的反坦克炮。”
說到這里,斯拉瓦頓了頓,“這次大家的胃口都不小,我們準備拿下鐵路對面的村子,把那里的人都解救出來,安季普他們準備拿下貨運站,奧夫杰伊則準備把那列火車留下來。”
“但是危險性也很大”
衛燃忍不住提醒道,“三支隊伍,三個目標,一旦有任何一個沒有完成既定目標,另外兩支隊伍恐怕都會受到影響。”
斯拉瓦先是點點頭,緊跟著反問道,“反過來想,只要我們中的任何一支完成既定目標,就已經算是成功了不是嗎?”
“額...這么想倒是也沒錯。”衛燃猶豫片刻,終極沒有說出內心的猜測。
斯拉瓦笑了笑,“好了,維克多同志,如果晚上你想和我們一起行動,現在就去好好休息休息吧!”
帶著些許疑惑離開斯拉瓦的窩棚,衛燃還沒走多遠,便再次被伊萬和謝爾蓋給堵住了。
“維克多,能不能幫我們找兩顆子彈?”伊萬繼續懇求道。
衛燃明知故問道,“吉安娜老師沒給你們發子彈?”
“所有人都沒發呢”伊萬苦著臉給出個衛燃早就知道的答案。
“既然所有人都沒發呢,你們要子彈又是為了什么?”
“我...我就是想要兩顆子彈”
伊萬劃拉著后腦勺,“我等不及晚上了,不過我們不會打出去的,我們就想練習一下上膛的速度,舒拉和我們說,一個合格的游擊隊員不但要打的準,還要打的快,而且...”
不等他說完,衛燃便笑著提醒道,“伊萬,你信不信,如果我給你子彈,或者哪怕讓吉安娜老師知道你在找我要子彈,到時候不但你頭頂的軍帽會再一次被收回去,就連你手里的槍也會被收走。”
伊萬臉色慘白的和謝爾蓋對視了一眼,這倆小兄弟趕緊擺擺手,“那我們等晚上,等晚上!”
“今天你們不抓魚或者挖窩棚了?”衛燃見他們二人沒了要子彈的想法,也順勢轉移了話題。
“吉安娜老師讓我們今天白天好好休息。”謝爾蓋苦著臉說道,“可是我們都睡不著。”
聞言,衛燃看了看遠處的吉安娜老師,壓低了聲音問道,“你們見過昨天下午被游擊隊員用爬犁送回來的科里婭嗎?知道她去哪了嗎?”
伊萬和謝爾蓋齊齊的愣了愣,緊跟著動作一致的搖搖頭,根本給出了“沒見過”和“不知道”這么兩個答案。
雖然一眼就看出這倆小家伙在撒謊,不過衛燃卻并沒有追問下去,而是邁步走向了自己窩棚,“走吧,既然你們睡不著,就去我的窩棚里,我雖然沒辦法給你們子彈,但卻可以幫你們把步槍清理一下。”
伊萬和謝爾蓋對視了一眼,齊齊的擺手說道,“不用了不用了”
話音未落,這倆小家伙便扛著對他們來說有些過長的步槍一溜煙的跑沒了影子。
哭笑不得的搖搖頭,衛燃索性也就回了自己的窩棚,將昨天斯拉瓦給自己的波波沙沖鋒槍拆開仔細的擦拭了一遍,同時暗暗分析著自己的猜測。
顯而易見,這座營地里還有自己不知道,或者說斯拉瓦等人不想讓外人知道的秘密。而他們這么急著找德國人的麻煩,顯然也和那個被他們可以隱藏的秘密有關。
但這就帶來了另一個問題,到底是什么樣的秘密,需要讓他們連自己這個名義上的記者都必須瞞著?
另一方面,昨天救回來的那個名叫科里婭的姑娘又去了哪里?
伊萬和他的伙伴謝爾蓋選擇對自己說謊,是因為吉安娜老師提前打過招呼不能和自己說,還是不能和任何人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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