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靜的蘆葦蕩深處,周大叔聽完衛燃復述的情報之后皺起了眉頭,許久之后這才問道,“衛小子,這時候城里的偽軍、漢奸連小鬼子都在找你。你肯定是回不去了,接下來你打算怎么著?”
“打鬼子”衛燃想都不想的給出個答案。
小平臺上的其余三人相互看了看,周大叔沉默片刻后說道,“守田,你帶著衛小子先回去,找個堡壘戶住下來避避風頭。”
“爹,那你呢?”周厚樸問道。
“我還得去碼頭那邊繼續盯著”周大叔想都不想的答道,“如果裘二麻子沒有胡咧咧,咱們必須得弄清楚掃蕩的時間。”
“我和你一起去吧!”周厚樸和韓守田異口同聲的說道。
“守田就別去了,你腿上有傷,先回去養著,順便把衛小子問出來的情報傳回去。”
周大叔想了想,又繼續說道,“厚樸,你去野鴨蕩等著,到時候如果我打探出來什么,可就靠你把消息傳回去了。”
周厚樸和韓守田聞言對視了一眼,隨后不情不愿的點點頭,“爹,那你可得小心著點兒。”
“放心吧”周大叔不在意的擺擺手,“行了,別浪費時間了,我現在就走。”
“先等等”
一直沒說話的衛燃拉住周大叔,順手拿起那支花口擼子,抽出彈匣看了看,隨后調轉槍柄遞了過去,認真的說道,“這支擼子個頭小,帶著也方便,拿著防身吧。”
周大叔愣了愣,隨后痛快的接過手槍揣進懷里,“你小子倒是大方。”
“都是打鬼子,分什么你的我的。”
衛燃說著又掀開手邊的硬牛皮挎包,從里面拿出拿兩根金條和搜刮來的紙票遞過去,“周大叔,這些如果用的上也帶走吧,反正都是裘二麻子送的。”
周大叔趕緊擺擺手,順便掏出昨天晚上同樣從衛燃手里得來的盒子炮,“這些可用不上,另外這支槍你們也帶回去吧,給趙隊長,他們肯定用的上。衛小子,你沒意見吧?”
衛燃趕緊答道,“我能有什么意見?”
“那行,你們也趕緊回去吧!”
周大叔說完,將帶回來的藤條箱子遞給厚樸,再次跳上了剛剛送他過來的小木船,順著衛燃等人剛剛來的航道,眨眼間便消失在了濃密的蘆葦蕩里。
最后看了眼周大叔消失的方向,衛燃開口說道,“我先不回去了,厚樸兄弟,我和你一起等著周大叔回來吧,兩個人多少也能有個照應。”
“那我也不回去了”本就不想走的韓守田順勢說道。
“你得回去”
衛燃和周厚樸異口同聲的說道,隨后不等韓守田張嘴,周厚樸追加了一句,“衛兄弟好不容易問出來的消息得趕緊傳回去讓大家提前都有個準備。萬一鬼子真組織掃蕩,剛從地里收回來的麥子肯定該被他們搶走了。”
“這...”韓守田猶豫片刻,最終點點頭,“那...那你們小心點兒”
“把這些東西都帶上,除了那些瓶瓶罐罐的給我留著,剩下的你們看著分配。”
衛燃說話的同時從硬牛皮包里拿出相機掛在脖子上,隨后把其余的東西全都裝進挎包遞給了韓守田。旁邊的周厚樸見狀,雖然一臉的不舍,但還是把一直拿在手里的盒子炮也放了進去。
韓守田接過挎包,隨后拿起一枚掛在平臺柱子上的子彈殼湊到嘴巴輕輕吹了幾下。
并不算尖利的哨音三長三短的在茂密的蘆葦蕩回蕩,前后不到五分鐘,一個看起來少說也得五六十歲的老頭兒便撐著木船過來了。
有意思的是,他那小船尾部不但放著衛燃騎回來的那輛摩托車的挎斗,木船兩邊還掛著四條車轱轆,而在這格外憨實的老頭兒屁股底下,還坐著個摩托車座椅。
這老頭兒不會這么一會就把那輛摩托給拆了吧?衛燃神色古怪的看著對方那滿滿當當的小船暗自琢磨著。
“老錘叔,你們這么快就拆完了?”韓守田問出了衛燃心中的疑惑。
“我們老哥幾個都拆了好幾艘小鬼的汽船了,這能有多麻煩?”那憨實老頭吧嗒著煙袋鍋子,“你這是打算回去了?”
“對!而且得快點兒”韓守田說話的同時已經抱著牛皮挎包麻利的跳到了小船上。
“那你坐穩了”
這被稱為老錘叔的憨實老頭兒話音未落,便已經撐著滿載的小船又鉆進了蘆葦蕩。而依舊在平臺上坐著的衛燃也忍不住端起相機,對著這條滿載的小船背影按下了快門。
讓他沒想到的是,還不等他收起相機,蘆葦蕩里又鉆出來兩艘小木船,這兩條船其中一個放著摩托車的車架子,另一個則放著拆下來的發動機之類的零件。
坐在小平臺上看新鮮的衛燃挨個給他們拍了一張照片,穿上那打著赤膊只穿著條短褲的老漢們也不怯場,紛紛熱情的朝衛燃揮了揮手,那滿是皺紋的臉上分明還帶著莊稼豐收時才有的喜悅。
“那些東西送回去能干嘛?”直到那些小船走遠了,衛燃這才好奇的朝周厚樸問道。
周厚樸解開綁在平臺邊上的小船,等衛燃也跳上來坐穩了,這才一邊撐著船在蘆葦蕩里慢悠悠的前進,一邊理所當然的解釋道,“用處可多了,最不濟也能打點兒大刀片,或者干脆做成鐵砂子,用大抬桿還給小鬼子,反正根本不會糟踐。”
“你打過鬼子嗎?”衛燃好奇的問道。
“我倒是想去打鬼子,可實際上連漢奸我都沒打過。”
周厚樸苦著臉說道,“我和守田的任務是接應我爹,還說什么只是分工不同。我看啊,他們就是不想讓我去打鬼子!”
“肯定有機會的”衛燃肯定的安慰道,他這次的回歸任務里就包含了協助周厚樸完成伏擊任務,所以自然說的信誓旦旦。
“要是真像你說的就好了”
周厚樸嘆了口氣,一張小麥色的國字臉上帶著不解和郁悶,“我用大抬桿打大雁打的可準了,船劃得也快,鳧水也不比他們差,咋就看不上我呢?”
耳朵里聽著周厚樸的抱怨,衛燃乘坐的這條小船在蘆葦蕩中穿行了許久之后,終于得以重見天日進入了一條足有四五米寬,隱藏在蘆葦蕩中的航道。
周厚樸將竹竿綁在小木船的邊上,面對衛燃坐下來之后,熟練的搖著槳,飄飄蕩蕩的沿著錯綜復雜的航道往前劃著。
六月底的大中午,水面被太陽曬得溫熱,船上的人也被曬出了油。隨著小船前進,兩側的蘆葦蕩漸漸消失,水面也變得越來越開闊。
漸漸的,小船前面的水面上出現了一片足有好幾畝大小的荷花淀。那綠油油的荷葉上,偶爾還能看到一兩只小青蛙,又或者叫不出名字的小鳥。
周厚樸從腳下拿起一把鐮刀,噌噌兩下割下來幾張荷葉,隨手又割了幾個飽滿的蓮蓬。
用其中一個荷葉包著幾個蓮蓬遞給衛燃,周厚樸繼續搖著小船穿過荷花淀,順便也在衛燃的言語引導下,將話題轉移到了鬼子之前的幾次掃蕩上。
在周厚樸的言語里,衛燃聽到的內容和后世他了解到的那支雁翎隊有著太多的不同。
那些在周厚樸嘴里,那些每個名字后面不是帶著“叔”就是帶著“伯”又或者“某某哥”的雁翎隊員們,他們幾乎每個人都和鬼子有血海深仇。
他們有的一家人死在了小鬼子的掃蕩里,有的從小長大的村子里,被小鬼子肆意屠殺了不知多少百姓,又有的被為虎作倀的漢奸逼死爹娘、老婆甚至孩子,還有的被燒了家,砸了灶乃至搶了賴以為計的幾畝葦子田。
漸漸的,衛燃手里那些新鮮多汁的蓮子丟進嘴里時變得不再清甜,只剩下滿口的苦澀,但他分明記得,剛剛已經剝去了苦澀的蓮芯。
不知什么時候,那片格外好看的荷花淀已經被甩到了身后,而在他們即將穿過的空曠水面正前方不遠,也再次出現了一大片的蘆葦蕩。
并不算大的小木船載著兩人,貼著蘆葦蕩的邊緣飄飄蕩蕩的前進,最終拐進了一條航道。
順著這航道繼續往前,背對著前進方向的周厚樸收了船槳,解下船幫上的竹竿用力一撐,靈巧的操縱著腳下的小木船再一次鉆進了蘆葦蕩。
在頭頂火辣辣的陽光被茂密的蘆葦擋住的同時,周圍的溫度也稍稍降低了幾分。而撐船的周厚樸,也朝衛燃比了個噤聲的手勢。
小船在蘆葦蕩中悄無聲息的往前劃了不過十幾米,一條不到半米寬的航道悄然出現。
沿著這條沿途有無數岔路的航道前行了許久,中途也拐了不知道多少個岔路,最終正前方出現了一塊勉強能讓小船調頭的空曠水面。
用力將手中的竹竿插進水底的淤泥,周厚樸指了指身后,再次比劃了一個噤聲的手勢。
直等到衛燃點點頭,周厚樸這才從兩人中間的木頭箱子里拿出一個小鬼子的飯盒。這飯盒的托盤上放著幾根手指頭粗的黑色線香以及一盒火柴,二層則放著幾個焦黃的玉米面餅子、一塊足有拳頭大的咸菜疙瘩以及兩條白羊淀特產的熏魚。
拿出兩塊餅子和一塊咸菜疙瘩放在之前采來的荷葉上,額外又遞給衛燃一條熏魚。周厚樸這才拿起一根線香點上,插在了船幫上的一個小洞里。
隨著繚繞的青煙開始飄散,周厚樸卻并沒有急著吃東西,而是繼續從箱子里拿出一卷拴著魚鉤的細麻繩,隨意的往上勾了一點玉米餅子的碎渣,將其丟進水里之后,順手把另一端拴在了一根蘆葦的腰身上。
等忙完了這一切,他這才拿起餅子狠狠的咬了一口,隨后又撕下一塊咸菜丟進了嘴里。
兩人默不作聲的吃完了簡單的午飯,周厚樸卻并沒有閑著,而是從那個充當凳子的小箱子里揪起一塊黑乎乎的泥巴一樣的東西和一根十多厘米長的小竹管。
在衛燃不解的注視下,周厚樸把那塊爛泥簡單的揉了揉,隨后動作熟練的填進了中空的竹管里。直到竹管的另一頭也冒出了黑泥,他這才拿起另一根稍細的竹管從一頭快速一推,一根線香便被擠在了搭在兩人中間的木頭板上。
“還有嗎?”衛燃指著對方手中的那兩根竹管低聲問道。
周厚樸點點頭,探手從箱子里又摸出兩根配套的竹管遞給了衛燃。
接過竹管,衛燃學著對方的樣子也抓起一塊黑泥一樣的東西,這玩意雖然看著像泥,但抓在手里卻像面團一樣還帶著一絲絲的韌性。僅僅只是揉搓了幾下,衛燃的手便被染成了黑褐色,同時也聞到了似有若無的藥香味。
“這線香不但能驅蚊”周厚樸低聲解釋道,“那大抬桿放槍的時候,就是用它點燃火門的火藥的。”
“都是你做的?”衛燃低聲問道。
“怎么能呢,家家都會做的手藝。”周厚樸搖搖頭,繼續忙活著手上的活計。
在兩人的忙碌中,頭頂的太陽一點點的西移,船幫上的線香也燃了一根又一根,直到黃昏的時候,蘆葦蕩外面竟然隱約傳來了一聲清脆的槍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