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澄臉色僵硬地對著破舊的罐頭腦袋揮了揮手。
曲蕓喜歡開玩笑,但大多非常高級。她無法理解老師會玩弄一個如此蹩腳玩笑的理由,當然更無法理解校長是一臺快要報廢的機器人算是什么道理。
唯有米莎看上去和對方很熟的樣子,直接飛上前去用曲蕓的聲音道:“解侶棽,你就打算用這臺軀殼迎接今天的儀式?”
語氣里并沒有平常對待曲蕓的那種合理的尊敬。甄澄反倒驚訝地感覺到,沒有感情的米莎學姐話里話外竟隱約透露出一絲敵意。
罐頭腦袋的聲音倒是完全沒有出乎甄澄預料,那是一種隱約帶有卡頓,連音調都沒有的最古老的機械語音:
“用什么樣的身體有關系嗎?又不會影響實驗數據。我只需要操作機器就可以了,又不需要像她們那樣坐上去。”
坐上去?
一種對于未知的不妙預感默默浮上甄澄心頭。但似乎所有人都很忙的樣子,沒人理會甄澄的顧慮。
“畢竟是完成我們夙愿的日子,還是鄭重點吧。”曲蕓柔聲勸道,憑空摸出一具水晶棺來。
棺中女子生著一頭及腰的大波浪卷發,外表雍容優雅。厚唇微啟,給人有點天然呆的感覺。
毋庸置疑,這是一具凡人的軀體。非生非死,既生又死。
不同于曲蕓和莎布,棺中的身體充斥著另一種雌性的魅力,卻并不比那代表著美與欲的極致的兩個家伙遜色幾分。
“沒想到,這副軀體居然被你保留到現在…”罐頭腦袋愣了半晌,才磕磕絆絆地回道。
也不知它是生銹卡機了,還是因為時間太久已經忘了自己原本的模樣。
“怎么會丟掉呢?這是與你最初的回憶啊。”曲蕓的聲音越發溫柔,喉嚨里一個奇怪的龍文音節讓水晶棺蓋悄然消散。
一股濃郁到駭人的奧法洪流頓時自棺內散溢開去。
甄澄只覺香氣撲鼻,幾乎要被令人舒適的奧法元素沖擊得昏睡過去。
突然感到A姐在背后扶住自己,方才夢醒一般向前看去。
棺中之人已經赤足挪出晶棺,看上去成熟而知性,舉手投足卻給人一種呆呆的感覺,仿佛穿了一件放了太多年而不再合身的衣服。
“準備工作已經完成。諸位小可愛,請君入甕吧。”在曲蕓的攙扶下,解侶棽磕磕絆絆地打趣道。
梅碧夕,賈斯蒂絲,蔡丕秀,米莎,第二鈴音毫不遲疑,紛紛向著平臺邊沿走去。
然后,跨出邊沿,于墜落前的一瞬靜立虛空。
教室里她們各自對應的,性格分明的席位紛紛在空氣里浮現出來,仿佛王座在迎接自己的主人登臨。
只是比起教室中那仿佛投影的虛像,此處的每一張席位都散發著不屬于曲蕓的強大威壓。
那是從善良到邪惡,從秩序到混亂,代表著諸天萬域極致陣營的九大席位的實體;
是等同于光與暗,生與死,物質與意識的,宇宙間最基本最核心的規則實體。
曲蕓和解侶棽將所有的席位本體藏匿于此,構成了互相制衡,互相掩飾,環環相扣,無跡可尋的絕對平衡。
無怪能瞞過十三神國,乃至神裁團和當代主宰拉馬克這數萬年的時光。
新來的孫旎旎翹著一對大耳朵左顧右盼,最后一狠心,小心翼翼地學著學姐們的樣子朝虛空邁出腳步。
這里有諸天萬域最強大的幾位存在,總不可能眼看著她摔死吧?
她的腳下,一團煙氣巧然浮現。
接著,便是模樣及其抽象的桌椅,從這一點煙氣開始,宛若水墨畫般暈染開來。
孫旎旎覺得自己好像坐在了什么東西上,又覺得屁股下面什么都沒有,那不踏實的感覺讓小狐娘心里七上八下的,賊慌。
從甄澄這邊看去,連著席位帶上面的主人孫旎旎,全都像是一種極度抽象的概念。
似云,似霧,似水,似墨,似煙,似氣,似有,似無…
時刻都處于一種及存在,又不存在的詭異狀態下。想必這便是血燭堡門徒的最后一塊拼圖,代表混亂善良的空想焚香了。
九人中的六人已經就位。接下來是睡得迷迷瞪瞪的莎布,由其余八位女神飼養的奧卡們連拖帶拽,連哄帶騙地拖著觸手扯上了那黑洞一般的歡愉盛宴席位。
平臺上只剩下四人。
愛洛根絲站在甄澄身后,眼觀鼻鼻觀心。換回自己身體的校長大人解侶棽則甚至沒有關注她們,只是饒有興趣地研究著自己的身體。
曲蕓與甄澄對視,良久。
甄澄本是料到有這么一出的,也對血燭堡門徒的九大席位有著很多自己的猜想;
甚至一早就做好準備,一定要在這個時候從那迷人到見鬼的白毛兒女口中把事情問個清清白白。
但當她真的跟曲蕓四目相對,內心中所有的勇氣和執著卻都在被無法抗拒地消磨殆盡。
有時候,美麗本身便是世上最可怕的武器之一,更不要說這種美麗還帶上了神性和魔力。
她終究抵抗不住曲蕓的目光,紅著臉低下了頭。
曲蕓卻沒有像平日里那樣調戲欺負甄澄,而是輕柔道:“我知道我們的相識讓你們兩個一直對我心懷忌憚。但這是唯一一次懇請,可以請你們相信我嗎?”
愛洛根絲看不過甄澄的樣子,想要插話,卻又被曲蕓抓準時機恰到好處地噎了回去:
“你們每個人真正想要的是什么,我都清楚。讓你們夢想成真,是你們這些年來為我奔波操勞的理應報償。”
甄澄突然意識到曲蕓平日里總是喜歡用“依子”來自稱的。這是一種心靈的壁障,也是一種對世界的疏離隔閡。
唯有真心以待時,才會像普通人一樣以“我”自稱。
輕輕嘆了口氣,甄澄不再看曲蕓,朝著平臺邊沿走去。
法師袍悄然具現,讓甄澄斂去平日的樸實,顯現出一位魔法女神應有的華麗。同時,也彰顯出她鄭重甚至有些沉重的心情。
甄澄意識到,就像每一位學姐一樣,她終究是愛著自己的導師的。
那是一種極度復雜,像是法式雜燴湯補上天藍和普藍,再撒一把低音線上的薩克斯那樣的感情。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