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來越多凌亂的記憶穿插往復,讓甄澄已經弄不清自己究竟是誰。她的視野里日出日落,春去秋來,南來北往,滄海桑田,唯獨一小塊漆黑的碎片始終凝固在視線聚焦的核心。
到了最后,她看到一片星空。
星空中閃亮的并非繁星銀河,而是一道道或成虛像,或抽象到根本無法辨認的主體。那是一道道精神,一層層意志,是諸多凡人但凡窺其一抹光芒都會瘋狂或消亡的偉大存在。
但她卻沒有瘋狂,也沒有消亡,只是古井無波地凝視著眾神憤怒而絕望的吶喊咆哮。
在無法理解的維度,那些意志以語言無法描述的方式向她攻來。她伸出手掌,輕輕一握,便捏碎了眼前一整個世界,連帶著其中鬼哭狼嚎,咒罵求饒的諸天神魔。
它們的攻擊到了,以強大的,詭異的,不可知的方式降臨她的身體。她覺得這些攻擊只是徒勞,覺得自己無所畏懼,可是身體卻莫名傳來一陣陣劇痛。不,疼痛的并不是自己的身體,而是…自己的身體?
眼前一花,那一道道洞穿數萬萬光年的宏偉攻勢在視野里消退。她并不是什么談笑間對戰諸天神魔的偉大存在,而只是一個破布般翻飛在半空的垂死少女。
隨著逐漸清晰的視線一起回來的,還有一點點蔓延開的,入骨的劇痛與自己漫天飛灑的鮮血和皮肉碎片。
人在懷中躺,鍋從天上來。
在場四人誰也沒有想到這一槍會打到甄澄身上去。
看著自己破破爛爛的身體,此時甄澄突然產生了一種莫名其妙的明悟——原來想要自己性命的從來就不是什么狗屁的神諭教團!
從一開始,就是那看不見摸不著的死神在如影隨形地對自己進行著有條不紊,效率低下卻永無止歇的追殺…死神的影子從未遠離,根本就逃不掉的。
一回生二回熟。即便意識仍未完全清醒,輕車熟路的甄澄也清楚這是熟悉的感覺,死亡的感覺。
好吧,至少那兩個家伙應該會妥善處理已經到手的零號古物。曲蕓所言的什么“世界末日”,該不會發生了吧?
轉眼間,時間仿佛從靜止恢復如常。甄澄感到后背猛烈撞在電梯大廳對面走廊的玻璃外墻上,這伴隨著透體而過的大量彈丸徹底將之擊碎。
接下來她并沒有直接被打飛出樓外掉下去,不過也比那好不了多少。
她的身體摔在破碎的鋼化玻璃內側,唯有腦袋超出了大樓外墻的界限。而連接兩者的脖頸一側,被先前亂戰中重火力掃射崩碎墻體裸露出的鋼筋尖端貫穿。
腦袋懸空在樓壁之外,甄澄看到了外面的景象。
不知何時天空已是一片暗紅,窗外淅淅瀝瀝地下著雨。雨水澆灑在四周街道人山人海的圍觀者頭頂,異變悄無聲息地進行。
宛若失神的男子頂著紅燈搖搖晃晃踏上街道,被拐彎疾馳的汽車撞飛十幾米遠。司機大驚,停車沖下來查看,被男子一口咬住了脖子。
片刻之后,司機停止了掙扎。他并沒有死,而是目光呆滯地將嘴巴咧到耳根,一口向男子咬了回去。他張開的血盆大口中,還有密密麻麻正在滋生出的牙齒。
撕咬,追逐,吞食,變異…整座大都會,都在上演著眼前一幕景象的翻版。
安畢斯曾經說過,永生之水在相對稀薄的大氣中可以無限地增值下去。忒提斯藥業在開啟不朽密碼的過程中從未意識到有可能發生今天這樣的一幕。因為即便是最瘋狂的科學家,也不可能想到會有無知的外行人敢于作死到這種程度!
現今的人類沒有任何手段可以祛除大氣層中逐漸鋪張開去,將會在三年之內包裹整個地球的不死靈藥。
修羅地獄從今天開始重合了凡人世間。
“世界…末日?”仰躺在破碎的窗口,耷拉著腦袋看著上下顛倒的世界,甄澄氣若游絲地嘟囔道。
按照忒提斯的指標,永生之水確實已經完成,可以給予人近乎不朽的壽命與斷肢重生的生命力。但神明的領域又豈會如此輕易地,不需要代價地被凡人涉足?
“不!!!”紅發少女大吼一聲,就朝著甄澄沖了過去。
改造人爬起來想要出手應戰,卻看到同伴對他搖了搖頭。顯而易見,他們本應保護的雇主已經沒救了。而造成這一切的敵人,似乎又完全沒有想要傷害雇主的意愿。
一頭紅發的愛洛根絲沒命地沖向甄澄,想要一把抱在懷里,又生怕弄痛似的不敢觸碰。就只能輕輕拉起甄澄的手,無聲將淚滴灑落上去。
兩人上方,黑風衣并指成刀全力一揮。空間開裂,紅發少女的頭顱應聲而斷,向樓下墜落而去。
風衣男的攻擊需要蓄力準備,需要事先散發出對周遭空間影響的波動。這樣的攻擊在專家眼里可以說漏洞百出,所以風衣男平時也不會采用如此激進的招式實戰。
愛洛根絲顯然可以輕易閃避這樣粗劣的致命攻擊,但此刻卻只余下滿臉的萬念俱灰。
倒在地上的甄澄渾身劇痛,視線模糊,雙眼發黑。她隱約能夠聽到有人在痛心疾首地握著自己的手抽泣,卻因為被鋼筋貫穿的脖頸無法抬頭觀望。
當死亡的感受再一次浸透自己的周身之前,她終于看到了這一次是誰殺死了自己。
那是一顆美麗,冷艷,充滿悲傷的面孔。飛舞翻卷的火紅短發包裹著頭顱像流星般墜落。但僅是那停留在視野中的一瞬,頭顱上仍舊黏連遮住額角和小半只眼的面具碎片讓她明白了什么…原來是她。
樓道里忽明忽暗的燈光,將紅蓮死神無頭的影子投射在甄澄殘破的身體上,就像是超脫了現世與冥界的那層區別。讓人看上去,莫名產生一種無頭使者接引逝者擺渡冥河的場面。
走馬燈般,甄澄回想起近期一連串事件的伊始。
若不是因為那件離奇的事情,她不會遭受死神如影隨形的追殺,不會冒險參加斯卡瑞的偵探游戲,不會和來歷不明的白毛神仙扯上什么關系,更不會前仆后繼,接二連三地死成習慣。
一星期前,一切都開始于一場不可思議的綁架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