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噠噠噠…”
不知過了多久,對面傳來一陣細碎的敲打鍵盤聲,同時安格斯特拉的聲音再次響起。
“赫雷斯,你自己也會去救他嗎?”
伊澤瀾聽不出他目前是什么情緒,如實回答道:“當然,我現在就在前往八王子市的路上,再過半個小時就能到境組本家了。”
境組在關東地區扎根幾十年,本家在東京八王子市。
這是一個以家族為根基、血緣和婚姻為紐帶的黑道組織,重要成員全部住在本家。安格斯特拉的父親因為身份被叔叔趕走,才會搬去江古田町。
“你這樣隨便跑出來,公安會不會懷疑你?”
“暫時沒有。”
伊澤瀾在被監視時不是什么都沒做,在這段時間里,他觀察過那些公安,他們分為兩批人,一批負責蹲在機器前監聽監視,一批在他家附近盯著,他一出門就會跟上。
觀察是互相的,兩周下來,他連他們排班規律和能力強弱都摸得一清二楚。
從干邑那里得知柳吉暴露后,伊澤瀾馬上對監控做手腳,將之前監控拍到的畫面稍作修改,代替現在的畫面,接著趁換班的時間,成功溜了出去。
如果是白天,見到他的動作和前幾天差不多,或許會有細心的人懷疑,但在夜間成功率很高——大部分時間在床上躺著睡覺,監視者本身就有所懈怠,哪怕一動不動也不會引起懷疑。
在之前一次出門時,伊澤瀾更是借著人流,反而偷偷靠近兩個跟蹤他的人,在他們鞋底分別貼了發信器。那是組織最新開發的,警察廳最先進的設備都檢查不出,反向去鎖定公安的動靜。
現在他們還在原地,應該沒發現他跑了,一路上也沒有車子跟蹤他。
“…我做了點手腳,他們沒發現我離開,預計可以撐到明天早上九點。如果到時候我還沒回去,他們可能會上門查看。”
這是他這十幾天的起床時間,也是他們的換班時間。
伊澤瀾說到這里頓了一下,他本來在奇怪安格斯特拉怎么會問起公安,突然就想起小烏鴉去年生日當天的遭遇與前不久的經歷…
他委婉道:“安格斯特拉,你不用懷疑這是不是對你的陷阱,我并不會…”
“我沒懷疑你,赫雷斯。”
安格斯特拉打斷他。
“我馬上就過去。”
漆黑的夜空中,一道綠光猶如流星般閃過。
境白夜踩在綠光滑板上,朝八王子市飛去。
“你愿意幫我?”
赫雷斯的聲音里是不可置信。
“嗯,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我還正好有這個任務…就算沒任務,你要做這么危險的事,我也不能不管。”
在赫雷斯說出名字時,境白夜就重新坐下,一手拿手機,另一只手去拿筆記本電腦,打開警視廳警察學校網站查找畢業生檔案。
要去救人,至少得先清楚要救的人長什么樣。只要有過記錄,哪怕之后隱藏或刪除,他也可以翻出來。
為此他費了點時間,所以沒第一時間回答他。
“你不用擔心,我會救出你的朋友。如果你先到了,一切以自己的安全優先,注意點別被打到臉,我聽斯皮亞圖斯說你裝了好幾顆毒牙…”
境白夜認真叮囑,字字句句全是關心。
在斯皮亞圖斯讓境白夜選三個臥底時,他曾認真思考過該怎么和送出去的臥底相處。
雖然他早就見過赫雷斯和弗里德曼,但知曉身份的同事與負責聯系的上司,這是完全不同的身份,他不知道怎么交流最好。
去問斯皮亞圖斯,他讓他獨自思考;想問琴酒,總覺得又會被他拿槍戳臉,于是…
于是在某天訓練結束后,他問了他三個臥底手下。
“——如果你們是臥底的上司,你們會怎么對待他?”
當時他們還沒去箱根,三人里只有諸伏景光得到代號。聽到這個問題,他們三個一起看著他。
降谷零——當時只是降谷零——聽到這個問題,第一個放下槍朝他走來。
他溫柔地替他整理著并不亂的領口,目光牢牢黏在他的臉上:“為什么要問這個?是不是組織里…”
“信任。”
赤井秀一當場打斷,他無視降谷零瞬間瞪過去的視線,對境白夜說:“臥底必須有上司的充足信任,一個總被懷疑的臥底,就是腹背受敵,處境會非常艱難。”
“你了解的真清楚。”降谷零對他冷笑,扭頭對境白夜露出微笑:“包容。”
“我看過一些諜戰劇,臥底在很多時候不得不做出違背初心的選擇,而且在對立的勢力里待得太久,難免會染上不同的氣息和習慣。”
“所以作為上司,要去包容他,接受他這樣的異樣。”他表情認真,“如果同伴都不接受,那世界上就沒有他的容身之處了。”
境白夜若有所思,然后看向諸伏景光。
他手上什么都沒有,在他決定讓他成為黑客后,他就不需要再碰狙擊槍了。
兩人對視一眼,諸伏景光對他笑了笑。
“故三軍之事,莫親于間,賞莫厚于間,事莫密于間。非圣智不能用間,非仁義不能使間,非微妙不能得間之實…”
他張口就是一長段文縐縐的話。
“這是我在一本著名的兵法書上看到的,白話就是對臥底要親近,要給豐厚的獎賞,要將他們的身份隱藏到最深,而用臥底的人,本身要有聰明的頭腦與仁厚的性格,這樣才能駕御臥底,分析他們傳回的情報的準確性,去好好使用。”
境白夜聽完連連點頭,覺得自己受益頗多。
他們果然很厲害,幸好我問了他們!
他忍不住對系統夸獎他們,因為他隱隱覺得它好像不是很喜歡自己的三個手下。
…嗯,你覺得好就行。系統幽幽道。
境白夜又品了品他們剛才說的內容。
信任、包容、親近、豐厚的獎賞,其實這對普通手下也適用。
因為沒人會喜歡一個多疑、苛刻、冷漠、讓人收入回報不成正比的上司。
“那我以后也這么對待你們。”他開心道。
境白夜現在想想,他當時可能嚇到他們了——還嚇得不輕。
一連好幾天他們圍在他身邊,各種沒話找話、有意無意把話題往那上面扯。
他不善洞悉人心,情報分析能力一般,大部分時候是一力降十會,以武力去強行壓制,只能在其他幾項上努力。
對赫雷斯,對另外三瓶白蘭地,他會盡力去滿足他們,除非他們徹底踩過底線。
每個人底線標準不同,對組織其他人,拼盡全力去救一個毒品搜查官——這種立場一看就和組織不同的人——就是明晃晃地踩了底線,可境白夜不在意這點。
甚至正相反,他還有一點點高興。
當時對他說不會真心交朋友的赫雷斯,說過“我也打算那么做”的赫雷斯,竟然會為了那段八年前的友誼,跑來向他求救。
赫雷斯是這樣,那他們,有沒有可能也…
綠光飛到某片居民區上空,境白夜低頭看去,很快知道了這是哪里。
確定要對境組動手,身為臥底的赫雷斯和干邑就把他們所知道的全部情報傳給組織,其中包括那些非本家成員的住處,他認出下面有一棟別墅就是赫雷斯的。
那是境組給赫雷斯的升職獎勵,在他被警察廳送去動物園組織當臥底后,他就搬去一棟普通公寓,這里就空了下來。
此時那棟精致的二層住宅一片漆黑,讓境白夜想到了自己的那套別墅。
“安格斯特拉,你現在在哪?”赫雷斯喊了一聲。
“我剛才路過了境組給你的房子。”
綠光滑板早就飛離那棟別墅的上空,境白夜回憶著剛才看到的:“…那里看著挺不錯的,你喜歡嗎?如果你喜歡,我就幫你留著。”
為避免遭到蹲點報復,臥底在任務結束得馬上搬到新的住所,原來住的地方一個都不能再去。
不過赫雷斯問題不大,他可以保證把知道他身份的境組成員鏟除得干干凈凈,不讓他有一點隱患。
這么好的別墅,隨便舍棄有點可惜。
“不用留著,我住在那里時渾身不自在,怎么會喜歡?”
直白的話讓境白夜一怔。
赫雷斯嘆了口氣,聲音里滿是無奈。
“境組很有錢,給我們的待遇很好,但那全是他們用毒品賺的錢。”
“在那里,我不怕去殺人放火,最怕哪天被逼著去碰那種東西…現在臥底任務結束,我終于能松口氣了。”
一陣寒風迎面吹來,猶如一桶冰水從境白夜頭上澆下。
“…赫雷斯,你很期待回來嗎?”他忽然問道。
對面一靜。
這次輪到赫雷斯白蘭地沉默,但境白夜知道,這不是因為他要去查什么資料。
幾秒后,這位資深臥底再次輕輕嘆了口氣。
“安格斯特拉。”
“雖然作為臥底嚴重失格的我,說這種話顯得有些冠冕堂皇…但我能以向BOSS的忠誠對你起誓,我現在所言,全是發自內心。”
“不管這幾個地方的人對我多好,平時多尊敬我,愿意給我多少酬勞和優待,而組織里有琴酒那么個喜歡把我腦袋當槍靶用的前搭檔在…”
“我依然渴望回到組織。”
“——因為那里才是我真正的歸屬之處。”
結束通話。
境白夜緊緊抓著手機,正在進行危險高空飛行的他,把注意力放回自己的救援對象上。
手機上是一張照片,上面的男人看上去才高中畢業沒多久。
檔案顯示柳吉順一和赫雷斯一樣,是高中畢業沒多久就進了警察學校,畢業時不滿二十歲。
看著那張猶如從少女漫畫里出來的精致面容,境白夜莫名覺得有些眼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