諸伏景光拿著衣服,站在淋浴間門口。
房間內很安靜,諸星大不在,降谷零待在和室里,淋浴間里的動靜能聽得一清二楚,里面的安格斯特拉還沒有開始洗。
應該是不想讓他見到繃帶下的樣子,所以要等到他送好衣服后再洗吧?
諸伏景光很快就判斷出這點,他沒有立刻敲門,心里再次回憶起剛剛發小說的事情。
最近的那個連環綁架案,第一起案件就發生在長野縣,而且長野縣離神奈川縣不遠。作為負責這個案子的長野縣警察之一,他哥哥被調過來看情況很正常,就是沒想到會那么巧的遇到安格斯特拉。
不算降谷零童年遇到的、目前已經記不得他的宮野明美,這都是第三次了,他哥哥兩次,伊達航一次…為什么安格斯特拉會這么吸引他們過去的熟人?
而他的接頭人又一次犯了重大失誤——明明他告訴他最近會在箱根町,卻沒及時通知他諸伏高明來了這里。
諸伏景光知道自己和哥哥長相相似,注重他人相貌的安格斯特拉極有可能會注意到這點…也不知道零找了什么理由,能不能真的瞞過安格斯特拉…
還有安格斯特拉為了任務突然跑掉,算時間正好在失蹤的毛利蘭被找到的不久前,目前毛利蘭是這起連環作案里唯一被找到的受害者,那個任務是否和她有關?
諸伏景光閃過無數想法,最終他敲了敲淋浴間的門:“是我。我能進來嗎?”
“進來吧。”
淋浴間旁就是半露天的室內溫泉,諸伏景光選了他們初次見面時安格斯特拉穿的那件貓耳衛衣,他把衣服小心放在干燥的柜子里。
柜子下方是洗衣籃,里面放著安格斯特拉脫下的衣物。他沒有動手去翻,只是匆匆掃了一眼,外套滿是塵土,褲子上有一道很長的刮痕。
安格斯特拉站在一個淋浴噴頭下,身上什么都沒有,只有從眼睛裹到腳的白色繃帶,站在那里像一個瘦巴巴的小木乃伊。
想起昨晚安格斯特拉把整個人蜷在毯子里、不想給他看傷疤的樣子,又想到下午那個絕塵而去、自己根本攔都攔不住的背影,諸伏景光輕輕嘆了口氣。
如果是被其他組織成員知道了諸伏高明的身份,他會想抓捕甚至滅口那個人;可現在是安格斯特拉知道了…他卻起不了一點傷害他的念頭。
——他唯一一次心狠的機會,或許在得到代號時就用掉了。
諸伏景光在心里自嘲地笑了笑,心里是對自己的嫌棄。
作為臥底,卻對組織成員動了真心,發自內心地帶入了監護人這個身份,想去保護他、照顧他…并且在察覺到這種不對勁的心理狀態時,也沒有絲毫清醒或糾正的意思。
…甚至在為了自己安危必須向他詢問套話時,都有點開不了口。
太軟弱了,太沒用了,太糟糕了…他真的不是一個合格的臥底,徹頭徹尾的失格。
現在諸伏景光只希望降谷零可以牢記臥底的身份,不要像他一樣在安格斯特拉身邊陷下去。
境白夜奇怪地看著蘇格蘭,他盯著他看了好久,卻一直一言不發。
他懷疑是不是自己這身繃帶又嚇到他了,可看眼神不太像,他走過去戳了戳他,小聲喊道:“…綠川?”
蘇格蘭回過神,上下打量了他一番:“你在任務里有沒有受傷?”
境白夜搖了搖頭。
“你…”蘇格蘭遲疑片刻,“到底是什么任務,有這樣嚴格的時限?”
說罷,像是怕他誤會,他又匆匆補充一句:“我很擔心你,之前你連續失去心跳昏迷兩次,那么匆忙的趕路對你的身體不好…”
境白夜看著他,忽然想起斯皮亞圖斯對他的提醒。
為了增加手下對你的依賴感,你可以適當告訴他們一點組織內部的消息。他們像是尚未被養熟的、還沒徹底認你為主人的寵物,不需要徹底喂飽,但得定期給點東西。如果什么都不給,他們明面上會待在你的身邊,背地里會偷偷跑出去自己尋求食物,到時候…
…我看得出你很喜歡他們,應該不會希望這種事發生吧?
境白夜接受了。奇怪的是,他知道這是斯皮亞圖斯告訴他的,卻想不起他到底是什么時候說的。
是昨天晚上見面時?4點時那封已經被他刪掉的郵件里?還是…其他什么時候?
斯皮亞圖斯提到的人之一就站在他的面前,境白夜和那雙溢滿溫柔和擔心眼睛對視著,在心里默默把“寵物”“主人”這些不尊重的詞全給刪掉。
哪些信息可以給,哪些不能給,這點他還是分得很清楚的。
就他自己知情的內容,BOSS的身份信息資料肯定不行,他負責的內網和暗夜男爵病毒同樣不行,這些是組織最重要的機密。
而動物園組織的目的、兩個組織間有沖突…這是可以告訴他們。
組織目前打算對境組下手,人員消滅、財產掠奪、名下產業吞并;而從斯皮亞圖斯的態度來看,他遲早也會對大本營在美國的動物園組織動手,所以在赫雷斯被警察廳扔出去前就已經有了送臥底的打算。
一旦兩個組織開戰,參與者肯定不止一兩個,他們三個作為他的手下必然會卷入其中。
何況就是蘇格蘭負責追蹤調查XYZ雞尾酒——那個來自動物園組織的臥底。他早就和那個組織扯上關系了。
境白夜還在思考,站在他面前的蘇格蘭見他那么久沒說話,臉上忽然露出了難過的表情。
“格雷,我想好好照顧你,你可以多信任我一點…”
他抬手摸了摸境白夜的腦袋,然后手下移,輕輕搭在他的肩膀上,目光真誠地看著他。
這樣的眼神,這樣的語氣,以及里面的關鍵詞,讓境白夜一時有些恍惚。
他似乎已經是第三次聽到類似的話了,第一次是諸星大,第二次是安室透,他們都想得到他的信任,而且那兩次…
“綠川,”境白夜眉頭微皺,臉帶懷疑,“你不會也想帶什么項圈…來向我表明忠誠吧?”
“項圈…也?”
蘇格蘭威士忌眼神一厲,瞬間提取出兩個關鍵詞。
“是誰對你這么說的?諸星還是…安室?”
另一邊,庫拉索和宮野姐妹帶著從隔壁點心店選的零食返回旅館。
在知道安格斯特拉要回來后,宮野志保提出想去隔壁店里給他買點吃的。
皋月間的三個人里只有庫拉索有點戰斗力,比如可以穿著短裙和高跟鞋從十幾米高空安穩落地,比如可以徒手干翻幾個持槍的警察…為了保護柔弱的宮野姐妹,哪怕她們要去的店就在隔壁,她也選擇了陪同。
三人進入旅館大廳,庫拉索一眼就看到了坐在休息區的男人。
那個男人原本坐在背對她的沙發上,可能是察覺到了她目光,他回過頭來對她笑了笑。
庫拉索一下子就認出了對方:斯皮亞圖斯,或者說…BOSS。
她是朗姆的心腹,因此知道一些普通代號成員不知道的重要機密,朗姆從沒有親口對她說過斯皮亞圖斯的身份,但她不止一次旁聽過他們兩人交流,她對朗姆尊敬的語氣記憶尤深。
能讓組織二把手那么尊敬對待的,就只有站在組織頂端的那位先生。
“你們兩個先回去。”庫拉索表情沒有任何變化,她將手中的點心遞給宮野志保。
宮野志保順著她的視線,也看到了坐在那里的男人。她表情管理能力不如庫拉索,很明顯的愣了一下,但她沒有多說什么,只是拉了拉不明所以的宮野明美。
“姐姐,那我們先回去吧。”
“…好。”
宮野明美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么,可從小待在組織里,讓她知道有些時候不該多問。
在宮野明美走后,庫拉索走到休息區。
斯皮亞圖斯看了她一眼,表情和眼神很溫和。在和那雙紅眼睛對視時,庫拉索有了是安格斯特拉坐在她面前的錯覺。
…不過,安格斯特拉會讓她有去捏捏臉揉一把的沖動,對面前這個男人,她沒有任何不敬的想法。
“坐吧。”他說。
庫拉索左右環顧,確定沒有人、自己也在監控范圍外后,才恭敬地坐下:“您為什么會在這里?”
她想起上午有警察過來在旅館里搜查了一遍,為了調查那個失蹤的女孩,還有不少警察在附近晃悠…頓時覺得BOSS呼吸的空氣受到了無法容忍的嚴重污染。
“這是我的旅館,我來休息幾天,就住在你們樓上。”斯皮亞圖斯笑了笑,“在外面不用對我用敬語。”
“另外幾人那邊…”庫拉索眉頭微皺。
“不要緊,雪莉見過我、知道我的身份,她不會亂說的,安格斯特拉昨天就知道我過來了,蘇格蘭那邊也沒有問題,他不會隨便跑到二樓…”
庫拉索沒有對安格斯特拉昨天就知道卻沒告訴她感到不滿,相反,如果他說了,她才要擔心他嘴巴這么不嚴實、會不會被琴酒那個嚴苛的家伙處罰。
斯皮亞圖斯只說了另外三個代號成員的情況,他雙手攏在袖子里,后背輕松地靠在沙發上。
“我有件事要交代你。”他看著她,“安格斯特拉那個手下,或許已經察覺到他和潘諾有相似的地方,可能會想調查那個男人的事情…”
庫拉索還記得潘諾,她飛去法國出差時,身邊的搭檔不止安格斯特拉,還有那個法國臥底。
“…是要我殺了他?”她壓低聲音問。
如果是被發現后逃跑的臥底,為了方便抓捕,會讓底層成員知道他們的身份信息;可是潘諾已經死亡,再去探聽他的情報是圖什么?
“不,我不會去弄壞安格斯特拉的東西,只會幫他稍微整理一下。”斯皮亞圖斯語氣溫和,“你可以把你見過潘諾、知道他和安格斯特拉如何相處…這些消息透露給他,不要太刻意,你負責情報工作,知道該怎么做。”
庫拉索不理解他的用意:“全部都說?”
“全部,如實。”斯皮亞圖斯笑了笑,“不用著急,一點點透露給他。明天晚上附近有煙花大會,就從那時候開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