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格斯特拉不喜歡彎彎繞繞,平時總是有話直說,根本不會在意是否得罪人。
被幾次無意間堵到胸悶的公安臥底很清楚這一點。
降谷零努力在心里平復著情緒,他放空大腦看向安格斯特拉,注意力很快被他那身醒目的繃帶吸引了。
盡管降谷零已經盡力偽裝出平靜的樣子,內心的不甘卻越加強烈——在看到那身繃帶時,幾乎達到了巔峰。
明明是一個那么簡單的任務,自己卻一直沒有成功,不止這個,還有不久前的西多摩市…有兩個日本官員死了,其中一名兇手就是面前這個小惡魔,可他居然什么都沒發現,也不能把他抓起來,甚至得精心照顧他…
降谷零心里那種強烈的不甘如火一樣焚燒著,他暫時演不出“以安格斯特拉為全世界的安室透”這一個角色,只能以本來的性格示人…希望面前這個偶爾挺傻的組織成員不要看出來。
安格斯特拉蹲在那里,雙手搭在膝蓋上,重復進來時的問題:“為什么這么晚了還不睡?”
“今天睡得太早,一覺醒來后睡不著,就想再來泡一下溫泉。”
降谷零在成為臥底后,說謊、找借口的本事是直線上升。
卯月間的溫泉室是半露天的,上面有頂棚,周圍沒有圍墻,朝外可以看到外面郁郁蔥蔥的景色。
這樣的居住環境對普通人是可以欣賞美景的放松之地,但在作為臥底警察的降谷零看來,這是非常危險的、方便給敵人提供潛入通道的致命危房,他在這樣的環境里根本不可能睡好。
安格斯特拉點了下頭,他和他對視一會兒,也不知道想了什么,忽然對降谷零的腦袋伸出手。
降谷零下意識就想避開——他非常反感別人像擼狗一樣去摸他的腦袋——可又想起安室透很喜歡這種親近,硬生生地控制住身體待在原地。
但那只手沒有摸上來,安格斯特拉的手伸到一半,突然自己收了回去。
安格斯特拉注視著他,用平緩的語氣說:“如果不喜歡我的動作,以后你可以直接說,我不會不顧你的意愿,也不會對你生氣的。”
溫泉池旁的淋浴間開著燈,降谷零可以看清安格斯特拉的表情,他是認真說出這句話的。
“…如果我有其他要求呢,難道也可以對你直接說嗎?”
在內心無法驅散的強烈不甘下,降谷零半是試探、半是諷刺地說了一句。
他進組織以來憋屈的次數不少,除了這次溫泉,上次是被安格斯特拉說實力不如諸星大,上上次是只能眼睜睜看著琴酒提走失去心跳的安格斯特拉,上上上次是被欺軟怕硬的戴吉利逼到東躲xz、只能接受安格斯特拉的庇護,上上上上次是被琴酒隨手送到安格斯特拉面前測試他是否會遷怒…等等,怎么幾乎都和安格斯特拉有關?
明明這次是件小事,卻突然把過去積累的那些不甘全部激發了出來。
在說出那句后,連降谷零自己都愣了一下。
這樣語氣冒犯、語言間在索求的話,放在外面還好,放在組織這種地方可是會…!
他馬上去看安格斯特拉的表情。
只見安格斯特拉一副認真傾聽的樣子,保持蹲著的姿勢小幅度點了點頭:“你說吧。如果不是過分要求,我會同意的。”
降谷零默默地看了他一會兒,這是完全沒聽出他語氣有點過分…?
“真的可以?”
“可以的。”安格斯特拉對他笑了,“你是我的手下,平時對我很好,所以我會在不過分的范圍里滿足你的愿望…感情和付出是雙向的。”
付出先不提,感情…這個經常在不經意間得罪人嚇到人的小惡魔,真的有正常人的感情嗎?
降谷零在這一刻很無語。
安室透忍不住往安格斯特拉的方向靠近,他雙手搭在溫泉池邊緣的一圈觀賞石上,目光自下而上地看著自己的小上司。
這樣的仰視角度以及缺乏攻擊性的下垂眼,讓他顯得更加溫順無害。
“蘇格蘭和諸星…先生。”他努力擠出敬語,避免讓安格斯特拉覺得他對諸星大過于不客氣,“他們兩個都看到了你的身體,就我沒有,我很不甘心…我也想看你繃帶下的身體到底是什么樣的。”
安格斯特拉露出了茫然的表情,這讓他看上去呆呆的。
安室透悄悄觀察了一下,發現小上司只是不解,沒有排斥惡心這樣的情緒…再努力一下應該有希望。
“這樣的要求太奇怪了吧?”安格斯特拉滿臉寫著問號。
“之前處理琴費士時,你應該看到過我脖子附近的傷,我身上其他地方基本都這樣,非常難看。我遮起來就是不想嚇到別人,尤其你膽子比較小…”
“我不會嚇到的。”安室透聽他沒第一時間拒絕,看到了一絲希望,“你的一切我都可以接受,能不能給我一個更了解你、親近你的機會?”
降谷零順便黑了某個二號琴酒一把:“諸星大是個精美,受了那邊不小的影響,比較自大、不聽勸告、不把別人放在眼里,那種家伙根本不會理會你的警告。”
安室透再接再厲:“現在的我有了心理準備,所以不會被你的傷痕嚇到。但如果諸星先生再次對你對這種事,我經常陪著你、時刻擔心你的情況,說不定會像今晚的蘇格蘭一樣,在那時猝不及防看到你的傷痕…那種情況下,我才會被嚇一跳。”
安格斯特拉消化完他的話,第一反應是:“諸星不會那樣做了,他有分寸。”
…都被扒腰帶了竟然還相信他?你要不要這么缺心眼啊?降谷零有點恨鐵不成鋼。
“你愿意相信他,但我不會——除非你以后不和他住一間,離他遠遠的,徹底杜絕他對你動手的機會。”安室透語氣固執地說。
安格斯特拉用奇怪的眼神看了他一眼,試探性地開口。
“安室,你從早上到旅館心情就不好,難道是因為…諸星和我住一起?”
“沒錯。”
這樣羞恥的事情居然這么光明正大地承認了…降谷零差點咬到自己不受控制的舌頭。
“我看過你的傷,從我到你身邊起的那天開始,我就很關心你的身體情況,一直想親眼看看,沒想到被諸星先生捷足先登,還是以那種卑劣的方式。”安室透繼續補充。
安格斯特拉的表情更加不可思議:“難道你就是為了這種理由不爽到現在?…甚至晚上睡不著,跑來泡溫泉?”
已經說到這份上了,安室透不再遮遮掩掩,直接承認:“是的。”
降谷零沉默,他說得這么快,他根本無法改口。
降谷零是因為過去積壓的多種郁悶和不安全的環境才睡不著,而安室透不爽的原因只有這個,不會有其他——安室透不是公安,更不是臥底,只是視安格斯特拉為一切的忠犬。
四周靜得出奇,金發混血的男人沒有說話,耐心等待面前的安格斯特拉給他答復。
“…好吧。”過了許久,安格斯特拉嘆了口氣,“那我去沖個澡,也泡一下溫泉,你…”
像是在擔心什么,他皺著眉補充道:“如果你覺得看了心里不適就告訴我,我立刻綁上。”
安室透連連點頭,他目送安格斯特拉離開溫泉池走到淋浴間去清洗身體,看著他一邊走一邊解開腰帶、脫下浴衣,在身上某個地方輕輕拉了一下,那繃帶就輕盈掉落下來。
安格斯特拉沖澡清洗的速度很快,他腰間系著一條浴巾,帶著滿身的傷痕走了過來。
降谷零的嘴巴動了動,他想要說話,可什么話都說不出來。
他的目光死死釘在安格斯特拉的身上,從腦袋以下,只有一雙手算是完好的,其他地方…其他平日里會纏上繃帶的地方,哪怕是腳背上,都是那些細密如蜘蛛網般的傷痕。
安格斯特拉沒有說謊。親眼目睹這樣的傷,就算是經受嚴格訓練的公安和臥底,也會有明顯的心里不適。
降谷零瞬間就理解了為什么臥室里諸伏景光都不會對安格斯特拉大聲說話。
面前的少年就像是一塊勉強拼回去的碎玻璃——脆弱至極,好像不需要用什么力,只要有風往他身上輕輕一吹,他就會再次碎裂成一地,然后再也拼不回來。
降谷零想從他腰間找出那道腎臟手術留下的疤痕,他看了很久,終于找出了那道顏色有點不同、尺寸也更長的疤痕。
那些情報全是真的,想要確認情報的降谷零意識到了這點。
左眼被利器刺瞎,丟失一顆腎臟…姐姐的慘死以意外結案…安格斯特拉的誕生、警察是幕后推手之一,這些都是真的。
安格斯特拉進入溫泉池,朝他走了過來;
降谷零心里很亂,他看著他接近,下意識后退了一步。
安格斯特拉停下腳步,隔著一點距離看著他。
“我就知道會嚇到你的,你還不信。”安格斯特拉無奈嘆氣,“琴費士那次,你看到脖子上那些反應就很大了。”
“…我沒有被嚇到。”降谷零冷靜下來,“我只是沒想到會這么多。”
安室透主動接近安格斯特拉。
在近距離看時,他能確定那些傷疤都是實實在在的真傷、不是化妝或特殊物品弄上去的,他感到眼眶發熱,聲音語調都快變了:“你這些傷到底是誰弄的?報復回去了嗎?你…還疼嗎?”
“不疼。”安格斯特拉回答,“我已經沒有痛覺感知能力了,不會再疼了。”
沒有痛覺感知力?降谷零注意到這個重要信息。
這是很嚴重的問題,不要以為失去痛覺是好事,痛覺是很重要的感覺之一。就拿生病來說,疼痛是臨床上最常見的一種癥狀,對于輔助疾病的診斷具有積極意義,不會痛的人根本無法發現自己身體的異樣,等去醫院檢查就晚了。
…難道這就是他兩次失去心跳倒地,醒來后卻沒有表現出身體不舒服的原因嗎?降谷零很快想到這點。
站在他面前的安格斯特拉抬起手——右手手掌是他身上少數完好的幾個地方之一——降谷零看著那只皮膚蒼白的手落在自己頭上,沒有避開。
“不用擔心我,我沒事的。”他語氣溫柔地說,“安室,不要難過。”
…難過?降谷零一怔。
為什么他要為一個組織成員感到難過?以一個臥底的身份,組織成員有這樣大的缺陷,他應該高興,哪怕安格斯特拉是個未成年人,他依然是犯下殺人罪的惡劣少年犯,自己得去抓走這個小惡魔…
對了,他說的是安室,感到難過的是安室透——忠犬看到主人受這樣的傷害,肯定會非常痛苦。
“到底是誰傷害了你?”安室透咬牙問道。
“那是很早以前的事了。”安格斯特拉頓了一下,“在我加入組織之前。”
聽到這個時間點,降谷零立刻想起那疊讓他惡心的家暴出警記錄單。
難道說…
他的疑問還沒問出來,從遠處突然傳來一陣急促的敲門聲。
“是從玄關那邊傳來的。”安格斯特拉迅速做出判斷。
降谷零眉頭緊皺,都晚上12點多了,誰會這么晚了突然來拜訪他們?
兩人快速離開溫泉池,降谷零飛速穿上浴衣,他剛想回頭說一句他先看看情況,就看到安格斯特拉已經重新纏好了那滿身的繃帶,這個靈活的小木乃伊開始穿浴衣,速度竟然不比他慢多少。
他們離開溫泉室,和室那邊的燈開了,諸伏景光和諸星大也醒了過來。
見到他們兩個一起從溫泉室那邊過來,諸星大緊盯著安格斯特拉:“你們晚上單獨泡溫泉?”
“諸星先生,這跟你沒關系吧?”
安室透很想炫耀,可惜現在時機不對。
“格雷…”諸伏景光沒有理會他倆的交流,看向安格斯特拉向他征詢意見。
安格斯特拉朝門口瞥了一眼,表情忽然放松下來:“沒事,不是敵人,是西邊房間的工藤一家。”
降谷零不由側目,走道那邊的門與和室內的門不同,基本不透光、連外面有幾人都看不出來,安格斯特拉是怎么確定的?而且工藤一家…怎么又雙叒叕是這家人?
安格斯特拉過去打開門,果然是工藤一家,外加毛利小五郎和妃英理。
工藤夫婦神色凝重,毛利小五郎、妃英理外加工藤新一急得像是熱鍋上的螞蟻,尤其是工藤新一,頻頻向室內側目,一副在找什么人的樣子。
“你們有沒有看到我的女兒?!”毛利小五郎抓住安格斯特拉的肩膀晃了晃,“我女兒、女兒…小蘭她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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