蕊兒是李琛的女兒,從十二歲開始,就一直在這里幫兩個五、六十歲,退下來的玄冰衛照顧老指揮使,她給老人喂了水,又給他順了順氣,老指揮使才緩了過來:
“末將時日無多,阿郎能親自來接見末將,死而無憾。阿琛,背我去神闕洞吧。”
走到后山的一個山洞前,李奏抬頭看,心道:難怪叫“神闕”,洞口形狀是圓形的,邊沿還有些向里凹陷,正像人的肚臍一般。
神闕洞不深,往里走十來步就到了盡頭。洞里干干凈凈,連一塊石頭都沒有,和那些讓路人避雨、迷路人過夜的小山洞沒什么不同。
任誰也不會將這小山洞,跟“大唐命脈”聯系在一起。
李琛解釋道:“這個洞穴正好對著外面的一尊大佛。老指揮使他們當初建這個地方花了不少心思。有大佛坐鎮,大唐無虞矣。”
進了洞里,老指揮仍伏在李琛背上,卻伸手去指洞頂上的一個凹陷處。
李蕊將火把舉高,他們這才看見,這個凹陷直視很難看見,只有伸手去摸,才知道頭頂這石片之下,別有洞天。
“阿郎,這里就是神闕洞的機關所在,要將兩塊玉佩和令牌的鏤空處,按順序插入里面的鎖孔中。”
這里是洞穴的角落,洞頂也就八尺來高,也不用去找石頭搭腳,阿冽、李式一人抱住阿凜一條腿,將他向上一舉,他的頭就已經頂到了洞頂。
就著火光,阿凜看清了凹陷里的三道槽。
李奏玉佩為左,另一塊為右。
當他將玉佩和令牌依次插進去,只聽一陣沉悶的轟響,一個石門從洞壁上露了出來。
除了老指揮使,連李琛也沒有看過這個石洞。等洞口灰塵散去,老指揮使才示意他們進去。
阿冽燃起了一支火把走在前面,外洞很小,內洞卻相當大,洞內干燥,四處封閉卻不覺得氣悶。
很快,火光照到了一排排的木箱子,有些還疊放在一起。
阿凜想大概數數,竟多得難以很快數清。
阿冽看看李奏,他點點頭。阿冽用刀挑開一個木箱蓋,在火把的照耀下,箱子里的金幣熠熠生輝。再開一箱,還是這樣嶄新的金幣。
他拿起一枚遞給李奏,李奏細看,這并不是大唐鑄造的金幣,而是來自波斯的薩珊金幣。
薩珊王朝覆滅以后,他們的族人改名為粟特人,而安祿山就是粟特人。這么多未流通過的薩珊金幣,應該就是安祿山當初為了討好玄宗皇帝和楊貴妃,千里迢迢敬獻來的。
歷史是多么諷刺,讓大唐去了半條命的安祿山,如今要用他的金子來復興大唐。
開了最外面的二十多箱,全是金閃閃的薩珊金幣。忽然,李蕊叫了起來,他們走過去一看,竟是滿滿一箱黃金打造的西域駱駝。
阿冽拿起一只顛了顛,沉甸甸的,不知是不是純金。這些駱駝或坐或站,或單峰、或雙峰,一個個憨態可掬。
真要融了它們,還有點可惜。
外圍的箱子,大多數是西域各國進貢的金銀幣,金銀器皿,也看到了幾箱刻著“大唐鎮庫”的金幣。
那是用于國庫存儲的金幣,比起他們見過的“天下太平”金錢,更為少見。
少見不是因為它們數量少,而是因為它們的誕生,就是為了存進大唐國庫。那個盛世大唐的國庫,那個堆滿了金銀、它們進去之后就被人遺忘了的殷實國庫。
老指揮使用他漏風的聲音顫顫說到:
“當年,安祿山在范陽起兵,一路南下,就在他攻入洛陽之前,圣人讓我父陳玄禮,秘密轉移東都皇宮藏金,這才讓這些萬國來貢的盛世財富得以保存。
我父以為,老圣人劫后余生,能夠憑借這些金銀東山再起,哪知世事難料,他回到長安成了太上皇。從興慶宮強行遷居甘露殿后,我父被迫致仕,高力士被流放,老圣人只身一人,煢煢獨處,形影相吊。這潑天財富,也再無人問津。”
原來如此。
當年玄宗、肅宗相繼去世,既然上圣令能傳下來,說明玄宗皇帝還是把它交給了讓他晚年凄涼的兒子,只是再往后,恐怕不是親手所傳,就再沒講清楚了。
這是祖先的盛世大唐,給后代的饋贈。
也許,將來他能用這些金銀,建立強大的中央政權,再逐步解除藩鎮兵權,才能在和平統一的狀態下,實現泱兒說的那個富饒強勢的大唐。
出了山洞,李奏什么也沒說。老指揮使在李琛的背上笑道:
“阿郎,從今天開始,這個神闕洞和阿琛他們三百來人,末將就交給您了,他們背后的老幼婦孺還有幾百人,您也不要把他們忘了。我的兒孫都走在我前面,現在,我也該放心走了......”
下山之后,阿凜、李式留下來,幫助李琛將山上的老幼婦孺陸續轉移到山下小彭莊,玄冰衛暫時保持不變,只分了五十人給阿凜,負責建設山莊,在莊里偷偷挖暗道密室,已備將來轉移金銀之用。
李琛、蕊兒和阿凜、李式一起,站在小彭莊外向阿郎告別。有了阿郎,玄冰衛沒有盡頭的等待,終于結束了。
回洛陽的路上,李奏還多了一份愉悅:
他們帶回來這一袋金鋌,足以應付蘇家眼前之急。
阿茂趕著馬車還在城門外等著他們。李奏坐回到馬車里,又變回了那個雙腿不便的巢縣公。
“阿茂,我們去修善坊,聽說,今晚有人試吃季掌柜的鐵板燒。”
“真沒想到,小娘子轉眼就讓一個暗衛去做了店掌柜。”阿冽真是太羨慕了。
“那讓你和阿凜換換,你可以轉眼就成了莊頭。”
“不不不,我就算了,我還是跟著您吃香的喝辣的。”
忽然,李奏不說話了,他正從車窗的一角往外往,阿冽也從那里望出去,只見史墨白正將一個客人送出來,那客人長得肥頭大耳,不知說到什么,兩人同時哈哈大笑起來。
“看到了沒有,季揚來這里,是為了盯住史家的云水間。”
“公子您也覺得他家有問題?”
李奏將窗簾放下,微微一笑:
“小娘子說他有問題,就一定有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