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七章 好人、選擇

　　大概是新來的緣故，年紀又小，孫小蘭整個人看上去顯得怯怯的，與這里其他的孩子有些格格不入。

　　六七歲的孩子對這個可以于人群中一眼便認出她、并準確叫出她名姓的仙子姐姐半點印象都無，一時間愣在原地，呆呆的沒有反應。

　　旁邊有大一點兒的高挑小姑娘推了孫小蘭一下，示意她趕緊過去，別站在原地像個傻子似的。

　　只不過，孫小蘭還沒完全反應過來，云開便已徑直走到了她的身旁。

　　“孫小蘭，你還記得你父親與祖母嗎？”

　　云開只一眼便知道，這孩子便是她要找的人，與牙人描述的體貌特征很容易的對上。

　　孫小蘭反應稍微有些遲疑，不過聽懂云開的話卻是完全沒有問題。

　　她下意識地搖了搖頭，但很快又點了點頭，聲音小小地說道：“記得，可記不太清了。”

　　印象中，的確曾有過祖母與父親的存在，但已經很多年沒再見過，所以她的印象漸漸模糊起來，根本想不起那兩人長什么模樣。

　　“前些天，是你娘把你賣進縣城那處官牙的？”云開再問。

　　孫小蘭又點了點頭，一直以來她與娘相依為命，但不久之前一直疼愛她的娘親卻是突然把她帶進縣城賣了。

　　直到重新被人從牙倌買走，進入到這處山莊，孫小蘭始終都想不明白，娘親為何不要她了。

　　她一直很聽話，也一直很懂事，被賣的前一天，娘親甚至還答應在她明年過生辰時，給她買她最喜歡的小鈴鐺。

　　“你可知你娘為何要將你賣入官牙？”

　　云開瞧著孫小蘭之前的生活也不像是貧困的那種，皮膚白嫩、目光清澈，臉上還帶著點肉嘟嘟的嬰兒肥，一看就是被人照顧得極好。

　　既然這樣，一個向來生活得不錯卻突然被親娘賣掉的孩子，總得有點特殊原因才對。

　　云開想到了小鎮郊外那兩座空墳，這一家子都古怪得厲害，也不知道南華宗發布尋人任務者，到底同他們一家是什么關系。

　　“不知道。”

　　孫小蘭瞬間不由自主地帶上了哭腔：“小蘭很乖的，娘為什么不要我了？”

　　“哭什么哭，有什么好哭的，你娘不要你了是她壞，哪有那么多為什么。”

　　之前推了一把孫小蘭的高挑小姑娘在一旁說道：“不要就不要，反正我們現在在山莊不是很好嗎，你看這么多人，多的是被爹娘賣進來的，誰像你一樣動不動就哭鼻子？那些沒良心的大人，我們才不稀罕。我們要像莊主說的一些，好好習武，好好生活，長大后才有大出息，讓那些不愛我們，不要我們的人后悔去。”

　　“洛莊主倒是教得挺好。”

　　洛芊聽到這通話，笑著說道：“瞧著，這些被賣進來的孩子好像倒是因禍得福了。”

　　云開聽到洛芊的話，不置可否。

　　只要不是偷拐、強擄等非法手段，人口買賣在當下是尋常之事。

　　特別是父母對子女，有著絕對的所有權，所以一般人并不覺得父母賣孩子的行徑算什么大事，更不會認為英杰山莊買人本身有什么問題。

　　但云開打心底里頭卻對人口賣不喜，像貨物一般被人賣來買去的孩子，有誰考慮過他們心底的意愿？

　　偏偏世人總覺得，身體發膚受之父母，孩子的命都是父母給的，那么當父母的自然有權利支配孩子的人生。

　　若是可以的話，沒有人愿意被別人隨意買賣踐踏、身不由己，即使是親身父母這么做也是一樣。

　　畢竟，生他們之前，為人父母者也不曾問過這些孩子是否愿意成為他們的兒女。

　　“洛姐，據我所知，英杰山莊里的孩子，并非所有人都是被父母親人自愿賣進來的。”

　　云開無意與洛芊說道自己對于人口買賣這種行徑本身的不喜，只單獨提及拐騙、強擄等非法手段進行的買賣交易：“這里有不少孩子是被逼與家人分離，而英杰山莊收買孩子時，根本不會過問孩子的真正來歷，也可以說壓根就不在意這些。”

　　洛芊怔了怔，而后說道：“這個我還真不太清楚，或許一會兒我們可以問一下洛莊山，興許是手下辦事不利。”

　　兩人正說著，那個站在孫小蘭邊上的高挑小姑娘突然冷了臉，徑直朝著云開質問道：“你是在說我們莊主的壞話嗎？說莊主壞話的都是壞人！我們山莊不歡迎壞人來！”

　　高挑小姑娘前后兩回說出來的話極其愛憎分明，孩子世界非黑既白的特征展現得淋漓盡致。

　　而她對洛峰以及英杰山莊的維護太過明顯，以至于這樣的情緒很快讓附近不少關注著這邊動靜的孩子也一改之前的態度，立馬對云開變得防備起來。

　　“什么是好，什么是壞？”

　　云開自然不會被一個小孩子的冷臉影響，看著高挑小姑娘道：“說你們莊主壞話的就都是壞人？那壞人也太好當了。而且我說的都是大實話，是事實，誰說講事實說大實話就是壞人？”

　　“你…”

　　高挑小姑娘也不過七八歲，被賣進來之前連書都沒讀過，字都不會寫，哪里說得過云開這樣的大人，只得跺著腳氣憤說道：“你欺負小孩子，連小孩子都欺負，羞羞臉！”

　　周邊孩子其實大多也不知到底發生了什么欺負不欺負的，但見到他們的同伴被外來的大人氣到，自然覺得肯定是大人的錯。

　　于是乎，不少孩子亦氣乎乎地開始仇視云開，甚至還有沖動的男孩舉起了拳頭想要上前幫忙把欺負同伴的大人趕走。

　　洛芊見狀，心中也是嗤笑不已，堂堂南華宗內門弟子竟然跟毛都沒長齊的小孩子斗嘴，云開也真是完全不顧自己的身份體面。

　　雖然她也覺得這些孩子有問題，明顯是被山莊的人給洗腦過，訓服得像山莊養的狗一般，句句不離山莊多好，莊主多好，完全容不得旁人說半點不好之處。

　　可云開這還跟個啥都不是的小孩子扛上，做派也著實小家子氣得緊。

　　“好了，我們是你們莊主的貴客，過來隨便看看罷了，沒那興趣欺負什么小孩子。”

　　洛芊一個揮手，便讓那幾個想要沖上來趕人的孩子再也無法上前半步，而其他人自然也不能隨意近她們之身。

　　“云開，那個叫孫小蘭的是不是你要找的人？是的話直接把她帶上便是，其他孩子你跟他們計較什么。”

　　洛芊本是想提醒云開別總跑偏重點，卻不想云開接下來的做法更是讓她覺得看不懂。

　　“不著急，我得先跟這小姑娘講講道理，至少得告訴她，什么才叫好，什么才叫壞。”

　　說著，云開手一晃，直接從儲物袋中摸出一串紅彤彤的糖葫蘆，并將糖葫蘆拿到高挑小姑娘面前晃了晃問道：“這是我在縣城買的，挑的是生意最好的那家，聽說他們家的糖葫蘆吃一顆下去，一輩子都不會忘記那酸酸甜甜的滋味，比任何地方的糖葫蘆都要好吃十倍，百倍。”

　　小孩子本來就嘴饞，糖葫蘆這種又好看又好吃的零嘴對小姑娘更是有著說不出來的吸引力。

　　一時間，不少孩子的目光都粘到了那串糖葫蘆上，渴盼的眼神完全暴露了他們內心最真實的念頭。

　　“想吃嗎？”

　　云開再次晃了晃糖葫蘆，只不過，這回卻不再是朝著高挑小姑娘，而是轉向孫小蘭詢問。

　　孫小蘭傻乎乎地點了點頭：“想吃。”

　　云開聽到答案后，笑著摸了摸孫小蘭的腦袋，并把手中的糖葫蘆遞到孫小蘭手里：“想吃，那就給你吃。”

　　孫小蘭高興極了，在好吃的面前，連之前的怯弱都少了大半，抱著糖葫蘆開開心心的咬了一口。

　　旁邊的孩子看得好多都下意識地跟著直咽口水，不過有云開在，倒是沒人生出搶孫小蘭糖葫蘆的念頭。

　　云開沒理會其他孩子的反應，只是單獨看向高挑小姑娘說道：“看到沒有，我有好吃的，我愿意無償給別人吃，也沒有任何要求與目的，這種做法就是好，我就是個好人。”

　　高挑小姑娘明顯還有些不太服氣，畢竟剛剛她才說了云開是壞人，哪里愿意這么快贊同云開說的話。

　　小姑娘不吭聲，云開也不在意，轉手又從儲物袋中取出一串新的，這回終于直接朝著高挑小姑娘詢問：“想吃嗎？”

　　高挑小姑娘看著云開手中的糖葫蘆，遲疑糾結了一下下，最后還是暫時拋開了其他想法，誠實于內心渴望，點了點頭，小小聲說道：“想吃。”

　　云開聽到這兩個字后，臉上顯露出滿意的笑容，點了點頭夸了一句：“不錯，是個誠實的孩子。”

　　正當大家都以為云開要將那串糖葫蘆遞給高挑小姑娘時，卻不料下一刻，她直接抬手將糖葫蘆送到了自己嘴邊，張嘴便咬了一粒吃了起來。

　　高挑小姑娘頓時傻了眼，一臉不可置信地看著云開，簡直不相信云開竟會這么做。

　　其實孩子同樣也是如此，就連一旁的洛芊也差點被云開的操作弄笑。

　　唯獨云開一臉如常，仿佛完全不覺得她這么做有什么不對的地方。

　　吞下嘴里的糖葫蘆后，云開這才朝著還怔怔瞪著自己的高挑小姑娘說道：“看到沒有，我有好吃的，但我不愿意給你吃，沒有理任何理由，只要這東西是我的，我就有權不給你吃。這個時候，我依然沒有做錯什么，既然沒有錯，那我就是個好人。就算你覺得我不是好人，是壞人，那也沒用。因為我不要你覺得，別人也不會要你覺得，你覺得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事實，記住沒有？”

　　“哇…”

　　高挑小姑娘直接被云開氣哭了，張嘴又說云開欺負小孩子。

　　“仙子姐姐才不是壞人，仙子姐姐是在講道理，仙子姐姐說得一點兒都沒錯，她的東西她想給誰吃就給誰吃，不想給誰吃，就不給誰吃。”

　　孫小蘭突然說道：“你不能因為沒吃到糖葫蘆，就說仙子姐姐是壞人，欺負小孩子這種假話。”

　　“哇哇，你們都欺負人，我不理你們了！”

　　高挑小姑娘更是受不了，直接轉身就邊哭邊跑開了。

　　被大人耍就算了，還被一個比她小的傻子說教，這哪里受得了，小孩子也是要面子的好不好。

　　云開并不在意被自己氣哭氣跑掉的高挑小姑娘，反倒是仔細打量了孫小蘭兩眼，沒想到剛剛還怯弱不已的小姑娘，不但主動出聲幫她說話，關鍵還說得條條有理。

　　嘖嘖，這進步當真是飛快，難道那串糖葫蘆給姚小蘭的勇氣如此之大？

　　“仙子姐姐，我…我說錯什么了嗎？”

　　被云開盯著，孫小蘭立馬下意識地縮了縮脖子，明顯又有些怯怯的。

　　“沒有，你說得很好。”

　　云開肯定了孫小蘭，而后看向邊上其他還圍在附近的孩子，又當眾咬了一顆糖葫蘆邊吃邊道：“都散了，自己去玩吧，雖然我是個好人，不過我這里也沒多余的糖葫蘆給你們吃。”

　　大多數孩子見狀，知道肯定不可能有糖葫蘆吃，所以很快都散了，有的走前還忍不住朝云開直翻白眼。

　　大概，從來沒見過這種故意拿東西饞他們，還好意思口口聲聲說自己是好人的人。

　　還有少數幾個不想走，云開也半點不拿孩子當孩子，徑直又道：“我是專程來找孫小蘭的，不找你們。再不走我可就真當回壞人，揍孩子玩了。”

　　這話一出，剩下那幾個，除了被點明得留下的孫小蘭外，其他一溜跑開了。

　　沒誰懷疑云開只是嚇唬他們，畢竟云開都能把一個小孩子耍哭，再揍幾個玩顯然也不算什么。

　　“云開，你這可真是…”

　　洛芊見狀也是哭笑不得：“你讓我說你什么好，干嗎要故意嚇唬他們？”

　　之前面對洛峰那位莊主時，只怕除了洛峰以外，修真聯盟其他人都以為云開是故意演出來的囂張跋扈，甚至連她都曾一度認為云開是演出來的。

　　可現在看來，恐怕這才是最為真實的本性吧。

　　“洛姐，我沒有嚇唬他們呀。”

　　云開擺了擺手，將沒吃完的糖葫蘆收了起來：“不聽話的孩子難免挨揍，我這是實話實說罷了。”

　　她這話一出，聲音也沒特意控制，原本已經離她較遠的一些孩子聽到后，立馬又跑得更遠了。

　　一時間，以云開幾人為中心，瞬間真正的空蕩蕩起來。

　　她也不在意，隨后朝這會兒反倒不怎么怕她，眼睛還亮晶晶地盯著她的孫小蘭問道：“說吧，你是想繼續留在這里，還是想跟我離開？先跟你說清楚，我是受人所托來找你祖母與父親的，結果現在只找到了你。你是他們唯一的血脈后人，所以找著你的話，我也算是完成了任務。”

　　孫小蘭聽得很認真，隨后還想了想，這才反問道：“我要是跟你離開的話，以后是不是可以一直跟著仙子姐姐？”

　　“當然不是，我剛剛說了，我是受人所托。”

　　云開對孫小蘭倒是耐心：“不過，托我辦事的與我是同一宗門的人，南華宗聽說過沒有？我是南華宗的弟子。那個真正要找你祖母與父親的，可能是他們的親人，也可能是朋友，不過肯定不是壞人。因為他說過，找到人后，若是你們過得很好，不想改變現在的生活，那就不帶你們回去。若是你們過得不好，或者想要去南華宗投靠他，便讓我將人帶回去。所以，你現在可以好好考慮一下，要不要跟我回南華宗，去那里投靠那個會照顧好你們的人。”

　　云開從來不覺得六七歲的孩子聽不明白，想不明白，做不了正確的決定。

　　特別是像孫小蘭這樣的情況，身邊已經沒有靠譜的親人，所以便是年紀再小也得學會從現在起為自己的人生做出一個個選擇與決定。

　　至少現在，她還能夠有選擇的機會，已經相當不錯。

　　現實總是殘酷的，而殘酷針對的是所有人，并不會因為你年紀小，還只是個孩子便繞開、放過你。

　　云開也不需要特意詢問孫小蘭在英杰山莊這幾天過得到底好與不好，小孩子往往比很多大人還有著更為驚人的直覺，他們的感受往往也比很多人真實得多。

　　“走吧，這練武場沒什么好看的了，孫小蘭你邊考慮邊跟我們去山莊別的地方四處轉轉，什么時候想明白，決定好了，什么時候就直接告訴我。”

　　云開也不催孫小蘭立刻給她答案，當下帶著人出了練武場，往山莊別的地方轉悠。

　　“去他們住處看看吧。”

　　洛芊神識放開來，很容易便找到山莊這些孩子的住處。

　　云開自然沒有意見，牽著孫小蘭不急不慢地跟上，宛若郊外踏春一般。

　　“咦…”

　　突然，洛芊扭頭看向云開，問道：“你的契約獸去了哪里？”

　　洛芊剛剛才發現少了什么，但根本不知道吞天到底是何時不見的。

　　倒是云開全不著急，明顯心中有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