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活不過十六
“十四？超齡了。”
負責登記的弟子看著蒼白如紙、瘦骨嶙峋的少女，沒把測試牌發放下去。
今日是青州幾大仙門在太康城這處風水寶地招新的最后一天，照慣例設公共測靈臺共同招新。
這樣做當然是為了昭顯各自門派影響力，畢竟今日公共測靈臺上檢測出靈根的孩子，都得當眾選擇想要加入的仙門。
“我聽說此次測靈條件由原本的十二歲以下，放寬到了十三歲。但若有特殊情況，還可適當放寬。”
云開直視著登記弟子，微微上揚的雙鳳眼鑲在皮包骨的巴掌臉上格外令人心驚：“我情況特殊，煩請通融一二。”
“哪里特殊？”
登記弟子避了避云開的目光。
那目光太過淡然，全然沒有十來歲少女當有的鮮活，讓人莫名有些心軟。
可規矩還是要講的，畢竟測靈臺每開啟一回都得消耗靈石，若誰都想測就測，豈不亂了套。
“我天生弱癥，活不過十六，除非修煉仙術，方有機會活命。”
云開簡單陳述事實，明明語氣沒有半點可憐柔弱，卻異常令人同情。
“啊，那…你先等等。”
登記弟子愣了愣，聽著小姑娘如此坦然地說著自己的生死，便徹底心軟了。
只是這種情況算不算特殊，他也無法確定，便硬著頭皮單獨為云開稟告上去。
見狀，云開知道自己無意間又搏取到了陌生人的憐憫、同情，心中也是有些哭笑不得。
其實她早就習慣并接受了自己的身體與處境，并不覺得有多么可憐可悲。
但從小到大她收到了太多的同情，甭管那些同情有幾分真心，但大多都是善意。
云開覺得，世間還是好人更多，或者說絕大多數的人在不影響到切身利害時，都樂意施舍幾分人性之善。
青州幾大仙門皆以正道自詡，所以云開很快得到了特許，站到了測靈臺前。
有擅醫的女修士當眾替云開探脈檢查，若她所說不假，才能真正得到測試機會。
“你怎么知道自己活不過十六？”
女醫修引靈氣入云開體內，順口問道：“誰告訴你修煉仙術就有機會活命？”
眾目睽睽之下，云開的氣場可比孱弱的身子強太多：“回仙長，我看過無數大夫，沒一個說我活得過十六。家里人為我治病續命想盡辦法，三個月前舅舅散了大半家財，才從一個路過的仙師那里打聽到這個方法。”
女醫修一聽便知那所謂的仙師是個騙錢的，畢竟這種話說了跟沒說差不多，也就是唬唬這些完全沒有接觸過修士、又病急亂投醫的凡人。
不過在場沒有一個仙門修士道破，畢竟很多凡醫治不好的絕癥，于修士而言的確不算什么大問題。
若這姑娘當真有靈根，成功引氣入體踏上修行路，也確實算活命之法。
“你爹娘呢？”
女醫修皺了皺眉，看向云開的目光變得有些復雜，隨后竟再次引靈氣，重新檢查起來。
云開極為敏銳，見狀便知道自己的情況怕是比預想之中更壞。
只她現在并無其他退路，是以如實答道：“我爹在我六歲那年出門替我采靈藥，之后便再沒回來。我娘在我十歲時，去京都為我求神丹，到現在也沒回家。”
“你爹娘可是修煉之人？”
女醫修看向云開的目光多了絲憐惜，所謂的再也沒回，十有八九已經陰陽兩隔。
“不是，但家里人說，我爹是資質最好的先天武者，他是為我娘才留在了陳郡，我六歲前身子都我爹親自調理，不然也活得不到現在。”
云開不知對方問這些做什么，難道她的弱癥與爹娘是否修煉有關聯？
“那你其他親人呢？又是誰送你來這里測試靈根？”
女醫修知道陳郡，離太安城極其之遠，普通凡人趕路至少得花幾個月。
小姑娘家里應該是剛打聽到消息便立馬起程，才將將趕在最后一天到達。
云開沉默了片刻，聲音低沉了幾分：“我外祖父兩年前替我尋偏方，回來時被強盜害死。三個月前，舅舅同表弟、表妹一起送我來太康，半道卻突然起了濃霧，等霧散，舅舅與表弟、表妹皆不知所蹤。隨行的鏢師是舅舅朋友，遍尋無果后，是他們繼續護送我過來的。”
大概是云開身上發生的種種很容易讓人想到掃把星三個字，所以原本還挺同情小姑娘的人，再次看向她時神情都微微起了變化。
修行之人很重氣運，偏偏云開這種情況有點像誰沾誰倒霉，難免讓人避諱。
云開自然看得明白這種熟悉的眼神，卻絲毫不受影響。
她理解旁人的心態轉變，畢竟不是誰都能夠像至親一般無條件包容她、疼愛她，更不是誰都能夠如她一般幸運，可以擁有那么好的一家子血脈至親。
所以，即使是為了下落不明，生死未卜的親人，她也得努力活著，活得越久才越有機會找到他們。
女醫修倒是不在意，她已經確診了云開的弱癥原因。
“你先去測試靈根，等測完后，再來說你的病情。”
探脈時，她便知道云開肯定有靈根，但具體情況還要以測靈臺的測試結果為準。
打心底里，她挺憐惜小姑娘的遭遇，所以也不想直接斷了這孩子唯一的活命機會。
見狀，眾人便知道云開并沒說謊。
雖說幾大仙門都不看好小姑娘，但之前既然同意破例測試，現在也不至于反悔。
云開的手放在測試盤上，起先還沒什么反應，可很快，整個測試盤紫光大放，頓時驚得眾人目瞪口呆。
“紫色、純紫色，這是變異雷靈根！”
“哈哈，沒想到最后一天搞出這么大的驚喜，小姑娘到我們紫玄門，什么病都能替你治好！”
“去去去，說得好像只有你們紫玄門會治病似的，丫頭來我們扶搖閣，門內最好的資源都給你備著。”
“她是雷靈根，是最好的劍修苗子，當然要來我們一劍門。”
“胡說八道，誰說雷靈根就得當劍修？”
一時間，因為測出雷靈根，所有人都自動忽略了“掃把星”的那個印象標記，全然不顧形象的爭搶起來。
青州靈氣資源并不太好，天靈根以及變異靈根十分稀缺，好不容易又發現一個，哪個仙門不想扒拉到自家？
“他們都在爭著搶著要你，但你好像并不激動？”
女醫修很是欣賞云開遠超同齡人的沉穩，卻也明白這樣超齡的心性養成付出的代價。
“您親自替我檢查，卻并未有勸說我加入您所在仙門的打算，所以我的病應該極其麻煩，麻煩到連雷靈根在它面前都不算什么。”
云開身體很累，但腦袋愈發清醒。
其實也沒什么，她早有一切心理準備，畢竟這世間變故太多，不到最后誰都不知真正結果。
況且，命運似乎一直都喜歡捉弄于她，大概因她太過弱小，弱小到根本無力反抗。
只是她從來都不認命，而眼下最好的反抗便是想方設法地活著。
活著，一切才有可能。
一大一小的對話，漸漸讓原本激烈地爭搶停了下來。
女醫修看向云開的目光更加欣賞，但欣賞的同時難掩惋惜，如此資質、如此心性，著實是可惜了。
“之所以體弱至此，是因為你是極其罕見的天漏之體。你的身體像個大漏斗一般，就算什么都不做，生機也會不斷泄出，早夭再正常不過。你家里人能夠把你養活到現在，已經相當不易。”
她想，生了一副這樣的身體，卻又能碰上那么多真心疼愛的家人，算不清到底是幸還是不幸：“天漏之體難以修煉，哪怕你有著珍貴的變異雷靈根，卻因為丹田破漏很難存得下靈氣，所以幾乎等同于廢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