稀里糊涂的,劉協在洛陽一住,就已經是一個多月的時間了。
雖然北宮負責他起居的太監宮女們都只能住在行軍的帳篷里,但是總得來說,這一個多月他過的還是很開心的,尤其是一想到這么大的面積以后全是自己的家,他就更開心了。
一個月里,劉協大部分的時間都在工地瞎轉,幾乎天天都和工人們一塊嘮嗑,充分的了解民間疾苦,給他提供了很多的腦洞。
劉備把張繡等人給他派來,也確實是幫了他大忙,命令張繡以此為班底,吸收流民中上過戰場殺過人的精銳,通過層層篩選考試,重新編練了一支暫時只有三千多人的禁軍出來。
說真的,在此之前這劉協其實完全是出于不設防的狀態,這么長時間沒有反賊過來打他,他都覺得不可思議。
這么長的時間完全遠離尚書臺,確實讓劉協感到生活都跟著愉悅了不少,也花費了更多的心思在生活娛樂的上面,在裝修北宮,尤其是生活區的時候每天都有新的點子冒出來。
畢竟此前他雖然權柄同樣極重,但受限制于許都皇宮的面積,他這個皇帝在生活上只能樸素,想好好娛樂娛樂都沒有空間來讓他發揮。
而在洛陽他玩的就真的是開心了。
比如,在這一個月里舉辦了一次大漢第一屆好聲音比賽,他和幾個貴妃背對著坐著,讓有才藝的人唱歌給他聽,好聽了就轉身的那種。
劉協規定,只要獲得兩位以上的貴人轉身,或者是他這個天子轉身,就可以獲得皇家御用伶人的資格,可以入宮成為職業藝姬,也可以拿著皇家認定的招牌出去自謀生路,開個戲班子之類的,不過逢年過節以及兩會期間要進宮表演節目。
還搞了個笑傲江湖的比賽,讓那些有才華能逗自己開心的人過來演小品或者滑稽戲,依然是他來擔任主評委,幾個貴人擔任副評委,還整出個晉級賽來,算是充分的彌補了他在封建社會不能上網的遺憾。
這些負責幫劉協修皇宮的流民中還真有不少人事吃這碗飯的,畢竟天下大亂自董卓時候算起也沒多長時間,老一代藝術家還都沒死光呢,這些流民中有不少都是原本的司州人,以前人家就是干這個的。
而古代吧,這些演滑稽戲的伶人其實地位也沒有后世想的那么低,什么下九流之類的,這幫人和后世的明星沒什么不同,只不過漢代時這幫明星是專門為達官貴人服務的,基本不給平民百姓演出,生存的方式也不是賣票而是賣身制與包養賣身結合,大多以包養為主。
服務于達官貴人至少衣食不愁,沒有繁重的徭役、兵役、人頭稅,更不用面朝黃土背朝天,汗珠掉地上摔八瓣,而都是和上面大人物說得上話的,退休后靠著貴人賞賜的財務后半輩子干點啥都能生活的很好,一般的普通豪強或者基層官吏肯定也不敢無故的欺負他們。
總的來說,地位低下那要看跟誰比,相比于官僚階級和豪強大族肯定是有所不如,但相比于普通的黔首百姓肯定還是好過不少的,而做到頂級,得到天子喜愛的那種伶人甚至可以通過“讒言”來左右朝政大事的走向。
這么一比,卻是很難說古代戲子和現代明星誰的地位更高了。反正劉協選秀,大家都還挺趨之若鶩的,劉協也樂意以此來打發時間。
等回頭選得差不多了,他甚至還打算讓文學家什么的給他們編排劇本,直接演電視劇給自己看呢,碰到好看的女主角,還可以考慮直接給收了,這體驗不是也不錯么?
而且劉協也不是那小氣的人,逢年過節,心情好的時候,這些明星還可以給滿朝文武去表演節目,甚至還可以直接在洛陽城里搭個戲臺給老百姓們表演,不收門票他出錢,這就叫與民同樂,花一樣錢,能干好幾樣的事兒。
當然,除了生活上的這些亂無關痛癢的事兒,這一個月里劉協真正大量的精力還是放在了水泥的研究上。
水泥的研究必須要提上日程了,再研究不出來劉曄就要瘋了,沒有這東西,工程進度就無從保障,尤其是天子的設計圖中很多地方都已經堪稱變態了,沒有水泥就需要用木料做柱子,而且必須得是那種幾百年以上,好幾個人都不能合抱的老樹。
司隸一代哪還有這種木頭?這就得從益州運,可問題是現在益州還沒有光復啊,這么大的東西難不成要靠走私?
況且這么多木頭從益州大山里運出來,要死多少人,就天子這仁德的性子,是不是又要寫罪己詔?天子要是謝了罪己詔,劉曄是不是應該辭職以謝天下了?
天子所說的那個水泥到底是什么東西啊!
事實上劉協也很著急,他以前看過一個很有才的,叫做九宮格夫妻的作者寫過的一部穿越,人家穿越者前輩做水泥做的可簡單了,說是這洛陽的周邊有雞冠洞,他上輩子去旅游的時候也去過,那都是石灰巖,燒煮一下不就是水泥了么?
別讓他有機會碰到那個叫做九宮格夫妻的二逼作者,否則非得大嘴巴抽他不可。
洛陽有雞冠洞,確實是很容易就弄到石灰,但問題是石灰這玩意距離水泥,貌似還有著很遠的一段距離,僅憑劉協給出的只言片語,以目前皇家科學院的實力根本就搞不出來。
還是劉協作為上輩子的理科生,最早發現了問題,最核心的問題就是溫度不夠。
燒制水泥,至少需要一千五百度以上的高溫進行持續的煅燒,靠柴火燒,累死也燒不出來水泥,這玩意得用高爐。
漢代時有高爐煉鐵的技術的,于是劉協又費了好大的勁,簡單建設了一個小型高爐,又親自設計了一個更加先進的鼓風機。
而結果這硅酸鈣燒出來了卻是固體的,想當水泥用還得磨,必須得磨到很細很細,才能加水去沖,這玩意在現代社會扔到機器里只需輕輕一按按鈕,嘎吱嘎吱的就給你磨好。
古代社會怎么研磨?
于是劉協又不得不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專門用硬度最高的花崗巖打造了一塊專門用于磨制水泥的超級大磨,需要二十幾個十分強壯的壯漢共同使勁才能推得動的那種,而且研磨效率極低。
二十個大漢推大磨,用不了多大一會兒就沒勁兒了,就得換人,一天到頭來磨不出幾斤粉,人卻快要給累得廢了。
總之當劉協在親自設計指揮之下,終于成功的造出那么一點點的水泥之后,這水泥制作所用到的人力物力的開銷以及時間成本都已經嚴重超出他的預料,而且所生產出來的成品質量,說句差強人意都感覺很勉強,反正要是拿這玩意蓋高樓大廈的話估摸著用不了幾年樓就得塌。
而這么高的成本,想用這東西來修路,以此來加速國家統一的步伐和偏遠地區的管控,這肯定是不現實的了,除了給自己造這個皇宮之外,一時劉協也想不出來這玩意還有什么用。
可要是算算成本,他費了這么大的勁,甚至特意還造了高爐和花崗巖石磨,要是就只是造一個皇宮的話,這玩意貌似不比運輸巨木過來便宜啊。
日了狗了。
于是造出來水泥,劉協整個人在重重的松了一口氣的同時,卻是頗有一些下不來臺的感覺。
預算花超,這在他所主持的稅政改革中那是一定要被問責的,像他這種花超這么多的,這要是個普通地方官非得一擼到底不可。
當然,肯定沒人敢問責于他就是了,所以這事兒…都是劉曄的錯!
對,就是劉曄的錯,如果不是因為他太笨,怎么可能花超預算,不是他的錯難道還能是我的錯么?你信不信我要寫一封罪己詔他錯的就更厲害了?
特么的這么一想當皇帝果然好爽。
然而就是這么個讓劉協一點也不滿意的產品,落在劉曄等人的眼里,卻是依然興奮的不行,劉曄這個傻蛋,一點也沒有要替他背鍋被議稅閣質詢的擔憂,反而在見識到這樣劣質的水泥產品后激動的手舞足蹈。
“陛下,此物真乃是國之神器啊!”
“成本這么高的神器,還能有什么用?”
“用此物來修城,速度上可以快上數倍都不止,而且也可以修得更高,更堅固,雖然此物的成本高了一點,但減少了工期,積蓄了民力,這難道還不是好事么?”
張繡思考問題就更直接了,嘆息道:“此物若是置于軍中,當真是摧城拔寨的神器啊!有此物在,十數日內邊可以將大營修建的像城池一樣堅固,原本不好打的仗,說不定就能打勝了,中原地帶不明顯,但只要出了關中,如果打西涼、甚至重新經略河西走廊和西域的話,此物便是我軍克敵制勝的法寶啊!”
劉協這會兒也大概聽明白了,說白了就是軍用大于民用唄,有點類似于他上輩子祖國五十年代搞出來的半導體似的,幾千人的大工廠一年到頭來就產百十來斤半導體原料,你指著這玩意發展電子產業能陪哭你,但你要是把這玩意用在導彈上,誰都不會覺得這玩意貴。
“那既然這玩意有用的話,這東西以后還能造嘍?那…造在北宮?”
“當然啊,陛下,有此神物,當然要嚴格保密,不能讓技術流傳在外,而且此物既然是天子所創,難不成還要放在尚書臺么?”
“嗯…”劉協思考了一個問題,道:“如果是這樣的話,你來告訴我,這東西我賣多少錢一斤合適,我賣,尚書臺來買么?這東西的需求又到底是多少?買這東西的錢,從哪出?”
“這…”
劉曄一愣。
經濟問題,確實不是他的專長,他還真回答不上來這么刁鉆的問題。
而劉協自己,也被自己所提出的這個問題給搞得完全懵了逼,他也沒指望劉曄能回答自己這個問題,這事兒就只能由他自己來琢磨。
他原本的計劃,是皇家科學院里研究出來的東西,他只負責提供技術,交由尚書臺直轄的大型國企央企去負責生產,他這個科學院就是個花錢的,缺錢就去管尚書臺借,說不定這一借還能借出來一個國有銀行出來。
結果萬萬沒有想到,只是研究個水泥,不但耗費他一個多月的時間,更是花了大價錢在北宮建設了一個高爐和一個花崗巖石磨。
僅這兩樣東西,花銷就已經極其巨大了,而且這兩樣東西幾乎都沒有拆卸下來運走的可能,畢竟,漢代時不可能有模塊化工藝的。
那怎么辦,吧北宮的高爐和磨盤毀了,再讓尚書臺挑個地方建一個?
況且這里面還涉及了原料供應的問題,這水泥的制作離不開洛陽附近的那個雞冠洞里面的石灰巖,嗯,一個后世的5A級旅游景點直接就讓他給拆了當礦給用了。
而除了雞冠洞之外,他也不知道別的地方哪還有石灰巖,就知道前世旅游的時候去桂林看過一個蘆笛巖,可問題是桂林那地方在荊南,這個年代開發程度太低了,路途遙遠遠離中樞不可能跑那去建個大企業,況且那荊南現在還在孫策手里呢啊。
再說他花超預算這么多,難道不需要擴大生產規模攤平建設成本么?
所以水泥生產這個買賣,想遷出皇宮,幾乎不可能。
這就延伸了出了之前的那個問題,水泥,或者說其他以后有可能從皇家科學院里生產出來的東西,怎么賣?
對于他來說,他現在的威望莫名其妙的高,只要要求不是太離譜,尚書臺一定會嚴格的,兢兢業業的去執行,由他來制作東西,并將東西賣給尚書臺,這和左手倒右手又有什么區別?
那所謂的南、北宮分離,還分離個毛啊!這不就是直接從尚書臺要錢么!
如果皇帝的私人小金庫和國家的大金庫之間沒有嚴格的區分,那么所謂的君主立憲自然也就無從談起了,畢竟作為一個現代接受唯物主義教育的理工狗,他特別認同一切的問題都是經濟問題的這句話。
退一萬步說,即使他不搞君主立憲了,這樣由皇帝生產產品,然后直接賣給朝廷的做法,實在也談不上是什么善政,所謂千里之堤潰于蟻穴,有這么一個東西在,于國,于君,于民,都沒有半點的好處。
于是劉協開始認認真真的思考這個問題。
而由于郭女王懷孕之后,以及劉協在北宮生活了一段時間,切實的生活感受,又使得劉協現在對于想禪讓的這個想法不再那么的重,對于君主的權柄,以及這份權柄所產生的壓力,又讓他不得不認認真真的,仔仔細細地去考慮這個問題。
所謂牽一發而動全身,這一想,腦子里的東西就越來越多,越來越亂,最后又聯想到整個的這個鹽鐵制度,以及稅政、軍政等各個方面。
然后,劉協就失眠了。
迷迷糊糊的睡著的時候,他也不知道這是什么時辰,反正窗外的天色都已經大亮了,而這個失眠的夜里,劉協做了一個夢。
這回做夢罕見的沒沒夢到父母,也沒夢到現代社會的高樓大廈,而是做夢夢到,他成為了統一天下,威望無敵,乾綱獨斷的一代明君。
在他的治理下,大漢王朝蓬勃發展,他利用豐富的現代知識,就像是穿越豬腳一樣幫助貧窮落后的大漢走向了富強,帶領著國家和人民走向了擴張全球的偉大征程。
然而僅僅幾年之后,他那些激進的改革措施就開始了反噬,尤其是幸運女神不再眷顧他之后,他的一系列非常自信的騷操作就真的變成了騷操作,做多錯多,以前大家都說他是神鬼之謀,漸漸的大家看清了他外強中干的本質,都說換一頭豬來做皇帝也會比他好。
老百姓的生活突然就急轉直下了,朝廷的財政收入也是一年比一年低,開銷卻越來越大,沒幾年的功夫,老百姓就吃不起飯了導致生靈涂炭,滿朝文武因為發不起俸祿對他離心離德,最后他辛辛苦苦培養出來的軍隊因為軍餉欠發,開始大規模造反。
原本蓬勃發展的大漢帝國突然就急轉直下了,他這個穿越者與一位不知道從哪冒出來的位面之子決戰沙場的時候,那個位面之子突然就使出來一招大隕石召喚術砸進了他的軍隊,打得他狼狽奔逃。
最后,窮途末路的皇帝隨便找了個皇親提出了禪讓,這回也終于沒人腦補了,而當他重新回到現代之后,年邁的父母卻雙雙躺在病床上插著管子,突然就坐起來問他“兒子啊,這十幾年你跑到哪去了啊!”
然后,他就在噩夢中被驚醒了。
以至于第二天的時候,明明頭一天晚上好不容易養精蓄銳的獨睡了一覺,卻依然是困頓不已,感覺身體被掏空。
于是一連好幾天,劉協都在一個人獨處的時候發呆,腦子里想東想西的想各種亂七八糟的事情,就連他一直很喜歡的好聲音比賽的決賽,都因為他的心緒不寧而不得不推遲了。
到底還禪讓不禪讓,可以先放到一邊,也是多虧了這場噩夢讓他的思想觀念又一次的進行了轉變:兒子和皇帝,這兩個角色他總得當好一個吧。
如果可以的話,能不能兩個角色都當好呢?
于是他又重新的在思考有關于水泥售賣的問題和朝廷財政之間的關系,不管君主立憲能不能行,至少自己在當皇帝的時候,也別太依賴幸運女神了吧。
萬一今天他靠運氣贏來的一切哪天靠實力全都給輸走,他自己尷尬不尷尬倒是無所謂,老百姓不就受二茬罪了么。
這么一想他還真的稍微有點后悔為了搞君主立憲整出那么多的騷操作了。
弄得這改革已經稀里糊涂的進行一半了,看起來這改革的效果好像還挺好的,這個時候想半途而廢也已經不可能了,水泥這事兒也算是給他提了個醒,以后怕是也停不下來了,一輛加速沖刺的大車突然使勁去踩,那肯定是得翻。
就只能硬著頭皮往下干。
別看這本書寫得好像都已經挺長了,但其實他穿越過來也就兩年半多一點的時間,真正親政的時間那還不到兩年,而對于社會經濟方面的大改革更是還不到一年的時間,這一年里還穿插了一個官渡大戰,把整個國家的精力都給轉移了,就連那議稅會議都只開過一次,連那年中盤點大會都還沒來得及開呢。
換言之,他的改革只是完成了種的階段,還沒有經過長的時候,至于收獲、摘果,那就更是遙遙無期了,他的那些行政命令現在頒,是頒下去了,但具體實施起來到底什么樣,誰也不知道。
他有一種感覺,就類似于水泥的這種意外肯定不會是個例,而只會是一個開始,一定會有越來越多的計劃之外蹦出來,社會在他的改革之下肯定是要動蕩起來的,就是現在不太好確定這個動蕩到底是往好了蹦跶還是往壞里蹦了。
而劉協本人的天人交戰,魂不守舍,看在旁人眼里卻自然是天大的事了,即使是平日里難見劉協一面的宦官宮女,也知道一向比較狂野的天子已經一連好幾天他居然都沒有和幾位貴人同房了。
劉曄等切實的重臣自然就更加慌亂了,天子深謀遠慮天下盡知,上一次他看到天子陷入如此長時間的思考還是當年在徐州的時候,那一年天子在郯城同樣也是與底層的官吏百姓們頻繁接觸,而后便魂不守舍,進而便是閉關苦思了起來。
結果,天下人就都知道了,不到兩年的時間里,天下第一號諸侯袁紹已經作古,原本還至少可以和天子分庭抗禮,難分高下的第一權臣曹操,似乎現在真的就只是個頭號重臣,更有甚者,天子的種種改革,使得皇權竟然可以直達鄉老,重啟鹽鐵專營,甚至大有王莽之風,其魄力之大,算計之精,簡直是天人下凡。
這么一位如此愛折騰的天子,又一次的陷入深思,難不成這天下還要動蕩不成?
他主動找到了中書令荀悅,忍不住問道:“天子此前一心將心思都撲在了水泥上,如今這水泥都做出來了,怎么天子卻反而陷入憂慮了呢?”
荀悅則感慨道:“天子向來越是順境就越是殫精竭慮,你又不是今日方知,我等朝臣,當以天子為楷模,常念民生之多艱,萬萬不可因小有了成績,便放松自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