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邊,劉備一伙人同樣也在進行著腦補。
天子的這一手有深意是一定的了,曹操一伙人腦補的時候認為這是沖他來的,而劉備一伙人在腦補的時候卻是認定了這是沖著他們這一伙來的。
或者說,是沖著軍政改革而來的。
天子一直以來的改革都是集中在行政的層面的,目前來看可以說是相當的成功了,既保證了君主的集權,讓相權之間可以充分的制衡,又保證了中央權力對基層的牢固統治,以彌補這樣復雜的行政架構下,不可避免的決策效率低下的問題。
然而軍制上面的改革天子卻是一直都沒怎么動的,目前,朝廷軍隊的軍制確實是挺擰巴的,這種有些類似于府兵制的制度下,雖然切實保證了軍隊的戰斗力,而且召集成本很低,但是這樣的軍制也確確實實是太不穩定了。
天子這么喜歡改革,行前人所未行之法,又怎么可能會就此放任呢。
而天下人都能看得出來,此次遷都是一勞永逸的解決這一問題最好的時機。
“天子這次…真的是只遷宿衛走么。”
“是啊,禁軍一點不動,看上去就好像在勾引著誰起兵反叛他一樣。”
劉備深以為然地點頭道:“應該確實是有這方面的心思的,不過想來,朝中應該沒有誰會這么缺心眼,真敢對天子動手吧,朝局方面,天子的深意就不必說了,咱們說說軍政方面吧。”
還是法正,率先道:“軍政方面,不管怎么改,萬變不離其宗,無非是郡卒和禁軍,郡卒中,郡武卒和私兵兩處最為重要,而禁軍中,無非就是分治南北了。”
簡雍聞言道:“跟咱們有關的,也就是禁軍吧,天子這次軍政改革,應該也是沖著軍政去的吧,主公的職位是司隸校尉,這…”說著,簡雍自己都愣了一下。
還是在人事上最有發言權的陳群結過話頭道:“正是如此啊,這個司隸校尉說起來,到底是個什么職位呢?”
這么一問,確是把所有人都給問住了。
是啊,司隸校尉這個職位到底是管啥的?
嚴格來說,司隸校尉這個官職在兩漢王朝的職權范圍可以說是極大的,說實在的到了漢末這個時候,這個官職除了官名之外,與西漢時期的司隸校尉幾乎就已經沒有任何關系了。
(有書友一直說司隸校尉是監察百官的,就是因為這個官職的權責變動太大了)
就聽陳群侃侃而談道:“武帝初設此職,意在監察百官,權柄雖然也重,但說白了還是天子特使,代表的是皇權本身。光武之后,司隸校尉秩雖下降(從兩千石變成了比兩千石),但權責其實是更重了的,尤其是有了專門的兵權,而此職真正成為雄職,成為天下三獨坐,卻還是黨人、宦官、外戚之間相互斗爭的結果了。”
簡雍相對對這些事情了解得不多,問道:“這是為什么呢?”
“因為朝廷的軍權大多一直都由外戚或宦官所把持,司隸校尉一職反倒越來越多的啟用黨人,尤其是桓、靈二帝時掀起了黨錮之禍以后,這司隸校尉之職,更是成了黨人與宦官相斗爭勝負的關鍵,稀里糊涂的,這職權就越來越重,手下也越來越多。”
“而與之相對的,光武以來中樞的實力其實是越來越弱的,自光武以來,偃武修文,弱郡兵,強禁軍,以加強中央的集權,頂峰時京師禁軍的人數超過二十萬。然而到了靈帝年間,卻是連一萬人都湊不出來了,甚至還要去冀州、揚、泰山等地重新招募一支所謂的西園軍,其實也沒多少人。”
“一個在不斷的擴充,一個在不斷的縮水,所以司隸校尉手底下原本監察、執法的部隊,漸漸的反而成為了禁軍中一支不可忽視的力量,逐漸的成為了軍職,然而皇叔,司隸校尉這一職位真正的質變,是在什么時候?”
劉備聞言沉默了一會兒,嘆息道:“是,袁紹擔任司隸校尉的時候啊。”
“不錯,袁紹曾任西園禁軍中的中軍校尉,蹇碩死后他已經成為這支軍隊的首領(西園軍是一群黨人招募的豪強兵,感覺蹇碩一個太監活著的時候應該也指揮不動),而袁紹在任職司隸校尉之后,這個職位的職權進一步擴大,實際上依然直接掌管西園禁軍,事實上成為了京師禁軍的最高直系領導,成為了真正的雄職中的雄職,說實在的,當年董卓進京之后,袁紹如果不跑出來,其實是完全有實力與董卓爭鋒一二的。”
“這之后,這個職位先后被王允、李傕、魏公分別親自擔任,也就成了真正意義上的禁軍統帥之職了,只是皇叔,從袁紹擔任司隸校尉開始算起,到今天為止,這一共才多少年啊,嚴格說起來,這司隸校尉之職,到底是個什么官,這說得清楚么?”
“你的意思是說…天子可能是想要收回咱們的兵權?可是,咱們的兵權如果收回去,還能交給誰呢?”
“全收回去,自然是不太可能的,如果收回去一半呢?皇叔,您從法理上,可從來不是京中三軍之主啊!”
劉備聞言皺眉,收回去一半算是個怎么的操作?
“正如之前所說,軍隊大體上分為全職的禁軍和屯田的郡兵兩部分,皇叔以為,哪一部分才是國之根本?”
劉備思慮片刻,道:“若是征戰天下,抵御外敵,自然當以屯田之兵為國之根本,但是,屯田之兵要召集,再快也需要時間,需要準備,也根本瞞不住人,若是權臣作亂,或者變生肘腋,反倒是京中禁軍更為關鍵才是,禁軍生變,則朝局不穩,然而,禁軍本身就是作為大戰之時的軍官來培養的,禁軍將領天然就對屯田將領有壓制性,如何就能區分得開呢?”
法正補充道:“真的區分不開么?主公乃司隸校尉,可現如今天子去了洛陽,這洛陽和許都哪個是京?關中地區在李傕掌權時獨立為雍州,現在朝廷到底是認,還是不認?皇叔啊,當今這個天下,到底何處才是司隸呢?”
簡雍聞言徹底的愣住了,劉備卻是幡然醒悟道:“難道說,天子的本意,是要搞兩京制?目前朝廷屯兵最多的地方…也就是南陽和潁川了啊,反倒是三河之地中,目前只有河東屯兵稍微多一點,作為腹心的河南更是一點都沒有。”
法正繼續道:“天子先行遷都,宿衛必然是要跟去的,但是禁軍呢?朝廷還留在許都,自然也需要禁軍的保護,目前修建洛陽新都的這些流民中,有多少是黑山賊,多少是河東賊,多少是從益州來的東洲兵?順手整編一下,優中選優,這新的禁軍不就出來了么?”
這回連陳群都跟著恍然大悟起來了:“是了是了,天子這一招可真是高明啊。遷都之后,常備的禁軍就一分為二了,洛陽部分的禁軍,側重于保護天子,保護朝廷,其實人數上反而只留一萬人就已經足夠了,另設金吾衛維持洛陽城內治安,嚴格限制朝臣加重的奴婢數目,嚴格管理鎧甲、強弩,就足以應對京中可能會發生的叛亂了,這些宿衛、禁軍在任職期內,更多的可以去學習如何治理地方等文官事物。”
“而真正負責對外征戰的,作為戰時軍官所培養的職業禁軍,其實完全可以就這樣干脆安置在許都,將全國屯田之兵進行新一輪的挑選之后完全可以盡可能的都安置在許下、南陽等地,由許都另設一衙門處理屯兵事物和日常訓練,而許都軍隊的錢糧供給則可以完全依賴于洛陽運輸,反正洛陽距離許都也沒多遠,損耗幾乎可以忽略不計。而一旦朝中有權臣欺君罔上,或是有霍光、王莽、董卓之故事,從許都聚一支兵馬去清君側,這可比當年的所謂十八路諸侯討董要靠譜多了。”
簡雍又問道:“可是如此一來,許都的主事之人如果心有反意,許都豈不是會很危險?”
卻是劉備解釋道:“不會,正常情況下許都威脅不到洛陽,許都的常備禁軍人數總不會比洛陽多太多,洛陽本身山河險要,有一萬禁衛守護,便是十萬兵馬圍城,也絕非一年半載可以攻下,而平日里,許都的常備兵糧半個月便足矣了。”
“至于屯田之兵,自然是非洛陽的命令不可召集,況且召集兵馬總不可能是三兩天就夠用的,更不可能偷偷摸摸的召。所以,除非是朝中發生如董卓霍光一般廢立天子這樣,無論如何隱瞞都一定是動搖天下的大事,否則許都的兵馬是動彈不了的。”
法正補充道:“也不是完全沒有紕漏,真要是出了廢立天子甚至僭越稱帝的權臣,想來一定也是與許都這邊都串聯好了,所以許都這邊,必須用絕對不會被權臣收買的重臣,而且真到了那一步,評叛之后其本身也會成為威脅皇權的新權臣,所以…這個位置,最好是皇親。主公,天下人沒有比您更適合此職位的了。”
劉備聞言卻是習慣性的謙虛了幾句道:“天子雖然叫我一聲皇叔,但論及親緣關系,我與天子其實已經很遠了。”
“主公此言差矣,且不說天子本身已經沒什么近親了,本朝經大亂而后大定,情況著實還是特殊了一些,有天子本人威壓當世,肯定是不會生亂的,您來擔此大任,正好合情合理的開一個皇親任此職位的頭,后代天子肯定還是要用近親的。而魏公擁有外戚與重臣的雙重身份,說句不當的話,萬一天子駕崩在魏公的前頭,除了您之外,其他人也不足以鉗制魏公。”
劉備點頭,道了一句確實如此。
只是如此一來,以后這朝廷在洛陽,他自己則留在許都,卻是不知這到底是好事還是壞事了。
“明白了,此事,還是由咱們主動上表才好,等過些天天子在洛陽安定下來,我就上表自請辭去司隸校尉之職吧,為臣之道,還是要懂事一些才是啊。”
這確是有點類似于曹魏的玩法了,曹魏時為了避免進軍將領獨大,同樣是以洛陽設為都城,設置許都為陪都,嗯…曹爽直接投降了可還行?這是曹爽自己蠢,跟這套制度沒關系。
再說司馬懿司馬師司馬昭都沒敢篡位,用了祖孫三代四個人才成功摘取勝利果實,也未嘗沒有此策之功。
對了,清朝的時候也這么玩過,直隸總督袁世凱在天津…好吧,都挺不吉利的。
總之吧,當劉協終于都趕到了洛陽了,這才突然意識到自己的護衛力量似乎帶的有點少了,被嚇出一身的冷汗。
倒不是害怕曹操兵變,說實在的曹操如果不殺人的話劉協巴不得他兵變自己好禪讓給他呢,問題是洛陽這邊離著關中就很近了,關中離著西涼就很近了,都是無人區,萬一韓遂看準機會殺過來自己可怎么抵擋呢?
而這個時候,曹操與劉備兩個干兄弟的兩封奏表終于一前一后的到了。
曹操的奏表讓劉協一臉的籃子疼,他竟然主動表示,冀州人口遷出太多,出現了許多荒蕪土地,希望春耕的時候讓天子放一部分冀州流民回冀州去屯田耕種,而為了給這些冀州流民騰地方,他已經命令夏侯淵與張遼分兵兩路分別去取清河和安平,命令曹仁和曹休出兵分別進占趙國和巨鹿,并舉薦他們四個為四地太守和國相。
如此,則四路大軍就徹底的將袁尚所在的渤海國給團團包圍了,待秋收之后朝廷緩過這口氣來,便四路大軍齊出,滅掉袁尚。
弄得劉協一臉懵逼的。
這曹操什么時候真的變成大漢純臣了?
我把許都都騰出來送給你了,你不研究著怎么獨攬大權,反而琢磨著怎么把袁尚給滅掉?
這個時候你不再養寇自重了?
弄得人家一點反對你的理由都想不到啊!
劉備的奏表就更莫名其妙了,他居然要辭職?!
也不對,是辭去司隸校尉之職,只保留衛將軍的職位,兵提出要在許都幫著劉協重新編練禁軍,全心全意的做好衛將軍的職責。
說實在的劉協在此之前一直都以為衛將軍是榮譽稱號來著,話說大將軍相當于全國三軍總司令,車騎將軍和驃騎將軍相當于左右副總司令的話,序列號第四位的衛將軍到底是干啥的呢?(大司馬的職權與大將軍是重疊的,聽著更好聽一點而已,本朝大司馬還是曹操,車騎和驃騎空缺。)
神經病啊!好端端的辭職干什么啊!
不過劉備在辭職之后特別懂事兒的表示,他會將張繡和禁軍中表現比較出色的將校給天子派到洛陽來,提議讓他在洛陽再重組出一支新的禁軍出來。
這卻是正好解了劉協的燃眉之急,自然更不可能不同意了。
不過劉協一邊批復,一邊都還在嘀咕:這倆貨是不是又腦補了什么奇怪的東西啊?!
算了,我都習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