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還以為您是出身于幽州的游俠么?”
一句話,說得也是振聾發聵,說得劉備都愣住了。
事實上這劉備雖然是幽州本地人,身邊的幽州人確實也不少,但其實他從來也不是幽州派的魁首,甚至在他單騎平幽州之前,朝廷壓根是沒有幽州派的。
如今,劉備派系中最為倚重的關羽其實是河東人,陳群是潁川人,孫乾是青州人,身份敏感沒來參加聚會的糜竺是徐州人,如果不算新投效的田豫和牽招,其實他身邊只有張飛和他一樣是幽州人。
至于簡雍,這貨是湊數的。
說白了他們一伙人湊成一個派系靠得是意氣相投,志同道合,還真不是單純的因為同鄉之誼,這劉備,現在身上最顯眼的標簽應該是皇叔才對。
亂世之中,宗室零落,天子也幾乎沒有近親,就算是有,可憐天子年少多經磨難,也幾乎沒怎么過體會過什么親情,劉備這個皇叔雖然血緣關系上離天子已經很遠了,早就出了五服,甚至五十服可能都已經出了,但情感上確實與天子相近,御口承認的皇叔,是可以代表兩漢宗室的。
“天子將勛貴都安排得妥帖,又怎么會不安排宗親呢?今日天子在陳述鹽鐵之法的時候,你們有沒有注意到一個細節?”
“細節?什么細節?”
“天子在簡述的時候曾說過,尚官營企業,是天下人共同經營的,要取之于民,用之于民,將這些企業劃歸到尚書臺的治下而不是少府,就是明證,天子自親政以來愛民如子,一向將他私人的,和朝廷的分得很清楚,對所謂王者無外,普天之下莫非皇土之類的說法,天子向來都是嗤之以鼻,因此我以為,天子這樣說,絕不只是口頭上說說而已。”
劉備聞言點頭。
這一點,天下人都是看得見的。
“所以您想,天子為什么要建那么大的北宮?這么大的北宮,建設、維護的花銷又要有多少,如果不從尚書臺拿錢,錢要從哪里來?難道天子建那么大的北宮是用來享樂的么?皇叔您品一品,您細品,天子這一環套著一環,難道不是另有深意么?”
“這…”
關羽這時候恰到好處地開口道:“說起來,天子自親政至今,這北宮之中,確實是一個太監也沒有增加過,雖說皇宮之中確實是小,但這顯然不是主要原因,反倒是宮女增加了不少,都是些因戰亂而流離失所無處可去的可憐人,現都跟著伏后在做針織女工。”
陳群補充道:“天子曾經多次在公開場合表示過,宦官之法,實屬有病,不僅殘忍而且遺禍無窮,宮中的宮女太監真要結為對食,有沒有那玩意都不耽誤,一個男人得多不自信,才壓根不敢讓自己的女人接觸男人?”
關羽想了想,猶豫了一會兒后,還是補充道:“其實…由于皇宮實在太小,宮墻也早已經拆了,宿衛中多有與宮女私通者,天子…天子也知道。”
眾人聞言立刻豎起了耳朵。
好刺激啊。
“天子,不殺人的么?”
關羽搖了搖頭,道:“天子壓根不管,甚至有時候還會故意撮合宮女與宿衛,其實,金吾衛中已經有許多人都娶了宮女了,只是沒聲張罷了,事實上天子從來就沒拿宮女當過自己的女人,只在意貴人、美人,這些真的被天子寵幸過的女人,他說人家小丫頭大好的青春年華,他見了面都不一定認識,卻因為宮女的身份而守了活寡,實在是有病。”
孫乾也道:“確實如此,如今,宦官都開始掌校事之權了,現在天子要改革御史臺已經是滿朝文武都看出來的了,但是這些宦官,數量上反而是越來越少的。”
劉備感嘆道:“天子的心胸、氣度,著實是讓人嘆服啊,可是,這跟我又有什么關系?”
法正笑道:“皇叔您想啊,天子不喜太監,對宮中女子也并不在意,卻建了這么大北宮,這么大的北宮不管干什么,總得有人做事吧?總不能都劃做了宿衛的軍營吧?這要是用太監,這得切多少刀啊,天子能干這事兒?再說如今天下安定,即使是我等流民,也知道當前苦是都是暫時的,熬一熬總會過去,天子上哪找那么多人切啊!”
“是啊,這確實是不可能。”
“您再看,天子去徐州之時,將數以千計的女子都納入到了宮中,名為宮女實為女工,天子博學,不但精于治國用軍,就連這商賈之道怕也是天下絕頂了吧?香皂、果酒香水、造紙、以及最近新搞出來的那個玻璃,都是蘊藏著巨大潛力的東西,對吧?”
“何止是具有巨大潛力,天子能夠親政,能夠擺脫魏公,這些小東西可以說是功不可沒。”
“是啊,皇叔您看,天子白天的時候特意說明了,這以后國屬的官營作坊歸尚書臺,屬于全國百姓共同所有;下面一級的歸州郡,屬于全州、全郡的百姓共同所有;再下面一級的企業以縣、鄉為單位,屬于集體所有,那么,天子呢?不應該再有一些歸屬于天家所有的作坊么?”
“所以…天子本人的作坊,就要建在北宮之內?廣招天下流離失所的可憐女子進宮,為天子生產香皂、香水、玻璃?”
“正是如此啊,不過皇叔,既然工坊是設立在北宮之內的,糜尚書再要來負責管理已經不太方便了,況且這尚書臺下要下設一個專門管理鹽、鐵作坊的直屬機構,這個部門不用想,肯定是糜尚書的,他也不太可能再抽身去管了。”
“嗯…說的是。”
“商品生產出來總是要往外賣的,生產原料總是要進行采買的,那么大的北宮,天子肯定要做很多的作坊,況且這么大規模的生產,恐怕也不可能全都使用女子,而這作坊雖然名義上是直屬于天子,其中的大小事務總不可能全部交由天子或宮中諸貴人來打理吧?看天子今日白天之策,尚書臺直屬官營、州郡官營均有勛貴入股,這既是獎勵,何嘗也不是害怕后世子孫不肖,使這本來利國利民之策變成害國害民之法,那這北宮中的天子親營作坊難道就不需要入股么?又應該由何人來進行管理和處理外面的事情呢?皇叔您品,您仔細品。”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啊,原來天子將北宮建設得這么大,是要在里面建設官營作坊啊,如果天子真的不喜宦官的話…那就只能用宗親了啊。”
“天下宗親何止十萬,其中只怕是也不乏落魄者,老實說如果不切那一刀的話,這宦官和朝臣難道又有什么本質上的區別么?怕是有不少宗親都愿意爭先搶著入宮啊。而宗親中有爵位者,只有皇叔您了啊!”
陳群也點頭附和道:“孝直說得是啊,此事,天子分明是早有謀劃,而之所以天子遲遲不把北宮的營建規劃拿出來,恐怕,也是因為不好意思吧?畢竟天子親自做生意,頗有些與民爭利,甚至是與朝廷爭利的非議,而如果此事能成,天下宗親的處境也一定會隨之而改變,直接禁止世族通婚可能還不現實,但想要引導他們與皇家結親,一定會容易許多。皇叔,天子抹不開面子提此事,但如此看來,暗示!是頗為明顯的,皇叔您得主動為天子分憂啊!”
劉備恍然大悟:“原來是這樣啊,如此,那我明天,就去找宗正和劉曄幾個,聯名去向天子上書。”
想了想,又道:“不過這樣的話,關中之地,咱們確實也不好再與賈、張去爭了,唉,云長。”
關羽捋須而笑道:“我曉得的,大哥放心去找宗親們聯名上書便是,我雖然是河東人,但卻毫無門第,連寒門都算不上的,河東之地,也沒什么親朋故舊,我自己有時候也覺得我應該是幽州人才是,我去跟天子請示,將我的食邑換在幽州,咱們諸兄弟結為一體,世世代代,不離不棄”
劉備聞言大喜,張飛等幽州人原本見劉備要將股份留在宮中還都挺失望的,現在聽關羽這么說,心里倒是好受不少。
畢竟,縣侯是可以入股尚書臺直轄企業的,他們這些人卻都只能入股州郡企業,這上面沒個縣侯罩著,總覺得有些不夠穩妥。
當然,同樣是今天的一場會議,群臣卻各自有各自的理解和腦補,同一時刻,曹操一系的陣營之中也在吃著火鍋,但腦補的內容么…卻又是全然不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