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箍桶多年前就開始反抗大宋,跟江南的各路明教都有很深的交往,可他從來都沒聽過明教中還有這號人物。
孔彥舟的做派活脫脫就是一個大盜,他手下人也并不像明教一樣尚白,根本沒有明教半分氣場。
他剛剛踏入眾盜匪藏身的大院就開始有點后悔,心道這特么是明教?
你特么逗我呢?
孔彥舟一開始聽說來人是大名鼎鼎的陳箍桶,臉上的表情還頗為興奮。
可去內院走了一趟,出來之后他的臉色一下子陰沉了許多,雖然還邀請陳箍桶進入內院,但口氣已經遠遠沒有之前那樣溫和。
這讓陳箍桶更加相信,孔彥舟只是這群人名義上的統領,他們果然還有一個真正的領導者。
邢煥陰沉著臉,接見了這位方臘軍的大軍師。
他盤算著要不要一聲令下將此人捉了報官,可他又擔心此舉會遭到手下眾人的集體反對,索性沒說這種屁話。
他坐直身子,看著面前皮膚黝黑枯瘦卻一臉精明模樣的陳箍桶,緩緩地道:
“陳軍師來此作甚啊?”
陳箍桶謹慎地道:
“冒昧造訪,不知這位統領高姓大名。”
邢煥之前一直在琢磨該給自己編個什么假名,他肯定是不愿放棄自己的姓,這名字嘛…
嗯,我現在是明教中人,明教這些人說起自己拿大道的時候都頗為榮耀。
他哼了一聲,緩緩地道:
“鄙人邢道榮。”
明教中有不少人的名字中有個“道”字,這到讓陳箍桶稍稍打消了幾分疑心,趕緊開口道:
“圣公乃明尊所化,欲興神軍消滅暗魔,救億兆生靈于水火,特遣某召喚諸位光明使者共舉大道,在城中以圣火殺魔,助…”
“行了行了!”邢煥頭都快大了,“你就說方臘想讓我們做些什么?”
他們這明教是純粹的草臺班子,所有的教中知識都是突擊學來的,也就知道個明尊、明王和光明使者。
邢煥畢竟是個讀書人(雖然進士沒考上),經過仔細研究,發現中土明教如道教一樣四分五裂,各種觀念層出不窮,還到處貼附佛教的觀念,因此被視為“附佛外道”,頻頻遭到打擊。
而且說實在的,在邢煥等人的樸素認知中,神佛是可以下凡、可以現世、可以修煉成道,是可以努力做到的。
可明教不一樣,那些教眾虔誠地認為明尊、暗魔都是絕對神,他們下凡也不是肉身下凡,是直接腦控人間某人。
這特么胡扯淡嗎?
方臘自稱的這個圣公理論上就是被明尊腦控的對象,他手下的一堆明王、光明使者也是一樣,聽起來就雞皮疙瘩起一身,誰愿意跟他聊這玩意。
陳箍桶呆了呆,他已經聽出了邢煥的不滿,心道今天的工作可能不好開展了,但他還是硬著頭皮道:
“圣公請諸位在城中放火,擾亂官府,我軍趁機攻城,拿下城池后,定有重謝。”
早這么說不就行了,還特么給我扯那一套套的。
邢煥緩緩直起腰桿,冷笑道:
“圣公本事高強,有明尊襄助,哪里用得著我們?
之前我勸方統領不要進攻杭州,結果你們還是來了,既然不聽某的計策,又何必再來尋我?”
“啊?”
陳箍桶突然想起來,之前方百花來信說她和呂將在揚州強攻趙樞時被一群盜匪所救,當時盜匪的頭目勸方百花不要進攻杭州,而是改道南下,先跟呂師囊等人把臺州打下來再圖大事。
當時方百花可沒說這些人是什么明教,現在看,這伙人果然是半路出家。
半路就半路吧…
別的明教指望不上,方百花又被俘,現在也只能指望這伙人了。
不然,陳箍桶也能看出,官軍現在連勝兩陣士氣正旺,圣公強攻杭州不知道要付出多少的傷亡。
“我聽百花說,邢先生對那趙樞恨之入骨?”
邢煥面色一緊,點頭道:
“不錯,那又如何?”
“趙樞勢大,身邊鷹犬如云,非旦夕可以消滅。
現在圣公大軍到來,是消滅趙樞的最好機會。
公等若肯在攻城時于城中四處放火,襲殺官吏,令運河不通,趙樞必然驚慌。
待城破時,我等共話大事,舉邢先生為明王可好?”
笑話,老子是正經的大宋蔭官,什么明尊明王都是反賊,老子難道還能聽你們擺布,我這…
哎,等等!
邢煥突然想起一事。
大宋最能打的西軍到現在還沒有抵達的跡象,城中只有趙樞臨時從周圍招募的禁軍,也不過區區三千人。
方臘大軍據說有十萬之多,還有好多妖術傍身,如果讓他們一一施展,肅王是不是會有危險。
他一時猶豫,心道要不要把陳箍桶這廝一刀劈了,可他也知道自己手下這伙賊人雖然口口聲聲管自己叫大哥,可若是自己露出一點破綻,只怕有殺身之禍。
他的人設一直就是極其痛恨趙樞,就算不想跟陳箍桶合作,也沒必要把他一刀砍了,況且就算把陳箍桶一刀砍了,似乎也阻擋不住方臘的攻城計劃。
對了,除了方臘之外,還有好幾股響應此賊的叛軍,都是打著明教的旗號,要不然…
“攻打杭州這么大的事情,才給個明王,圣公是不是有點小氣了?”
陳箍桶面色一緊,心道你們這幾十個不入流的盜匪,難道還想要明尊不可?簡直是放肆!
邢煥緩緩地道:
“只要圣公封我為明教教主,我就為圣公做事!”
明教教主是什么東西?
明教的教義是天上的神明直接腦控微操下面的凡人(類似一直處于天父下凡模式),自然不會出現教主這種一聽就是凡人的稱呼。
陳箍桶呆了半天,終于咬牙道:
“好,教主就教主!希望邢先生不要食言!兩日后我軍就要攻城,還請邢先生…”
“哎,紅口白牙的陳軍師肯定不信,這樣吧,陳軍師兩日后親自來指揮我等如何?”
“呃,好!”
陳箍桶一時摸不清楚此人到底是什么想法。
方臘起義之后也招降了兩浙路的不少盜匪,大多數都是得看到好處才能歸順,不然一個空頭銜,又不是大宋發的,誰特么會認?
就像現在方臘的年號是“永樂”,他們內部自己都懶得用,還是用大宋的宣和年號。
聽方百花的描述,邢煥有勇有謀,只是不愿意跟方臘合作,怎么這會兒的表現如此怪異?
不管他了,也許他以后準備用教主這個名頭做點什么,但終究不是現在,能幫圣公把杭州打下來,把趙樞打跑,對我們比什么都重要!
陳箍桶與邢煥達成一致,又仔細商量了進攻的細節,他看出邢煥還頗有指揮調度的才能,對城中官府的反應頗為了解,如果他真的愿意幫助義軍,拿作戰一定是事半功倍。
“大哥,咱們真的準備動手?”陳箍桶走后,孔彥舟立刻詢問邢煥。
他真的是一頭霧水,邢煥明明對方臘軍非常厭惡,之前也拒絕了方百花的多次拉攏,為什么這次又閑的沒事要做這么冒險的買賣?
在城中殺人放火,如果方臘軍沒能破城,那他們的麻煩就大了,下一波來的肯定不是普通的差役,而是禁軍。
邢煥輕蔑地笑了笑,冷哼道:
“把大家都叫來,我有事要說。”
孔彥舟趕緊動身,片刻功夫,三十多名盜匪都烏央烏央趕來,在邢煥身邊各自坐好,眼巴巴地等待著這位大哥訓話。
“說吧,你們之前是不是想過如果不成就把我綁了去招安的事?”
聽邢煥如此說,群賊無不變色,趕緊矢口否認。
“沒有的事,沒有的事,大哥不要亂想啊。”
“我們都是江湖人,好兄弟講義氣,怎么能做出賣大哥的事情?”
“大哥不要這么說啊,我們都對大哥忠心耿耿。”
邢煥嘴角一挑,冷笑道:
“沒有就好,我也相信大多數的兄弟。
這大宋的官場哪有這么好混,你們行走一方還能勉強廝混,可若是招安了,朝廷難道還能各個給你們授官?
怕是要被朝廷逼著去征方臘、征宋江、征西夏、征遼國。
哼,真以為招安后用些金帛給上官就能保命?
方臘比你們有錢,比你們拳頭大,還不是被朝廷逼的反了?
嘿,某些人自己清楚我說的是誰啊!我呸!”
眾盜匪各個羞愧的低下頭,這會兒連大氣都不敢喘。
他們一開始奉邢煥為主,除非為了躲避官府的搜捕,也多少也有點這樣的念頭。
大宋的官實在是太爽,誰不想當那才是傻,要是官府的搜捕太緊,他們就把邢煥這個對趙樞有血海深仇的人供出去投降,應該也是件美事。
他們這一群人都是李師師精挑細選的江洋大盜,各個都是惡行累累,挫骨揚灰都算優待的帶惡人,就憑你們還想招安?
可特么別惡心我大宋了。
邢煥憋了這么多天,終于能痛痛快快罵一頓,終于心情好了一點。
他冷笑道:
“我倒有個主意,雖然當不得官,卻能讓諸位大碗喝酒,大塊吃肉,大秤分金,就看你們聽不聽我的了!”
孔彥舟第一個道:
“大哥,你是了解我的!我什么都聽大哥的!”
之前哄著邢煥當大哥的主意就是孔彥舟這個鱉孫想出來的,這會兒他居然這么無恥向邢煥表忠,眾人也趕緊連連稱好。
邢煥將自己的主意說給眾盜匪,眾匪無不大驚失色。
“大哥…以前在朝廷真的只是一個小官?”孔彥舟難以置信的問。
“怎么了?這主意很高明嗎?大宋隨便一個文官都能想得出來。”
孔彥舟哭喪著臉道:
“大哥,我對天發誓,我們以后再也不敢有異心了,一定好好跟著大哥,求大哥以后千萬別用這種法子對付兄弟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