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封的江洋大盜們在下手刺殺趙樞之前也對這位肅王展開了一定的了解。
據說這位肅王非常擅長馬球,記心不錯又智計百出,活像一個在官場上浸淫多年的老手,可從沒有人聽說他會什么武功。
方百花刺殺之前也是聽他們這么說。
她掀開了錦被,不曾想里面居然藏著一個一身酒氣的猛漢,還沒等他反應過來,一股森涼的寒氣已經陡然襲來。
方百花毫無準備,總算她反應神速,趕緊下意識地躲避,那道寒芒擦著她的小腹過去,徹骨的劇痛立刻傳遍全身。
藏在被子里的自然是女真武士撻懶。
喝的醉醺醺的他萬萬沒想到自己在這居然還會遭到偷襲,好在跟趙樞吹牛的時候他一直在把玩那把折斷的槍頭,沒想到居然在這派上了用上。
身經百戰的撻懶并沒有在敵情不明的時候出去迎戰,他意識到刺客應該是沖著趙樞來的,索性躲在被子里,果然給了方百花一個驚喜。
“給我死!”他憤怒地咆哮著,揮動著斷槍朝方百花撲來。
重傷之下的方百花依然保持著冷靜,她左手緊緊捂住小腹的傷口,見撻懶撲來,小腿一扭,敏捷地滾地讓過鋒利的槍頭,順勢抓住剛才落在地上的長槍,用力猛刺撻懶面門。
撻懶手上畢竟是一把斷槍,他見方百花重傷之余居然還如此悍勇,稍稍有些畏懼,便是這電光火石的一瞬,他手上的斷槍已經被方百花挑落在地。
“死!”
方百花大喝一聲,下意識地一個翻身躍起,順勢出槍,準備一下將撻懶釘死在地上。
這是她平日不知苦練多久的臨敵應對之法,可她結實的雙腿發力強迫自己起身,小腹卻立刻傳來一道道痛徹心扉的劇痛,她手上靈巧的槍頭也驟然失去力道,只是輕輕刺中撻懶手臂,入肉不深。
眼前的人不是趙樞,就算把他殺了也全然無用。
方百花聽見外面禁軍的呼喊聲越來越近,也只能咬牙作勢要投槍,逼的撻懶不敢靠近,趁機拖著槍從帳中逃了出去。
“統領,我們中計了!”
帳外,到處都是火光。
不止如此,整個杭州城都被震耳欲聾的喊殺喚醒,軍營周圍的禁軍依然不多,可四面八方卻都是山呼海嘯一般的吶喊和廝殺聲。
方百花解下套在外面的軍衣,在腹部的傷口處用力纏了幾道。
她頭暈眼花,面色煞白,虛弱地苦笑道:
“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按之前說的,快跑!”
江湖兒女對抗朝廷本來勝算就不大,大家都是出來混的,都做好了死的準備,方百花出發之前就已經想好了如果失敗的撤退方法。
方百花的手下人見她身受重傷卻不想放棄,可聽著身邊的禁軍呼喊聲越來越近,卻也無可奈何,只能按照之前的部署各自分開。
方百花也不愿坐以待斃,
可她小腹的傷口還在陣陣劇痛,絲絲血滴仍然時不時落下,在地上堅硬冰冷的土地上留下了清晰的符號。
她踉踉蹌蹌地躲進一頂軍帳,雙腿如灌鉛一般,實在是再也動彈不得。
眼看無法走脫,方百花索性再次握住貼身短刀,可這會兒失血過多,她已經是暈頭轉向,連提刀自盡的力氣都沒有,在痛苦和寒冷中意識漸漸模糊。
“也不知道兄長他們怎樣…”
趙樞本來想在宇文黃中的軍帳中湊合一晚,
可才睡下不久,韓世忠便匆匆來報,說方臘軍不甘心失敗,又在城外開始大規模集結,可能想趁著黎明發動突襲。
情報工作是戰爭的眼睛,大宋的情報工作一塌糊涂,趙樞在開封時就深感此患,因此進駐杭州之后不離開軍營,所有的軍情消息都在軍中處置,且在禁軍人數不多的情況下還特意撒出了大量的哨探,額外偵查城外的動向。
方七佛等人沒什么夜間作戰的經驗,他們摸黑上路,不少人在路上摔得七葷八素,驚呼聲早就引來了這些哨探的注意,連夜向城中示警。
而方七佛也意識到自己被發現了,但他跟陳箍桶商議一番,依然決定強攻杭州。
錯過這個機會,難道還讓官軍大白天列好陣勢從容應對?沒有這個打法!
于是,方七佛一聲令下,方臘軍前鋒加速前進,趙樞反應過來的時候,起義軍已經開始向杭州城發動進攻。
“大王,宇文學士!”
看著起義軍烏央烏央殺來,何灌下意識地開始尋找作戰的最高指揮,等待聽從趙樞和文官宇文黃中的調遣——這是身為老將的鄭智正確。
趙樞厲聲大吼道:
“何灌,你是杭州鈐轄,知州不到,此時全都交給你指揮。
不打退賊兵,本王先把你的頭擰下來!”
何灌一凜,隨即怒吼道:
“末將明白,若是不勝,末將絕不讓大王丟人。”
老領導曾經很感慨的說過,工廠工作緊張的時候親自上場擰螺絲的企業家能鼓舞士氣,可蹲在流水線上逼逼叨指揮工人擰螺絲的企業家只會影響大家的工作效率。
趙樞對冷兵器時代的戰爭只是剛剛了解,訓練和戰略方面他會提點意見,但他堅持認為大宋對武將的畏懼和對臨戰指揮權的爭搶是源于他們對本身管理水平的不自信,這種時候大膽放權給參加過多次作戰的優秀人才,才是戰爭的最優解。
回到指揮崗位的何灌斗志昂揚,他在西軍多年已經養成了什么都推給上層決策自己不粘鍋的習慣,這會兒有趙樞的支持,何灌感覺自己的仿佛回到了年輕時候當巡檢的歲月。
他冷靜地觀察著那些烏央烏央殺來的亂軍,見其中有人呼喚后隊保持隊形,他立刻引弓放箭。
那些方臘軍士兵各個應聲便倒,指揮攻城的方七佛還沒反應過來是怎么回事,胸口已經被一箭射中——若不是他穿著從官軍那搶來的皮甲又離得城頭較遠,有可能被直接射穿!
韓世忠在城頭一言不發,冷靜地看著下面廝殺的亂軍,見何灌射倒兩人,韓世忠果斷下令:
“把堵門刀車移開,開門,隨本將出去沖殺!”
宇文黃中大驚失色——守城慢慢收割敵人的人頭不好嗎?
這是大宋最熟悉的套路,為什么要在天不亮的時候出城作戰,萬一被敵人攻破身后的杭州,威脅肅王的生命怎么辦?
“大王?!”
“我說過,上戰場將軍最大,所有人聽何鈐轄與良臣指揮!”
趙樞的吼聲讓韓世忠聽得清清楚楚,
之前趙樞對韓世忠的信任多展現在對韓世忠為人的信任上。
而這一次,趙樞居然果斷將大事全都交給了何灌和自己兩個武夫的指揮。
想到不久之前他還不過是西軍之中一個沒有品級的小校,連“世忠”這個名字都不敢坦然地說出口,
可現在他居然已經可以負擔一州之地的生死存亡,在大戰中做出自己的判斷。
“賊軍已經被何鈐轄的神箭嚇破了膽,士氣崩潰,片刻便退。
我軍缺少戰馬,不及追趕,若是不出城,下次他們還會重整旗鼓再來!”韓世忠一邊解釋,一邊阻止手下給自己披甲,他手持長槍輕盈地跑下去,喝令開城迎敵。
何灌也哈哈大笑,贊道:
“不錯,只有千日做賊,哪有千日防賊的道理?
我為良臣開路!”
方臘軍昨天白日剛剛遭受重創,休息了不到一日時間就再次發動進攻,本來就是趕鴨子上架。
現在何灌箭無虛發,早就震懾了沖在最前面的那些方臘軍士卒,尤其是何灌專門找看起來像兵頭的人點名,搞得那些兵頭都不敢招呼廝殺,自然士氣潰散。
在幾次嘗試登城都被何灌指揮禁軍打下來之后,也不知道是誰第一個喊了聲跑,上萬方臘軍士兵的攻勢戛然而止,紛紛調頭向后,
而正在此時,杭州城的大門開啟,沒有披甲的韓世忠爆喝一聲,如一頭憤怒的雄獅一樣突出城門,咆哮著朝方臘軍猛撲過去。
勝負已分,這會兒杭州知州趙霆終于由人攙著,跌跌撞撞爬上樓來——他靠近城墻的時候聽說韓世忠開了城門,嚇得便要逃走,還是手下千哄萬哄,這才勉為其難爬了上來,
他先拜了趙樞,又伸長脖子朝下面看去。
借著黎明的微光,他分明看著宋軍一路大勝,數百禁軍在韓世忠的率領下猛沖猛打,殺的方臘的大軍抬不起頭來,趙霆這才松了口氣,用手在城頭的箭垛用力一拍,興奮地道:
“打得好,殺這些賊骨頭,
等韓壯士返回,本官一定重重有賞。”
他興奮地喊了半天,再看趙樞和宇文黃中,兩人都是面色平靜如常,不禁有些詫異。
“大王?”
“這世上哪有人天生做賊,殺來殺去,死的都是大宋百姓。
贏了就好,慶祝就不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