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百花、呂將、邢煥等人一直潛伏在杭州,小心地觀察著官兵的動向。
杭州城內完全不設防,趙樞率領大量的禁軍增援之后也不過只有三千人,還比不上之前兩浙路的禁軍多,理論上根本無法阻止方臘軍占據杭州。
可不知為何,趙樞的到來讓方百花非常惶恐。
此人的手段高明,頃刻間就掃平花石綱,給江南百姓狠狠出了口惡氣。
誰是天生造反的賊骨頭?
如果沒有花石綱,方百花現在還能過著富足的生活,每天習武、織布,肯定不會過現在這種擔驚受怕的生活。
如果趙樞能早點到來就好了…
這幾天杭州罕見的大雪紛飛,不少人流落街頭,而方臘大軍圍城也讓城中的不少百姓失去了跟城外家人的聯絡,在朝廷命官看不到的角落,到處都是衣不蔽體的百姓爭搶取暖的茅草,盡量躲在冷風吹不到的地方艱難度日。
方百花當了自己的銀子打的發簪,換點錢買了幾個白面包子塞到那些沿街乞討的孩童手上,
可還沒等那餓得快要倒斃的少年說聲謝謝,已經有幾個路過的乞丐飛快奪走,他們步調一致,奪過包子后便一把塞進口中,
方百花大怒,她身形一晃,已經貼身追去,眨眼間便揚手打翻一人。
那個乞丐被方百花一掌打翻,慘叫之中,口中的包子已經吐出在泥地上,可還沒等方百花開罵,這乞丐已經將滿是爛泥的包子撿起來再次塞進口中,一臉猙獰地咀嚼著吞咽下去,那痛苦卻又滿足的表情讓臟話已經到嘴邊的方百花生生閉嘴,與那人大眼瞪小眼看了許久,最終還是無奈地嘆了一聲。
“秀才,還有錢嗎?”她問呂將。
不等呂將回答,孔彥舟已經一臉討好地上來,從懷中取出一貫錢塞進方百花的手中,還順勢在方百花的手上輕輕蹭了蹭。
“方統領拿去拿去,莫跟哥哥客氣,以后要是少了用度,問哥哥要便是了。”
方百花非常討厭孔彥舟的貪婪好色,
可伸手不打笑臉人,她還是鎮定地接過,沖呂將道:
“秀才,去買些米來。”
呂將為難地道:
“統領,咱們何必如此?
天寒地凍,百姓衣食無著,這才是咱們的好機會。
若是他們都吃飽穿暖,反倒要跟著朝廷打咱們了!”
“你這是什么話?圣公起兵全為百姓飽暖,若是看著百姓流離失所而不救,如何還能自稱圣人?
聽我的,快去買!”
邢煥一直一言不發,他心里一直告訴自己,他跟這些叛軍是截然不同的人物,根本尿不到一個壺里。
甚至他跟杭州城里的這些文官也尿不到一個壺里,就算方百花把他們全都滅了也跟自己沒什么關系。
但趙樞在這就又不一樣了。
只有趙樞才能讓他官復原職,回到武陽縣去當知縣。
他現在的官方身份還是失蹤,如果沒了趙樞,王黼和梁師成搞不好都會殺他滅口,更別提重新回去做官。
就是為了這個,他也不能讓方臘這一波進攻把杭州打進杭州,威脅肅王的安全,
見方百花盯著一群流民發呆,邢煥組織了一下語言,鄭重地道:
“方統領,縱然貴軍兵多將廣,可要攻下這杭州,只怕不易。”
方百花回過神來,冷靜地道:
“先生何以見得?”
邢煥一直不透露自己叫什么,只是他出手大方,人人都喚他做及時雨,方百花也以先生相稱。
他頗為鄭重地道:
“那肅王到了,開封的禁軍數萬必走大運河而來,貴軍現在不宜與強敵正面對抗,當避實就虛,好生應付,哪有強打杭州的道理。”
方百花點點頭:
“說的不錯,可現在杭州防守薄弱,正是機會,
我等不如先拿下杭州,官軍若來及時避走,不知先生意下如何?”
邢煥焦急地道:
“自然不可!這肅王用兵頗有門道,若是杭州急切難下,朝廷大軍接踵而來,到時我軍進退無度,豈不是要遭滅頂之災?”
之前邢煥還給方百花建議過南下之事,可后來邢煥愕然驚覺,這樣的方法好像還正好是朝廷集中兵力的克星,而且跑到太靠南的地方,還會增加自己的逃跑難度,萬一被當成反賊一勺燴可就麻煩。
于是這回他干脆什么建議也不提,就是堅決反對方臘軍攻打杭州,盡可能影響這個沒什么主意的女人關鍵時刻的判斷。
而上一次邢煥建議南下被方百花直接反對,這次邢煥閉嘴沒說南下的事情,方百花也開動腦筋仔細揣摩了一番。
“先生說的倒是大有道理,先生認為,只要肅王在此,我軍便難寸進對嗎?”
“正是。”邢煥正色道,“肅王若在,圣公大軍萬萬難下,還有性命之憂。”
方百花恍然大悟,所有所思的道:
“我懂了,也就是說,打起來的時候,我伺機刺殺肅王,這杭州便能一股而下?”
邢煥:…
趙樞還不知道方百花現在混在杭州城里。
不過一來是他也考慮到了城中極有可能有方臘軍密探存在,二來是為了忽悠撻懶,他非常嚴格地控制消息的傳遞,只有出兵前才發戰報、敲戰鼓,讓那些一時上不了戰場的士兵在城頭揮動大旗歡聲高呼,營造出一副非常熱鬧的場面。
若不是知州趙霆勉強還有點本事,只怕這會兒已經有不少人當成方臘打進來了。
城外的方臘軍之前剛剛收到了趙樞下的戰書,約定三天后再戰。
這戰書在先鋒方七佛的軍中已經傳開,方臘軍上下都認為三天后會有一場生死大戰,在方七佛的率領下開始就地休整,為大戰積蓄力量。
只是萬萬沒想到,當天下戰書,趙樞當天就率軍出城。
撻懶、何灌率領為數不多的騎兵開路,韓世忠則率領步兵在后面緊緊跟隨,宋軍陣型嚴整,很快就沖到了已經偵查好的方臘軍部署位置附近。
而這會兒,方七佛正在自己的軍帳中烤火,全然沒有意識到自己的上萬的先頭部隊囤駐在這里,城里的宋軍居然敢出來!
杭州沒有多少良馬,趙樞好不容易才挑了兩匹,自己一匹、撻懶一匹,兩人都是全身披掛,手提長槍,見方臘軍已經發現自己的,撻懶大吼一聲,催馬猛進。
在趙樞的印象里,這聲怒吼之后,撻懶應該一馬當先殺入人群勇冠三軍,
可沒想到怒吼之后,撻懶只是稍稍控制戰馬的速度,讓自己的良馬與其他宋軍的駑馬行動速度幾乎保持一致。
也是在此時,他迅速取出弩箭,嫻熟地彎弓,等接近方臘軍后,撻懶立刻連續放箭,次次箭無虛發,頃刻間已經射倒三人。
先聲奪人,弓箭當先,這是女真人的老戰術,撻懶非常熟練。
不過,這也是撻懶這次作戰的最后高光時刻。
他沖入人群揮動長槍,雖然不至于不會用,可那用法實在是有點趙樞耍大刀的感覺,怎么看都透著一股僵硬和笨拙,連帶騎兵的攻勢被他拖累,并沒有起到想象中一錘定音的效果。
何灌策馬跟在撻懶左近,見撻懶放箭,不禁微微皺起眉頭。
這個女真人的射術雖然不錯,但還遠遠稱不上神妙,而臨敵接戰,似乎也看不出什么高明之處。
這就是團滅遼國的女真雄兵?
就這?
這就是大王請來的外教?
是時候給你們展現一下真正的射術了。
何灌還落后半個馬身,不用吩咐便抬手放箭。
他連放兩箭,都是射中一人后勢頭不減,那箭矢還能再穿過一人身體。
方臘軍的士兵見何灌抬手便哭爹喊娘地到處躲避,還是被何灌一個個射死,恐慌在四處蔓延,那些還想抵抗的方臘軍士兵也趕緊扔下武器抱頭鼠竄。
撻懶見何灌居然有如此射術,不禁大驚失色。
他一路上還以為宋軍最厲害的是率領步兵的韓世忠。
沒想到何灌這輕描淡寫地一手居然有如此威力!
見敵人大亂,韓世忠立刻揮兵掩殺,方七佛的兵力雖然不少,可倉促之下缺乏準備,被直搗中軍后根本組織不起什么有效的抵抗,也只能扔下武器抓緊跑路。
殺!殺!殺!
韓世忠率領的這些禁軍都嘗過立功受賞的甜頭。
見方臘軍潰散,更是不要命一樣的猛攻猛突,在亂戰中行動速度甚至遠遠超過了撻懶,眾人一擁而上,到處都是廝殺和慘叫,方臘的前鋒部隊遭受滅頂之災,被推得到處亂跑,
何灌和韓世忠殺的興起,宋軍也沖的非常興奮,只有撻懶呆呆地一動不動,之前教宋軍打仗的種種興奮也全然消失不見。
剛才發生什么了…
這些人好生厲害啊。
何灌的射術在女真人中都少有人及,韓世忠在戰場上的勇武除了完顏婁室、粘罕之外也沒有幾個人能比得上。
這兩人居然都是西軍不要的角色,那西軍的猛將劉法、劉延慶、折可存等人要厲害成什么模樣?
這,這不是真的吧?
他迷茫的轉頭看著趙樞,只見趙樞的看自己的眼神中明顯露出一絲失望——
打你馬呢?
劃地爽嗎?
不行找個廠吧。
“大王,我解釋!我解釋!”
情急之下,撻懶居然用上了蹩腳的大宋官話,趙樞面無表情地點點頭,嘆道:
“好說,好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