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荒草村第三個禮拜的課結束之后,于東收拾東西準備回去,不過卻被余樺給攔住了。
“員外,幫我帶個東西回去。”
“什么東西?給嫂子跟海菓帶的?”于東好奇地問道。
余樺搖搖頭,隨后拿出一卷稿紙出來,笑呵呵地說道,“前兩天寫了點東西,你幫我送去鐘山,看他們給不給發表。”
“稿子?”于東瞪大了眼睛,有些不敢置信。
余樺的產量之稀少是他們這些人之最,前兩年還偶爾出那么一兩篇隨筆,這兩年基本上就沒產出了,沒想到在這里待了兩個多禮拜就寫了一篇稿子。
“我看看?”于東問道。
“看唄,老王已經看過了。”余樺隨意道。
“,還是隨筆?”于東又問。
于東看著手里的稿子大概估量了一下,也就三四十張稿紙的樣子,每頁算三百五十字,估計也就一萬多字。
這個量對于東來說可以說是十分少了,他有的時候半天就能寫這么多,不說在于東這里,就是放到一些產量稍高的作家那里,也就一兩天的產量。
但是對余樺這樣的選手來說,能在兩個多禮拜寫出一萬多字,可以說是十分高產了,而且余樺肯定不是一來荒草村就動筆的,所以寫作時間肯定是少于半個月的。
“這篇你寫了多久?”
余樺想了想,說,“大概一個禮拜時間吧。”
一個禮拜,平均每天要寫接近兩千字,速度非常快了。
“我還以為你在這里天天就跟他們打牌了呢。”于東開玩笑道。
說起打牌,余樺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了,“嗐,牌還是要打的,主要是為了聯絡跟其他老師的感情。當然,文章也是要寫的,主要是在這邊平時也沒別的事情做,寫點東西也能打發時間。”
于東欣慰地點點頭,“好,我會將你的稿子送到《鐘山》那邊,他們如果不收,就送到《收獲》那邊。”
余樺笑了笑,“其實發到哪家我都不在乎,你看著辦吧。”
于東點點頭,“行,那我走了。”
回去的路上,于東展開了余樺的那篇稿子,讓于東意外的是,第一頁的最上頭竟然工工整整地寫了這部的名字,更讓于東意外的是這部的名字竟然是——四十二歲出門遠行。
這個名字讓于東想起余樺的成名作《十八歲出門遠行》,相較于《十八歲出門遠行》這部本身,于東對這部背后的故事更加熟悉,因為每次喝酒的時候余樺總會念叨那時候的事情。
那時候的余樺寫作已經有幾年了,也在《燕京文學》雜志上發表過,甚至還獲得過《燕京文學》獎,只不過他依舊是文學界小透明一個,沒有多少名聲。
但是《十八歲出門遠行》發表的那一年,是他人生的第一次高光時刻,當年他接連在《燕京文學》跟《收獲》上發表了幾篇,并加入了魯迅文學院文學講習班,那也是余樺最有激情的時候。
有人說,如果想要認識作家余樺,一定要看他的《活著》,但是如果想要認識先鋒作家余樺,那么肯定要看《十八歲出門遠行》。
這話未必就說《十八歲出門遠行》比《在細雨中呼喊》更能體現余樺的先鋒性,但《十八歲出門遠行》確實更能概括早期的余樺。
那時候,余樺的文字還不如《活著》以及《許三觀賣血記》那樣純熟,有些讀者在讀《十八歲出門遠行》的時候甚至會認為,這篇大概可能或許是一個初中生寫的,而且必然是一名學習成績一般的初中生,這篇在文字上的應用確實會給人這種錯覺。
讀《十八歲出門遠行》的時候,很容易讓人想起卡夫卡,事實上,余樺自己也承認,他受卡夫卡影響很深,至少在寫這篇的時候是這樣的。
的故事非常跳脫,給人一種荒誕、詭異的不連續感。
收回思緒,于東緩緩地吸了口氣,然后開始翻開手中的這篇手稿。
“李老頭的兒子托人帶信回來報平安,跟著信一起送回來的,還有五百塊錢,半天過后,村里人都知道了,李老頭兒子李癩子在外面掙了大錢…”
于東坐在拖拉機上面,車速很慢,但路太顛簸,于東跟于東手里的稿子跟著一起一伏,跟田里面還沒有收割完的稻子一個節奏。
拖拉機快到鎮子的時候,于東將看完了。
故事是從大荒村有名的混子李癩子托人送了五百塊錢回來開始的,因為這五百塊錢,村里面都在說李癩子在外面掙了大錢。也因為這個傳言,村里老少對李老頭都非常好。
“我”是村里面的一名代課老師,四十多歲,結過婚,但是老婆跑了,現在一個人獨居,在聽到李癩子掙了大錢之后,“我”心里一萬個不舒服,李癩子這樣的人都能掙錢,我這樣安安分分的人卻要忍受貧窮。
最后“我”決定也去城里面看看,是否能賺到錢。
“我”之前出過最遠的門就是去縣城幫學校采買東西,但是為了掙大錢,“我”決定去李癩子所在的鵬城。
為了去鵬城,我準備了很久,將我存了好些年的錢都帶上,不過從縣里面到市里面的汽車上,我遭遇了搶劫,失去了身上所有的錢,我沒辦法再去鵬城了,因為我已經買不起去鵬城的火車票。
我有兩個選擇,一個是留在我們市里,另一個是回村里,不管是哪個選擇對我來說都很艱難。
回村里,首先我面子會掛不住,因為來之前我就已經跟人說我要去鵬城,而且回村里也要車票,如果步行的話沒有幾天根本回不去。
留在市里面,我現在身無分文,連住的地方都沒有,活下去都是個問題。
最后我還是決定留在了市里面,并幸運地在一處工地找到了活,每天工資也有十塊錢,住在工地,我想著存一段時間,等存到夠去鵬城的路費,我再次啟程,后面等我發財了回村,誰也不知道我還在這里留過一段時間。
但不幸的是,我還沒有拿到工資,我們的包工頭就跑了。
包工頭跑了,我隨著工友們去討薪,討了幾天后我放棄了,因為我要活著,而我手里的錢已經快不夠我吃飯了。
雖然被包工頭騙了,但我依舊只能去其他工地干活,期盼著下一個包工頭能是一個好人。
來到新工地的第二天,工地就發生了一件大事情,兩個工人打架,其中一個被打死了,我跟著其他人跑過去看,血泊里面躺著一個人,已經沒了聲息,而我一眼就認出來死的是李癩子。
后來警察來工地問,誰認識李癩子,沒有人回應,我也沒有。
再后來,李癩子的父親來工地認領尸體,我躲在工棚里面,不敢出去,而我之所以不敢出去,只是擔心李老頭回去跟人說我在工地干活。
幾個月后,我攢了一些錢,沒有去鵬城,而是花錢換了身衣服,買了點帶包裝的禮品,回了趟村里。
村里的人都說我發了財,個個圍在我身邊轉悠,我向他們分享著自己在鵬城的所見所聞。
還有人問我在鵬城有沒有碰到李癩子,聽說李癩子在鵬城當上了大老板。
看完這篇,于東想起了《我的叔叔于勒》,兩部都講了虛榮,但也都不僅僅講了虛榮,《四十二歲出門遠行》也講述了中國當下的社會情況,反映了社會夸張的差距。
不過相較于當年的《十八歲出門遠行》,這部的風格雖然也有不少荒誕的地方,但已經要柔和很多,不像從前那么鋒利了。正如余樺自己所說,以前他總是想著怎么寫,現在他多想著寫什么。
此外,雖然沒有著墨太多,但是也反映了一個社會問題,那就是現在很多老師都選擇“下海”,要么去做生意,要么就出去打工,因為出去打工確實掙的更多。
雖然李癩子的情況比較特殊,但事實上現實中很多年人去大城市打工,一個月工資都有大幾百塊錢,好一點的能穩定上千,還有些比較特別的活,一個月幾千都能賺下來。
這些人回到村里面,紛紛蓋起了大房子,其他人又怎么能不眼紅?
于東將手稿仔細地收好,隨后露出了笑容,將余樺送到這里來還真送對了,他現在已經開始期待余樺能出更多的作品了。
還有王曉波,不管是《青銅時代》還是《黑鐵時代》,都趕快出來吧。
回到金陵之后,于東甚至都沒有回金藝,直接讓車子開到了《鐘山》雜志社,然后將稿子直接送到了蘇桐那里。
按照一般的投稿流程,稿子肯定要先送給文學編輯,如果文學編輯覺得作品過關,就會推薦給組長,然后再由組長往上推薦,從投到雜志社再到發表中間有一個很長的流程。
不過既然是余樺的稿子,自然是有特權的,直接略過其他流程,進入到主編辦公室。
蘇桐原本在看下一期的稿子,看累了準備點一支煙,就見到于東在敲門。
見到于東,蘇桐十分意外,“你怎么來了?”
以前于東經常來他們雜志社,不過這兩年來的比較少了,一方面于東確實比較忙,另一方面他現在的情況也不適合到處跑。
于東舉了舉手上的稿子,“來給你送稿子的。”
“稿子?你的?”
蘇桐將煙盒收起,迅速站了起來,他們也好長時間沒收到于東的稿子了,所以聽到于東送稿子過來,他顯得非常激動。
于東笑了笑,說,“不是我的,是余樺的。”
“余樺的…也可以,快拿給我看看。”
不管是于東還是余樺的稿子,分量都是足夠重的,而且他們也很久沒有收到過余樺的稿子了。
于東笑著走過去將稿子遞到蘇桐手里,“這稿子可是我剛從荒草村帶過來的,還熱乎著呢。”
蘇桐恍然道,“哦,你們最近去鄉下支教去了啊,我說你怎么突然自己送稿子了,怎么樣,在鄉下教書困難不少吧?”
“其實還可以,學生們倒是都挺乖的。”
“鄉村的學生基礎比較差,要你們費點心思…乖乖,名字叫四十二歲出門遠行,余樺今年都四十二歲了么?”
“你的關注點還挺奇怪的。”
“哈哈,就是沒想到他都四十多了,時光飛快啊。你先坐一會兒,我看稿子,我就不給你倒茶了啊。”
“不用,你快點看,看完快點決定用不用,你們要是不用,我還要送給《收獲》那邊看看。”
一聽《收獲》,蘇桐翻了個白眼,“不用了,我現在就能給你答案,這篇我們《鐘山》肯定用,下一期不上,下下一期也肯定上。”
“不看完再決定?”
“不用,你也不要在這里等了,稿子就放我這里,等余樺等著我們發表吧,稿酬跟你們其他作者的一起結過去。”
見蘇桐這么堅決,于東笑了笑,“既然如此,那行,我先回去了。”
“嗯,你回去吧,這兩天深空應該挺忙的,今天是不是有新游戲上線?”
于東豎起大拇指,“你竟然都知道這事?”
“是啊,連我這種不玩電腦的人都知道,我是從《揚子晚報》上看到的,說是你們公司旗下的一個游戲公司前段時間出了一個游戲,現在已經風靡全球,而且今天還會有另外一款游戲出來,也是萬眾期待。”
“你要是好奇的話,晚上我帶你玩一玩新游戲?”
蘇桐連連擺手,“還是算了吧,我就沒有這方面的天賦,你也知道,余樺跟王曉波他們天天嘲笑我,說我連鍵盤都用不好。”
于東笑了笑,余樺跟王曉波他們說的沒錯,蘇桐確實連鍵盤都用不好,別說是打游戲了,讓他在電腦上打字都成問題。
而余樺跟王曉波又恰恰是作家中的電腦高手,所以絕對有資格嘲笑蘇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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