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道是誰透露了你的行蹤,讓他們找到這兒來了。”
何啟智搖頭抱怨了一聲,不過臉上卻看不出多少苦惱。
于東心里清楚,這個消息能被其他媒體知道,要么是編輯部這邊透露的,要么是他自己這邊人透露的。
而于東這邊,清楚他行蹤的,也就他自己,程硯秋加上一個姜杰。
自己跟程硯秋肯定不會干這事,姜杰也沒作案能力和作案時間,所以問題大概率出現在《當代》這邊。
要不是一開始何啟智的驚訝表情不像作假,于東都懷疑是何啟智自導自演。
不過這種情況于東早晚要面對的,在哪兒發生其實都無所謂了。
于東笑著跟何啟智說,“把他們叫進來吧,我來跟他們說,另外,麻煩你去把我的助理姜杰也叫進來。”
“好,我去叫。”
很快,姜杰先進來,然后記者們也跟著進來。
何啟智的辦公室只有十幾個平方,忽然塞進來這么多人,人跟人都擠在一起,前面的還好,后面的人只能踮著腳尖朝里面看。
他們有不少人都沒見過于東長什么樣子,還挺好奇的。
于東見差不多了,就開口道,“感謝大家的厚愛,還特意跑到這邊來找我。不過我也就一個人,也不可能同時接受你們所有人的采訪。這樣,大家把各自的單位和個人信息登記一下,回頭我們挨個聯系。”
他想把人打發走,不過這招現在可不好使了。記者們已經見到于東,當然不愿輕易放棄。
“于老師,我們好不容易來一趟,要不先坐下來聊聊啊。”
“于老師,我是燕京電視臺的,你看要不就趁著今天下午這個機會去臺里錄個節目?不行的話,就在這邊錄也行。”
“實在不行,大家各自問幾個問題,當是記者見面會了。”
于東沒有時間跟他們糾纏,他跟胡月明約好下午帶著程硯秋去家里,晚上一起吃飯的。
他想了想,說,“編輯部這邊大家都很忙,咱們這些人杵在這里影響他們工作,這會兒再找地方也不容易。不如這樣,明天簽售會是九點開始,各位辛苦一下,去早一點,咱們開個記者見面會,八點開始,九點結束。至于有些朋友想約專訪,可以等到記者見面會結束之后找我。”
于東把話都說到這份上了,這些記者也沒什么話說,紛紛點頭。不過話說完,他們都不愿意走,于東沒辦法,只能給姜杰一個眼神。
姜杰心領神會,在前面開道,于東跟在后面跟記者們揮手:“明天見了。”
走出人文大樓,姜杰回頭看了眼,見記者們沒有跟上來,他長長地舒了口氣,笑道:“于老師,看來以后你出行,還得帶保鏢才行。”
“暫時不用,記者們還是相對文明的。走吧,先回酒店。”
到了酒店,接上程硯秋,他們直接去了胡月明家。
程硯秋一進家里,就被師娘徐青華拉著手噓寒問暖。
“哎呦,長得可真俊,一路上不輕松吧,我煮了點梨,給你盛點來吃。燕京干燥,你南方女孩子不習慣,吃點梨喝點梨湯,嗓子要舒服些。”
“師娘,沒事的,我之前在燕京讀書,都習慣了。”
“哦,把這給忘了,你是央音畢業的。”
兩個女眷在聊天,于東跟胡玉明師徒倆一個人抱著個茶杯走到茶幾旁坐下。剛坐下,他就注意到茶幾上放著本書。
仔細一看,竟然是《黃金時代》。
胡月明見他注意到桌上的書,便笑道:“王曉波的新書,有一次你過來,不還看到一本《唐人秘傳故事》么,那書作者也是他。”
于東當然知道這是王曉波的書,上一次他來參加交流會的時候,還特意去人民大學轉悠了一圈,就是想跟王曉波來場偶遇,只不過當時沒見到王曉波人。
沒想到,再次聽到他,《黃金時代》已經出版了。
“老師你挺喜歡這個作者啊。”
胡月明笑著說道:“這作者不錯,不過這兩本書都是朋友推薦來看的。趙潔萍,就是趙帆的女兒,這本《黃金時代》就是她幫忙出版的,不過因為這是,她受了不少苦。”
“受了不少苦,這怎么說?”于東好奇問道。
胡月明嘆了口氣,“其實事情也怪她自己,王曉波拿著書去找她,她覺得很好就想出版,不過出版社領導不看好這本書,不愿意出版。她就趁著領導外出的時候,先斬后奏,把書給出版了。這種事情,在單位里面可是大忌,領導回來肯定要找她麻煩。前些天,為了這事她還病了一場。”
“原來還有這事。”于東不禁感慨,“這部能出版不容易啊。”
“可惜也沒什么好結果,書賣得不行,也沒引起什么反響。”
于東點點頭,“其實王曉波我知道,他在寶島那邊稍微有些人氣。之前我在金陵還看到一本《黃金年代》。”
“黃金年代?”胡月明有些疑惑。
“對,就是黃金年代,應該是編輯疏忽,印錯了。”
“嗐,這編輯,也太馬虎了。”胡月明笑著搖頭,“這么說,這《黃金時代》其實早就在寶島出版了。”
“沒錯,之前《黃金時代》還獲得過《聯合報》文學獎中篇大獎。”
“書確實不錯,這本集子里,不僅僅是《黃金時代》,還有《三十而立》《似水流年》都是很不錯的作品。趙潔萍找我看這本書,大概是想找些慰藉,從我口中聽到些夸贊,以此證明她并沒有錯。只不過,我給再多夸贊,恐怕也改變不了什么。我聽說,她病好了之后,沒事就跟王曉波推著小車出去買書。”
說著,胡月明又將《黃金時代》拿在手里,文學本身就是這樣,這些年他見了太多這種事情。文學是藝術,但是再高雅的藝術,沒有市場,最終,只能成為小部分人的狂歡。
有些人說,藝術不需要市場,藝術只需要孤獨。至于藝術家,就像一顆顆流星,從空中劃過,運氣好,被人見到,運氣不好,暗自消亡。
“他們在哪兒賣書?”于東問。
胡月明搖頭,“這我哪兒知道,他們推著車到處跑,估計也賣不出去幾本。”
“老師你有趙潔萍電話么?”
“當然有。”胡月明盯著于東看了看,“我寫給你。”
當天晚上,于東給趙潔萍去了個電話。
“喂,你好,我是于東,請問趙潔萍女士么?”
“于東?”
電話這邊的趙潔萍皺了皺眉毛,于東這個名字她當然聽過,最近于東在文壇火得不能再火。前些天,他們主編還跟他們抱怨,說他們天天就知道收一些亂七八糟的書,就不知道找于東邀稿。
當時幾個編輯都沒說話,不過都在腹誹。他們出版社,拿什么去跟那些大出版社比?能邀到于東的稿子那才真是怪了。
“你是《向西》的作者于東么?”趙潔萍試著問了一句。
于東笑著回答,“沒錯,是我。”
竟然真是于東!
趙潔萍有些慌了神,為什么于東會打電話給自己?她在腦海里迅速把自己跟于東的所有關聯都過了一遍,最后只想到一條,那就是胡月明。
胡院長是于東的老師,這事她是知道的。不過胡月明跟于東關系到底怎么樣,她卻不知道,因為胡月明沒有跟她說過于東在學校的事情。
但是,她只能想到這一種可能了。
“趙女士?”過了好一會兒對面沒說話,于東又問了一句。
趙潔萍趕忙開口,“于東老師,你好,不知道你給我打電話是為了什么事情?”
于東笑著說道:“我今天在老師家吃飯,看到他那兒有一本《黃金時代》,看過之后感覺非常不錯。特意跟老師要了你的聯系方式,想跟你聊聊這本書哦。”
果然是為了《黃金時代》,前些日子,趙潔萍將《黃金時代》送到胡月明那兒去,想要看看專業人士的評價,卻沒想到還有意外之喜,這書竟然被于東看到了。
“于東老師,聽到你也說這本書很好,我非常高興。只不過因為沒有正規渠道出售,所以這本書現在的銷量并不好。”
“我聽說你現在經常跟王曉波一起推車出去賣書?”
說到這個,趙潔萍有些不好意思,“我們實在太想讓更多人看到這本書了。”
“嗯,如果可以,我想聊聊這本書的出版,或許能有一個重新開始的機會。”
趙潔萍眉毛一揚,驚喜道,“真的么?”
“真的,不過我明天要開簽售會,沒有時間見你,你看后天早上…”
“于老師,你現在有時間么?”趙潔萍忽然問。
于東看了看手表,又看了看程硯秋,“我現在在酒店這邊,估計離你有些距離…”
“沒關系,如果你有時間,我現在就過去。”
于東又看了看程硯秋,程硯秋小聲說道,“讓她來吧。”
“好,你過來吧,我在…”
掛了趙潔萍電話之后,于東笑著搖頭,“沒想到她這么熱情,這么等不及。”
“我要是她,我也等不及。對她來說,你可能就是《黃金時代》的最后希望,她哪能再等。”程硯秋笑著說道。
于東看了看桌上的《黃金時代》,這是他從老師家借來的。
這本書,程硯秋去年就跟于東在金陵看過,當時還是《黃金年代》,就是印錯的那一版。
于東又看了看時間,已經八點多鐘,嘆道,“誒,我還想跟你敦一敦偉大友誼呢。”
程硯秋甩了個白眼給于東,“誰跟你敦偉大友誼。”
過了一會兒,于東跟程硯秋等到了趙潔萍。
趙潔萍四十來歲,穿著得體,不過面色看起來不太好,之前聽胡月明說她前些天得了場病,看來還沒有完全恢復好。
進到房間,趙潔萍看到程硯秋,先是一愣,隨后松了口氣。
剛才她太著急,要了房間號就著急忙慌往這邊趕,路上她清醒過來,才意識到這么大老晚跟于東單獨見面不太好。
但是已經約定好的也不好再改,她便硬著頭皮過來了,所以這會兒看到有程硯秋這個女生在,她松了口氣。
“趙女士,你好,我是于東,這是我未婚妻程硯秋。”
“你好,你好,這么晚來打擾二位,實在唐突。”
“沒事的。”程硯秋笑了笑,“于東你帶趙女士過去坐,我給你們倒杯茶。”
“謝謝程小姐。”
兩人坐定之后,趙潔萍就急著開口道,“于老師,你說《黃金時代》還有重新開始的希望,這話具體的意思是什么?”
“意思就是我可以幫《黃金時代》重新找出版社,然后給你們聯系正規的銷售渠道。或者就在原有的版本基礎上,給你們聯系正規渠道,讓這本書賣起來。”于東解釋道。
“如果可以,我希望能重新找出版社。我們社里因為我擅自出版《黃金時代》的事情,現在對這本書,以及對我意見很大。”
“可以,那我們就換一家出版社。”
“可是。”趙潔萍又有些疑惑,“《黃金時代》不是沒有給其他家出版社看過,大部分出版社給的意見都是作品很不錯,但是他們不敢出版。于老師,恕我冒昧問一句,你真的能找到出版社愿意出版這本書么?”
“問題不大。”于東笑道,“反正現在你們也沒別的辦法,不妨交給我試試,即便最終辦不成,也沒什么區別。”
趙潔萍點頭,“似乎沒有更糟糕的可能了。”
“好,如果可以的話,我想見見王曉波,問問他本人的意見。”于東說道。
“當然可以,明天…哦,明天你還有簽售會。那后天早上,我帶他來找你,怎么樣?”
于東卻說道,“就明天吧,明天讓他去新華書店,我抽空跟他聊聊。正好,也帶他見見幾個出版業的老師。”
趙潔萍一下子就明白了于東的用心,滿臉高興道,“好,一會兒回去我就跟他說,他肯定很高興,因為他非常欣賞你的作品。特別是《寡婦之死》,他說是他近幾年看過最好的。”
“那行,我們就明天見吧。”
跟趙潔萍的會面很快就結束了,主要這事跟趙潔萍聊不到點上,畢竟她沒辦法全權代表王曉波。
第二天早上七點多鐘,于東跟程硯秋就到了書店。
這會兒已經有讀者到了現場,不過因為九點鐘才開始簽售,這會兒來的人并不算多,也就十來個。
于東掃了一眼,忽然看到人群中有個大高個子非常顯眼。
再看到正臉,于東認出來對方是王曉波,這家伙竟然來這么早,而且還在讀者中排隊。
王曉波的樣子很好認,首先他這身高站在人群中就有種鶴立雞群的感覺,他那張臉就更有特點了。
長長的頭發向一邊梳去,分開的那一片頭發十分稀疏,露出一大塊頭皮。眉毛很淡,鼻子很大,鼻孔朝外,嘴巴也很大,即便不張開,也能感受到其規模。
他的長相并不討喜,卻很容易讓人記住。
于東走到王曉波身邊時,他正看著前頭的《向西》海報發呆,不知道在想什么。
“王曉波么?”
王曉波看過來,“你認識我?”
“我是于東。”
王曉波笑了起來,露出兩排潔白的牙齒以及牙齦,他笑得很難看,卻也很真誠,“你好,于東。”
為什么不用“你好哇”呢,于東有些失望,不過想來王曉波的“你好哇”,只會留給李銀河。
“咱們進去聊吧。”
于東讓工作人員安排了休息室,準備趁著記者見面會還沒開始的時候跟王曉波聊聊。
早就到位的記者們看到于東來了,熱情地跟他打招呼,不過看他領著一個大高個子進了休息室,又有些失望,他們還以為采訪可以早點開始。
進了休息室,于東看著王曉波,笑著說道,“終于見到你了。”
王曉波不理解于東為什么用了一個“終于”,因為根據趙潔萍告訴他的,于東是因為昨天在胡院長那里看到了《黃金時代》才想著見自己的,才隔了一天,“終于”這個詞是不是有些過了?
于東看出他的疑惑,解釋道,“前年就在我老師家里看過你的《唐人秘傳故事》,去年又在書店見到你的《黃金年代》,所以,我很早之前就想見你了。”
王曉波不知道還有這淵源,聽于說完之后不知道該說什么,只是扯著兩個嘴角笑。他的笑真的很特別,像是下頜掛不住下巴,努力的收著兩頰的肌肉,想要把下巴給兜住。
一笑起來,嘴巴兩側拉長,又有些像小丑妝。
現實中的王曉波,并不太愛說話。
所以于東就主動一點,“趙老師把事情跟你說了吧?”
“嗯,說了。”
“你的意見呢?”于東問。
“我的意見,我的意見當然愿意的,我本來就想讓《黃金時代》賣得更好,也做了些努力。不過好像書店都不太愿意賣,當然也有我自己的問題,這就不說了。”說到最后,他又笑了起來。
“既然你愿意,回頭我讓人我助理跟你詳細談談。我其實是為我自己簽的經紀公司出面,到時候你需要跟公司那邊簽一個經紀人合同,合同的細則他們會拿給你看,如果你覺得沒問題,事情就可以開展了。”于東簡明扼要地跟王曉波把情況介紹了一遍。
王曉波笑著說:“我明白。”
他留過學,也知道作家經紀人這種東西。只不過對于國內出現這種模式,他還聽意外的。
于東看了看時間,“一會兒采訪快開始了,我恐怕沒時間再陪你,你在這坐一會兒,我讓別人跟你談。”
“好。”
王曉波跟于東握了握手,忽然又說,“其實我剛才在排隊,而且排得挺靠前的。”
于東一愣,怎么忽然說這個?
“我也是想要一本簽名書籍。”
于東笑了,原來是為了這事,“好,馬上我簽好,就讓人給你送來。”
離開休息室,于東直奔采訪區,大手一揮,“諸位,開始吧。”
這些記者原本正聚在一起聊天,于東忽然跑過來說開始,大部分人都還沒反應過來。
倒也有反應快的。
“于老師,請問《第二世界》能在國內上映,你在其中有做什么工作么?”
問話的是燕京電視臺的記者,于東對他還有印象。
對方上來就問了《第二世界》的問題,這一點于東早有預料,畢竟這么大新聞,誰不想過來搶一手資料?
“我也是前兩天才知道這個消息的,比你們早不了幾天。”于東回答道。
“于老師,還有十幾天《第二世界》就在美國上映,你認為《第二世界》的票房會如何,能不能拿下今年的票房冠軍?”
“我想,應該有希望吧。雖然沒有趕上七八月份的黃金檔期,但是我參與過《第二世界》的制作,深知這部電影的優秀。相對于,你們會在電影上看到很多不一樣的東西。這一次,斯皮爾伯格導演做了很多的嘗試,在視效技術上有了很大的進步。即便是對美國觀眾來說,也會是一次不同以往的視覺體驗。”
“聽到于老師你這么說,可把我們對這部電影的期待拉升到了極高的位置。”
“拉高吧,再高都不過分。”于東笑著說道,適當吹捧一下,也是好事情。
“那你會不會擔心,電影對國內觀眾來說太超前?”
于東看了看提問的記者,不得不說,這些記者真的挺刁鉆,一個問題反過來還能問一遍。
“不會,完全不會,我相信國內觀眾的接受能力。”
“據我所知,《生化危機》電影拍攝還要早于《第二世界》,可是為什么遲遲沒有出來呢?”
于東笑了,還別說,這些記者消息還挺靈通,“電影的拍攝我并不了解,可能有些我不明白的難題需要攻克吧。”
“于老師,自從《向西》之后,你就沒有在任何文學期刊上發表過…”
于東打斷了對方的提問,“《萌芽》應該也算是文學期刊吧。”
對方一時沒話說了,因為《萌芽》還真的是文學期刊。不過他的意思大家都明白,于東這段時間的都是通俗,似乎在傳統文學這塊并沒有什么新作,也就之前在《鐘山》上跟畢飛雨還有余樺聯合寫了《黃瓜園隨筆》。
于東繼續說道,“我知道你的意思,后面一段時間,我會有一系列的中短篇跟大家見面。”
“請問,這些作品已經定好了要在哪家雜志發么?”
“還沒有,都放在我家抽屜里。”于東擺了擺手,“今天的時間并不多,既然是《向西》簽售會,我想諸位也應該多問問跟《向西》有關的問題吧?”
記者們倒也挺給面子,于東讓他們聊《向西》,他們還真的就把話題轉移到了《向西》上,不過問的問題不太友好。
“于老師,之前有幾位評論家聊過《向西》,給出了不太好的評價。后來,很多燕師大畢業的校友都發文章反駁了他們。對于這件事情,那幾位評論家控訴說你們燕師大校友拉幫結派,不知道你對此有什么回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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