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樺醒來后,沒看到于東,便去洗了把臉,然后兀自坐在床邊點了根煙。
一根煙還沒抽完,于東就推門進來了。
“你醒了啊。”于東笑道。
余樺點了點頭:“剛醒,一根煙還沒抽完呢,現在幾點了?”
他看了看外面,天已經有些黑了,看來他這一覺睡了不少時間。
于東看了看手表,“七點二十,程主編他們在飯店那邊,馬上我們過去匯合。”
一聽已經七點二十了,余樺摸了摸腦袋,趕忙把煙掐了:“你應該早點叫醒我啊,讓他們等著多不好。”
“我這不回來叫你了么,他們也是剛到沒一會兒。夏天嘛,吃飯不必太早。”于東笑道。
隨即兩人出了賓館,朝飯店走去。
到了包廂,里面已經煙霧繚繞。
余樺過去之后,立馬加入陣列之中,三桿煙槍變成了四桿,空中的云霧變得更加厚重。
都知道于東不抽煙,自然也就沒有人給他散煙,不過于東自己從口袋里掏出了一把葵瓜子來,笑呵呵地嗑了起來。
其他幾個人正在寒暄,看到于東這番動作,眼睛都瞪直了。
程永興彈了彈煙灰,說道,“你這不年不節的,怎么還隨身帶著瓜子?”
于東笑著說道,“每次都是你們抽煙我不抽,那我也總要找點事情干干吧。”
格飛瞧了眼于東鼓囊囊的口袋,調侃道:“你準備還挺充分,所謂獨樂樂不如眾樂樂,你這瓜子該獻出來大家一起分享才是。”
于東連忙捂住口袋,“這可不干,我不抽你們的煙,你們也別想嗑我的瓜子。”
見于東護著瓜子的滑稽模樣,孫甘路笑呵呵地說道,“你們別逗他了,讓他嗑吧,他有事情干了,我們抽煙也抽得心安理得些。”
“這話沒錯,我帶瓜子主要還是為了你們幾位考慮。”
調笑幾句,大家又把話題轉移到余樺頭上。
格飛笑道:“余樺,你不是說你寫了新稿子么,怎么沒帶來給我們看看?”
“吃飯的時候說什么稿子,他稿子肯定放在酒店房間里,吃完飯我們一起過去拜讀就是。”程永興笑呵呵地說了一句,隨后又看向于東:“你是不是已經先睹為快了,怎么樣?”
“很好。”
“就這個?”
“就這個。”
“算了,回頭我們自己去看吧。”程永興擺了擺手,又對余樺說:“你電話里跟我說稿子里涉及到一些敏感內容?”
余樺點頭,“是有些,所以拿到《收獲》這邊看看,你們《收獲》如果都不發,那找其他雜志社也沒用了。”
聽到余樺這話,其他幾個人都點了點頭。
在這一點上,《收獲》確實是有著優勢的,而之所以有這個優勢,就是因為他們的主編叫巴今。
巴今地位高,他女兒李曉林膽子又大,也就他們敢把一些敏感的小說發表出來,文章即便是有些敏感,有關部門看到巴老的名字,也就算了,不想去招惹。
余樺越是說內容敏感,倒越是激起了格飛他們幾個的好奇心。
為了早點看到余樺的稿子,幾個人吃飯的速度很快。于東給他們點了一大桌子菜,最后他們卻像是吃快餐一樣扒了兩碗飯就結束了,最后于東還讓服務員打了好幾個包。
到了余樺房間,程永興眼疾手快,先一步拿到了《活著》的稿子。
其他兩人眼巴巴地看著,等著他看完一頁,他們才好接著看。
余樺點了根煙在旁邊坐著,裝作不太關注的樣子,但是不時瞟過去的目光卻出賣了他的緊張心情。
于東則完全是看戲的心態,口袋的瓜子又被他掏出一把,一邊嗑著瓜子,一邊欣賞程永興他們幾位搶稿子以及余樺在旁邊忐忑不安看著的模樣。
以程永興他們的閱讀速度,七萬字的稿子用不了多長時間。
也就一個多小時,程永興就先一步把稿子看完了。
他走到余樺旁邊,一把拍在余樺肩膀上,“你說得沒錯,就這稿子,除了我們《收獲》,就沒別家雜志社敢發。”
余樺抬頭看了看程永興,“你的意思是這稿子你們《收獲》確定能發么?”
程永興拍著余樺的手頓了一下,“這個我倒也不確定,還得看主編的意思,主要是太猛了,至少也讓曉林姐看看才行。”
聽到這話,余樺又低下了頭,他原本就知道程永興應該做不了主,但還是感覺失望。
于東見他這樣子,勻了把瓜子給他,“沒事,我看行。”
余樺接過瓜子,對于東笑了笑,他雖然知道于東只是安慰,不過心情要放松一些。
至于于東給他的瓜子,他卻一直攥在手里沒有吃。
過了一會兒,格飛和孫甘路他們也相繼看完稿子。
格飛長長舒了口氣,贊道:“妙啊。”
孫甘路贊同道:“確實非常妙,這篇小說寫得很大膽,也很深入,我看余樺這次是又走在了文學的前頭。”
兩人對這本書的評價都很高,不過對它的命運卻也有些擔憂。他們也不確定這稿子是否能夠在《收獲》上發表。
雖然《收獲》向來風格大膽,但是也有不過稿的時候。
“就算是不過稿,能得到你們的認可,也算是沒白寫了。”余樺笑著說道。
雖然余樺這么說,但是大家都知道他是在安慰自己。又有哪個作家不想讓自己的作品發表出去,跟大眾見面呢?
如果他真的能這么灑脫,自然也不必大老遠地跑過來,完全可以將稿子寄到雜志社,在燕京等著消息就行。
不過格飛他們也沒再說什么安慰的話,只是圍繞著《活著》這本書討論起來。
聊了兩個多小時,已經快到后半夜了,三人才告辭離開。
等到他們走后,余樺一邊收著稿子,一邊問于東:“你今天好像沒怎么聊過這稿子,但我感覺你應該是有話說的。”
于東確實是有話想說,但他一直在考慮是不是該說。
《活著》原本是會變成長篇的,而變成長篇的關鍵人物就是張一謀。
張一謀想要拍電影,所以建議余樺擴寫,最終才有了十多萬字的長篇《活著》。
但是因為于東的到來,現在張一謀正忙著籌拍《寡婦之死》,并沒有時間來找余樺。
那么很可能這個世界就再也沒有長篇《活著》了。
沉吟了一會兒,于東最終還是開口了,“我是有一點想法。”
余樺停下了手上的動作,認真地看著于東,等著他的后話。可能恰恰是因為于東之前說得太少,所以余樺這會兒特別關心于東的想法。
于東指了指椅子,“坐下聊吧。”
看于東這意思應該不是一兩句就能聊完的,余樺便拉過椅子坐下,然后掏出一根煙來,做好了跟于東詳談的準備。
但是點上煙之后,他又起身走到窗戶邊上將窗戶開得更大,讓屋子里面的煙盡快散出去。他自己也靠著窗沿,將嘴里的煙往窗外吐去。
“我覺得《活著》可以再增寫一點。”于東開口道。
“增寫?”余樺吸了吸鼻子,“你覺得哪部分內容單薄了?”
“倒也不是單薄,我只是覺得有些地方可以做一些增寫,提高整個故事的流暢性,比如…”
于東對比著兩版《活著》,然后按照自己的想法跟余樺說了起來。
“比如一開始關于下鄉的描寫,就可以寫一點鄉間的特色事件,未必要著墨很多,稍微帶上幾筆就可以帶來意想不到的變化。”
“再比如wg和dyj這塊,過渡有些倉促…”
“還有鳳霞,你寫了她是三十五歲結婚的,但我認為不用特意描寫角色的年齡。給讀者一個整體印象,讓人們覺得她一直都很青春、年輕,那么她的死亡也會帶來更多的震撼。”
“還有家珍…”
余樺猜到了于東會聊很多,但是他怎么也沒想到于東會聊得這么細。
這是只看了一遍稿子后就能做到的么?
自己能跟得上于東的思路,是因為這書是自己寫的,但是于東呢?他的記憶力該有多好,才能把這些情節都記住。
而且關鍵問題是,余樺竟然覺得于東說得每一句話都很對。
他之前就在苦惱,自己寫這篇小說的時候總感覺還差了點什么,但是每每差的那點東西就在腦海中盤旋,隱隱約約見到了,卻又看不清楚。
現在于東仿佛是把他腦海中的那層薄紗給掀開,讓他看個真切。
等于東說完,余樺搓著手在房間里面走來走去,整個人處于一種亢奮的狀態。
“太好了,真是太好了,你好像是給我打通了任督二脈,讓我一下子豁然開朗。”余樺忍不住按住于東的肩膀,激動地說道,“于東,你簡直是我的恩人!”
余樺目光灼熱,按住于東的雙手甚至還有些微微顫抖。
“我只是說了一點想法,希望對你有用。”
余樺松開于東的肩膀,重新在屋子里面來回踱步,“太有用了!我腦海中一下子冒出來好多東西,不行,我現在就要把它們給寫出來。”
說干就干,余樺立馬掏出紙筆,然后伏在桌上寫了起來,全然不顧旁邊還有于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