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人府參與海貿一事,很快就有了結果。
在得到了皇帝確定性的答案之后,第二日,岷王朱徽煣便以宗人令的身份和數個藩王聯名上奏,請求皇帝準允藩王在宗人府的統轄之下,參與海貿。
這份奏疏遞上去之后,立刻在朝堂上引起了諸多的議論,但是遺憾的是,無論朝堂上的聲浪再大,能夠起到的效果也是非常微弱的。
說到底,這件事情并不需要朝廷的過分參與,海貿說白了就是做生意,只要有銀錢貨物,剩下的問題不大。
宗人府參與其中,更多的是仿照皇店和皇莊的模式,說白了,就是以官方機構的名義,實質上做的是私人貿易,如此一來,靈活度便很高了。
各個藩王在打消了皇帝是否在試探他們的疑慮之后,積極性頓時十分高漲,對于宗學子弟參與其中的提議,更是舉雙手雙腳贊成。
他們原本還在擔心,讓宗人府的官員經手,會不會從中作梗,現如今,天子允準宗學子弟參與其中,這個問題頓時就被解決了。
要知道,宗學當中,可不僅僅只有高階藩王的子弟,還有很多是低階宗室,他們到宗學來,原本是巴望著皇帝允準他們參與科舉的恩典,可事實上,這點希望其實也就是聊勝于無罷了,因為就算是給了他們機會,可想要在科舉當中殺出重圍,那也是難上加難的事。
如今,宗人府要參與海貿,對于他們來說,自然是一個絕好的機會!
大明的宗室,說起來風光,但是實際上,繁衍數代下來,已經有不少宗室的生活困窘,礙于制度,他們不能做工,種地,更不能經商,考科舉,如今宗人府要參與海貿,無疑是給了他們一條新的出路。
宗人府牽頭參與海貿,雖然也是做生意,但是,這和宗室子弟私下里經商完全不是同一個概念,說得簡單些,這些宗室子弟,雖然是在經營海貿,但是,他們是在辦宗人府的差事,為朝廷效力。
只不過,這個差事的內容,是參與海貿而已,如此一來,他們仍舊是受朝廷之命,為朝廷辦差,而不是轉為商賈之徒,巧妙的繞開了朝廷的典制。
而除了大批量的低階宗室子弟之外,像是藩王的庶子這些高階宗室,也完全可以替代宗人府的官員來處理相關海貿的日常事務。
換而言之,宗學的存在,幾乎相當于開辟了一套新的體系出來,這套體系和文臣武將完全不同,可算得上是完全由宗室組成,而這套體系所缺少的,實際上只有皇帝的一道旨意。
宗室特殊的身份地位,讓他們可以不受朝廷體系的轄制,只要皇帝允許,這套體系完全可以自行運轉起來,絲毫不依靠于朝廷,而現如今,皇帝的態度已經清楚,那么,一切自然是再沒有任何阻礙。
至于朝堂上文臣武將們的反對…他們愛說什么說什么,誰管他們!
不出意外的是,這個提議一出,朝堂上下有不少大臣都紛紛反對,但是,就在這一片反對的聲浪當中,各家藩王卻絲毫都不予理會,在得到皇帝允準的旨意之后,短短數日之內,就呈上了具體的章程,其效率之高,簡直讓人嘆為觀止。
朱祁鈺坐在御座上,看著面前的這份奏疏,不由輕輕點了點頭。
不得不說,這些藩王當中,還是有些人才的,這份章程當中,列明了宗人府參與海貿的基本流程,其中有很多的細節沒有完善,但是,卻有至少三分之一的篇幅,用以闡述朝廷和宗人府間的轄制手段。
首先就是關于宗人府的建制,按照這份章程的設計,宗人令當由德高望重的年長藩王擔任,而且,特別限定的這個年長,應是年逾五十歲以上的長者,任宗人令者,當常留京城,處理日常事務。
除此之外,左,右宗正的任命,原則上應為天子兄弟及未就藩的成年皇子擔任,再往下的左,右宗人,才是從藩王中擇德才兼備者予以充任。
這般設計,用意極其明顯,那就是要保證皇家主脈對于宗人府的絕對控制權,在此前提下,才是保證宗人府的順利運行。
說起來,看到這的時候,朱祁鈺的心中不由升起一絲玩味,天地可鑒,這當中的第二條,可不是他給藩王的暗示,完全是他們自己發揮出來的。
左,右宗正,在宗人府屬于僅次于宗人令的職位,可以說,掌握著宗人府大半的職權,所以,這種職位,必須是和皇帝血脈最近的人來控制,才能保證讓皇帝安心…
這就是藩王們一致的想法,雖然說,他們的出發點和朱祁鈺不太相似,但是,殊途同歸的采用了相同的辦法。
就是不知道,胡濙看到這個章程的時候,會是什么想法…
除了宗人府的職位安排之外,這份章程當中,特意提出了,宗人府中應常設鎮守太監兩員,輔佐左,右宗正處理事務,并負責和皇店的接洽,當然,這是明面上的說法,實際上還是由內宦來監督宗人府的運作。
這幾條措施相互配合,便算是完成了宗人府的設置,但是,這還沒完,再接著往下,就是具體的海貿參與方式。
由皇店分配具體的皇商名額到宗人府中,按照名額,宗人府來組織商隊,由宗學子弟作為商隊的組織者,參與商隊的宗學子弟,需得是在宗學表現良好,品學兼優并獲得宗人府和禮部共同認可的人。
宗人府下開設吏房,每支商隊中,需要配有兩個以上由宗人府遣派的書吏,負責日常的賬目記錄,每隔半年,賬目需要進行一次匯總,領隊之人需要親自回京述職,如果出現賬目作假,或者長期虧損的狀況,領隊則需卸任,不得再參與海貿諸事,所有從宗學當中已經畢業的子弟,均不得繼續參與海貿。
這份奏疏,寫了厚厚的一摞,可見這次藩王們的熱情有多么高漲,看完之后,朱祁鈺也不得不說,自己還是太低估這些藩王了,不過這樣也好,倒是讓他省了一番力氣。
命人將奏疏轉到內閣,擬旨照準后,這件事情便算是暫時告一段落,至于朝堂上的爭論,朱祁鈺應付慣了,這些人不過是習慣吵吵而已,過段時間自然也就會偃旗息鼓了。
眼下引起他注意的是…
“皇爺,查到了。”
舒良站在下首,手里捧著一份密奏,遞了上來,道。
“這段日子以來,寧陽侯四處拜訪,說和了好幾門親事,經過調查之后,奴婢發現,這些結親的人,雖然身份各有高低,但是,基本上都是在京營和禁軍任職之人,官階大都不高,卻都是關鍵位置上的人,諸如傳令官,守門侍衛百戶等…”
自從朱儀傳了消息回來,說朱祁鎮給他,陳懋還有張輗分別交代了任務之后,朱祁鈺就派人去暗中盯著其他的兩個人。
果不其然,很快就查到了蛛絲馬跡,這份密奏當中,詳細的寫了陳懋這些日子的所作所為。
如舒良所說,他的確在通過各種方式,向京營和禁軍中滲透,而且,手段非常隱蔽,如果不是舒良特意去調查,幾乎不會被發現。
所以說,南宮那邊,難道是打算在起事的時候調用京營或者禁軍?
朱祁鈺心中剛剛升起這個想法,立刻就被他否決了,不論是京營還是禁軍,都有十分完備的制度,一道命令需要多方同時確認,這不是某一個人可以同時偽造的,所以,幾乎不可能出現假傳命令的狀況,要是南宮那邊有這個本事,早就動手了。
擰眉思索了一番,朱祁鈺確是沒想到頭緒,于是,只得輕輕甩了甩頭,繼續看了下去。
“英國公府那邊,張輗這些日子命人收攏了許多門客,三教九流無所不包,甚至于,就連廚子,醫士乃至是招搖撞騙的卦師,英國公府都愿意招攬起來,奴婢調查過這些人的身份,但是,卻并無所得,目前看來,被招攬的這些人,都沒有特別的身份,不過,卻都勉強算有一技之長,奴婢已經暗中找了幾個人,用不同的身份潛了進去,但是,現在看來,還沒有什么異常…”
舒良在底下說著,口氣也變得有幾分疑問,實話實說,他也沒搞明白,這張輗突然抽了什么瘋,做這些事情。
不過,相對于陳懋的‘無用功’,張輗的這番舉動,朱祁鈺卻反而隱隱能明白幾分。
三教九流之輩,看似低賤,但是,在一些特殊的時候,卻能夠發揮意想不到的效果。
別的不說,光是奏疏里提到的這個仝寅,他就有印象,此人是一個卦師,說白了就是個算命的,前世的時候,他給石亨算過卦,說他是大貴之命,后來石亨發達后,便將他請到府中養著。
這個人,在很多事情當中,都起到過關鍵的作用,金刀案時,盧忠曾請他卜卦,正因為他卜出了大兇之像,所以盧忠才惴惴不安,隨后被滿朝攻訐,再后來,石亨策動奪門之變,也曾讓此人卜卦算過。
應該說,對于卜算這種事情,朱祁鈺是不信的,但是,毋庸置疑的是,很多時候,卜卦可以在有些人猶豫不決時,起到最后的那一股推力,除此之外,像是廚子,醫士這樣的人,看似不起眼,但是也各有用處,當然,更重要的是…
“英國公府,還找了不少新的護院?”
朱祁鈺瞇起眼睛,目光落在之后的幾行字上,眼神有些危險。
這般變化,自然也被舒良給注意到了,不過,面對這種變化,他卻是有些摸不著頭腦。
要知道,一些護院而已,在他看來,不論是和陳懋向京營和禁軍滲透的舉動,還是張輗網羅各種人物相比,都顯得不值一提。
這京城當中,誰家不養著幾十上百個護院之流,英國公府這樣的門第,有個三四百個雜役護院,壓根就不算什么,為什么會引起天子如此大的反應…
“回皇爺,確實如此。”
不過,雖然想不明白,但是,舒良還是小心的開口答道。
“據說是小英國公年歲漸長,喜歡出去玩鬧,所以,張都督便找了一些新的護院隨同,以防小英國公吃虧,不過,這些新招的護院當中,也有東廠安插的人手,還請皇爺放心。”
看了一眼舒良,朱祁鈺大約也能猜到他在想什么,不過,他也不感到奇怪,畢竟,在事情真的發生之前,他也不相信,僅憑這些烏合之眾,就能闖入宮禁,扭轉乾坤,舒良想不到,是正常的。
稍一沉吟,朱祁鈺還是決定提點了他一下,道。
“盯緊一些,雜役護院雖然都是小人物,但是,聚集起來,也是一股不小的力量,別的不說,光是英國公府和成國公府這兩座公府,雜役護院湊一湊,有個上千人不是難事,若是加上其他的府邸,弄出個兩三千人來,焉是小事?”
這話一出,舒良頓時反應了過來,道。
“奴婢該死,疏忽了,還請皇爺責罰。”
見此狀況,朱祁鈺倒是沒有在意,擺了擺手,道。
“起來吧,南宮在一日,便需處處小心,切不可大意。”
“奴婢明白。”
舒良這才站了起來,小心的回了一句。
略停了停,舒良又道。
“除了這些之外,幾日之前,宋文毅已經回到了京城,圣母召見了他之后,便將他直接發到了南宮里,不過,就目前得到的消息來看,宋文毅在南宮當中雖然擔著總管太監一職,卻并不管太多的事,而是被太上皇送去服侍端靜皇后,南宮上下的一應事務,還是交由那個叫蔣安的太監負責。”
“還有就是,宋文毅回京之后,的確也帶回了幾個親信,按皇爺您的吩咐,成國公已經按照太上皇的吩咐,開始和其中一些接觸了,目前來看,接觸的比較順利,尤其是吳昱,還有一個王定同的,他們都是宋文毅的心腹,現如今,都算是被成國公替南宮收買了。”
“不出意外的是,他們當中有不少人,這段日子跟懷恩公公手下的阮簡,陳敬,甚至是宮中的一些宦官頻繁往來,想要謀求上進,您看,是不是要…推一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