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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四十四章螳螂捕蟬

  天子的這番話,給在場的一幫大臣聽得一愣一愣的。

  這話…還能這么說嗎?

  但是好像,也沒什么問題的樣子。

  的確,從大明和草原各部的關系上來講,的確沒有什么所謂的互市,只有朝貢。

  而且,就像天子說的,朝貢的主體,一直都是五大部落,而非脫脫不花。

  但是,這是官面上的說法。

  當初之所以這么約定,是為了繞開祖制。

  畢竟,脫脫不花的汗位,來自于他黃金家族的血脈,但是,對于大明來說,他卻是北元余孽。

  所以,雖然實質上來說,大明和五大部落開展的就是互市,而且,實際上在草原上控制互市權的,也的確就是脫脫不花。

  可是,真的要細論起來,好像,大概,應該…的確是天子說的這個理?

  老大人們面面相覷,罕見的有些不知所措。

  在朝局當中廝混了這么多年,他們習慣了透過現象看本質,但是,現在天子卻反其道行之,要他們拋卻本質看現象。

  的確,如果不考慮當初王文和脫脫不花秘密達成的約定,不考慮邊境的朝貢貿易的實質和背后的種種博弈的話。

  那么,單從表面上來看,大明和如今的草原部族之間,其實關系一點都不復雜。

  五大部落,加上瓦剌各部,是大明的臣屬部落,大明是他們的宗主國。

  就這么簡單!

  從這個角度而言,不管是脫脫不花,還是阿噶多爾濟,都和大明沒有關系,大明不對他們的死活負任何責任。

  別說楊杰只是在暗中煽動,間接導致了他們的死。

  就算是楊杰親自動手,殺了脫脫不花,那也是為國殺賊,遠遠談不上什么破壞邦交。

  都沒有邦交,談什么破壞…

  所以,天子的話有毛病嗎?

  沒毛病!

  但是,老大人們眉頭緊皺,總覺得有哪不對勁兒…

  這個時候,一旁的范廣躊躇再三,最后,還是小心翼翼的道。

  「陛下,話雖如此,但是,如今各部齊聚宣府,其中不乏有脫脫不花和阿噶多爾濟的死忠,若是他們真的興兵將矛頭指向大明,那宣府的兵力,恐怕有些不足,為防不測,需得提前調兵準備啊!」

  所以說,有時候,沒那么多彎彎繞的武臣,也不是沒有用。

  像是王翱,沈翼他們這幫人,還在思考天子的話到底是那個地方不合理。

  但是,范廣已經開始考慮實際的作戰了。

  也正是這句話,提醒了在場的一干大臣。

  他們差點被天子給繞進去了!

  的確,天子說的道理,挑不出毛病來。

  但是問題就是,對方壓根就不是來講道理的啊!

  如今幾大部落齊聚,雖然說理由各不相同,但是,無非是來興師問罪的。

  所以,不管是脫脫不花的死,還是阿噶多爾濟的死,都不過是一個借口而已。

  既然是借口,那么,和其辯駁就毫無意義。

  因為,辯倒了對方,也只是占據了道德高地,但是這玩意,在草原上一文不值。

  不管你怎么說,人家就是認定了,脫脫不花是楊杰害死的,就是要大明交人,你怎么辦?

  現在的問題是,大明正是休養生息的時候,邊軍戰力不足,邊將被拿下了一大批,戶部也沒有銀兩,就連于謙這個兵部尚書,也不在京城當中。

  現在的大明,打不起大仗!

  這才是最關鍵的問題。

要是現在是洪武,永樂時代  ,別說是大明就沒有跟脫脫不花建立過什么和議,就算是建了,翻臉不認人他也得受著。

  一巴掌打過去,另一邊臉還得伸過來讓大明接著打。

  可惜現在,不是那個時候了…

  心中默默嘆了口氣的同時,王翱擱下手里的筆,上前道。

  「陛下,范都督所言有理。」

  「虜賊刁蠻,向來不講圣人道理,如今各部齊聚,明顯是在向我大明借口施壓,倘若我大明太過強硬,將其激怒,戰火再起,則邊境百姓苦矣。」

  「陛下向來仁德,為邊境百姓安寧計,還望陛下三思!」

  接著,一旁的沈尚書也跟著道。

  「陛下,臣也覺得,能談還是談的好,若一下子把路都給堵死了,只怕對方面子上也掛不住。」

  「而且,戶部的狀況您是知道的,明歲恐怕還有大災,這仗…可不興打啊!」

  不得不說,在一眾大臣當中,沈尚書一向都是一股清流。

  要是說王文是一個激化朝廷矛盾的炸藥桶,那沈尚書就是個活躍氣氛的小能手。

  明明是這么嚴肅的軍國大事,結果,被他一說,跟老太太嘮家常似的。

  看著沈翼一臉委屈的樣子,朱祁鈺也有些失笑。

  不過,隨著他的情緒一松,殿中的氛圍也略略放開了幾分,眾人身上的壓力也為之一輕。

  搖了搖頭,朱祁鈺斂容道。

  「諸卿的擔憂,朕能明白,朕也并非妄自尊大,好戰斗勇之輩。」

  「但是,就像諸位所說,如今各部聯合前來,是為了向大明施壓。」

  「正因如此,大明才必須強硬!」

  朱祁鈺既然有這樣的表態,自然不會是沖動而為。

  「這仗,朕肯定是不愿打的,但是,如果人家欺上門來,朕也不可能忍氣吞聲,退讓求和。」

  「大明,還沒有窮到這個地步。」

  「你說對吧,沈尚書?」

  啊這…

  面對著天子的注視,沈翼面露一絲尷尬,但還是不得不點了點頭,道。

  「回陛下,這,能不打當然是不打的好,可若是虜賊欺人太甚,為保百姓安寧,戶部自然也竭力支持陛下的一切決斷。」

  這個答案,明顯不是天子想要的。

  不過,朱祁鈺倒也沒有繼續為難沈翼,輕哼一聲,他淡淡的道。

  「放心吧,朕的大司徒,打不起來的!」

  刺兒了沈翼一句,朱祁鈺沉吟片刻,繼續開口道。

  「諸卿說的沒錯,現如今這個當口,大明打不起仗,如果欽天監所言屬實的話,那么接下來這幾年,大明也打不起。」

  「可越是如此,便不能示弱于人,草原各部,畏威而不懷德,此番前來,名為討要說法,但是實則,卻是為討要好處而來。」

  「這仗,大明不想打,可韃靼各部如今分崩離析,他們,只會更不想打!」

  這番話說完,底下一眾大臣頓時陷入了沉思當中。

  的確,天子說的沒錯,如今大明各處空虛,打不起仗,但是,那幫草原部族,又何嘗打得起呢?

  脫脫不花和阿噶多爾濟先后暴斃,各部內亂不已,各自為政,更有也先虎視眈眈。

  這個時候,他們真的敢入侵大明,而不怕腹背受敵嗎?

  再者說了,大明雖然不愿再起戰事,但也不是軟柿子。

  土木之役雖然損失慘重,說是意外有些不盡不實,但是,卻也的確是各種因素之下才導致的結果。

若是如今再來一回,只要不鬧出親征的事,就算是打不贏,也  不會敗。

  至少,守住邊境,是沒什么問題的。

  何況,彼時瓦剌和韃靼還算聯盟,有脫脫不花這個名義上的大汗在,二者雖然面和心不和,但是終歸還是合兵一處,共同出軍。

  如今,韃靼各部分崩離析,短時間內,顯然不可能有人將其組織起來。

  所以說…

  等會!

  這中間的關節并不難想明白,只不過干系重大,所以,眾人的思緒受了影響而已。

  但是,經過天子這么一提醒,不少人都察覺出了問題。

  率先察覺到的,當然是楊洪這個鎮守多年的老將。

  「陛下,這不對勁!」

  緊皺著眉頭,楊洪開口道。

  「如今韃靼正是亂局,雖然說這等局面,是由楊杰挑起,但是,脫脫不花和阿噶多爾濟剛死不久,察哈爾部,喀喇沁部和翁里郭特部各自擁立新主,理應正是為汗位爭奪不休之時。」

  「就算他們要,也該等到汗位有所歸屬再來,怎么會在這個時候前來興師問罪?」

  這番話一出,在場的其他人也反應了過來。

  王翱道:「不錯,各部內亂,自顧不暇,即便是他們對楊鎮撫懷恨于心,又豈會在這個時候前來討要說法?」

  「何況,按照傳回來的消息,這幾大部落,或各自擁立新主,或為舊主復仇,正鬧的不可開交,這種時候,他們為何會同時將矛頭指向大明?」

  二人這么一說,事情便變得更加復雜起來。

  眾人眉頭緊皺,隱隱覺得抓住了什么竅要,但是,又想不通透。

  就在這個時候,卻聽得上首天子的聲音響起,道。

  「看來這段日子,太上皇的老朋友,也沒有閑著啊!」

  「陛下的意思是…」

  這么一提醒,俞士悅立刻反應了過來,遲疑片刻,他問道。

  「這些人的背后,是也先指使?」

  「應該不會錯!」

  朱祁鈺的表情也有些凝重,點了點頭,道。

  「韃靼內亂,也先不可能毫無動作,挑撥離間,也是他的拿手好戲!」

  「陛下,那…」

  見此狀況,在場眾人的臉色也變了變,本來這件事情就已經夠棘手了,如果說再把也先摻和進來,那就更復雜了。

  「給金尚書的圣旨不變,另一道,暫緩!」

  沉吟片刻,朱祁鈺最終還是開口道。

  「至于其他的,朕再想想,今日議事便到此,楊侯和沈尚書留下,其余人等告退吧!」

  「遵旨…」

  在場幾個大臣對視了一眼,最終也沒多說什么。

  這種情況的確復雜之極,不是這一時半會能解決的。

  于是,內閣也來不及現場擬旨了,行了個禮,便退了出去。

  只留下在場的某沈尚書,頭頂上默默的飄起了烏云。

  憑他的經驗,單獨留下,準沒好事!

  不過這個時候,天子顯然沒有心思管他的情緒。

  待得人都走了個干凈,朱祁鈺直接了當的道。

  「沈卿,事態復雜,朕也不繞彎子,留你在這,有兩句話要告訴你!」

  輕重緩急,沈尚書自然還是分得清楚的。

  天子這明顯不是在開玩笑,沈翼自然也提起了十分小心,拱手道。

  「陛下請講!」

  「第一,還是那句話,這仗不會打,也打不起來!」

  朱祁鈺望著沈翼,開口道。

但是,沈翼聽了之后,卻沒有絲毫的放松  如果就這么簡單的話,那么天子就不會單獨將他留下了。

  果不其然,下一句話,天子便道。

  「第二,朕要戶部和兵部,按即將要打仗來準備,明白嗎?」

  沈翼愣了愣,一時沒反應過來。

  但是一抬頭,看著天子凝重的神情,他也只能點了點頭,道。

  「陛下放心,臣一定辦妥!」

  別看人多的時候,沈尚書最擅長活躍氣氛,但是,越是這種人少的場合,他越是知道分寸。

  盡管心中尚有疑惑,但是,天子既然沒有要跟他解釋的意思,那么,沈翼也只能壓下疑惑,先答應下來。

  「好,朕回頭會給于謙下旨,也會命兵部動起來,沈卿竭力配合便是,別的沒什么事,沈卿也先回去吧!」

  「是!」

  聽這口氣,就知道天子的心情不怎么樣,沈翼自然也不敢多說什么,拱手領命之后,便退了出去。

  于是,沒過多大會,殿中的大臣,便只剩下了楊洪一人。

  和剛剛不一樣的是,這次沈翼離開之后,天子并沒有立刻開口,而是躊躇了片刻,方道。

  「楊侯,應該也猜到朕為何將你留下了吧!」

  打從剛剛開始,楊洪的臉色就不怎么好看,聽到天子這句問話,他更是再難掩飾自己眼中的擔憂之色,點了點頭,道。

  「回陛下,各個部落齊聚宣府,如果不是巧合,而是由也先在背后煽動,那么,只能說明一個事實。」

  話至此處,楊洪的身子忍不住一顫,閉緊雙眼,片刻之后才重新睜開,深吸一口氣,道。

  「這說明,孛都已經將一切,都如實告訴了也先!」

  剩下半句話,楊洪到底沒有說出口。

  但是,其實也不必說。

  楊杰主動投向土爾扈特部,目的是為了挑撥孛都和也先的關系,讓孛都背叛也先,搶奪瓦剌的統治權。

  仍然是挑撥離間的計策,整個過程中,最緊要的就是保密。

  如果說他的猜測屬實的,孛都真的將一切都告訴了也先,那么也就意味著,如今掌握楊杰生命的不是孛都,而是也先本人。

  那么,作為瓦剌的太師,也先會怎么對待楊杰這樣一個,想要挑撥自己兄弟,謀殺自己的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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