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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六十章:陛下要開始織網了

  說曹操曹操到,聞聽底下內侍之言,在場眾人頓時臉色有些難看。

  尤其是于謙,神色再度變得復雜起來,他亦是官場老手,豈會看不出來,如今朝廷騎虎難下的局面?

  事到如今,即便是他也不得不說,太上皇此舉,做的實在不妥。

  宮外賜宴也便罷了,好歹還能說是念及私人之間的舊情,但是,讓伯都王到宮中呈遞國書,再請覲見,這種做法,看似挑不出毛病來,可實際上,卻將朝廷給架了起來。

  這個時候,天子無論見或不見,都不合適。

  內侍稟報完之后,殿中陷入了短暫的沉默,顯然,天子也有些猶豫,末了,竟然是一旁的沈翼,沉聲開口道。

  “陛下,不能見!”

  說著話,沈尚書的神色變得肅然起來,道。

  “瓦剌使團前來,用意尚且不明,但是,從孛都如今表現出來的行徑來看,此人實在張狂。”

  “城門之外,當著昌平侯等人的面,公然殺人示威,絲毫不將我大明放在眼中。”

  “如今,我朝廷不過稍加懲戒,暫不召見,他便跑到南宮之外求見太上皇,此舉無異于脅迫朝廷。”

  “若陛下此時接了國書,見了孛都,無異于助長其囂張氣焰。”

  看了沈翼一眼,于謙沉吟片刻,同樣開口道。

  “陛下,臣也覺得不能見,沈尚書所言有理,瓦剌使團前來朝覲,是以下朝上,但是孛都如此放肆,對朝廷步步緊逼,可見其無絲毫敬畏之心,若陛下就此召見孛都,必會時諸夷四使小覷我大明朝廷。”

  “且按規制,國書需先奉鴻臚寺,再由禮部上呈御前,使團在京的一應安排,具當奏稟朝廷允準,再做行動,蠻夷之輩,不知禮數,此等不循禮制之事,有一便會有二,故此,臣也覺得,陛下不能見孛都等人。”

  應該說,在這種大事上,兩人還是拎得清的。

  只不過,兩人的側重點有些不同,看似沈翼的態度更加堅決,但是實際上,他是從朝務的角度而言的,客觀的來談這件事情對朝廷的影響,對于最核心的重點,反而是避之不談。

  相反的,于謙的態度和沈翼相比,看似溫和,但是,卻觸及到了最關鍵的問題,也即是南宮插手朝政的問題。

  就如同朝廷上一致認可太上皇安居南宮的地位一樣,朝中的諸多大臣,或者說至少在明面上,太上皇已經下詔“不預政務”,這算是當初土木之役不再提起的交換條件,雖然沒有擺在臺面上,但是大家心知肚明,也不用說出來。

  當然,這只是朝堂上的“共識”,而并不是所有人一致的想法,迄今為止,還有很多人覺得,太上皇身份尊貴,既嫡又長,天子理當恭敬侍奉,國政大事有不決之處,商量著辦。

  只不過,這種想法就算是有,在土木之役剛剛過去這么短的時間內,也沒有人敢提出來。

  作為天子黨明面上的頂梁柱之一,于謙雖然平時跟天子常常發生沖突,但是,反而是在這種事情上,他的那股拗勁兒是有好處的。

  于謙的話雖然沒有提起太上皇的口諭,但是卻針鋒相對,要知道,剛剛內侍稟報的清楚,太上皇的原話,是讓孛都遞了國書,覲見皇帝之后,再去南宮拜見。

  但是于謙卻毫不客氣的指出,這樣做是“不知禮數”,說白了,于謙的話意思就一個,一切按照禮儀規制,朝廷安排來辦。

  什么是禮儀規制?什么是朝廷安排?

  不經鴻臚寺與禮部,越級拜見南宮,就是違背禮儀,不朝天子,先見太上皇,便是逾越規制!

  這番話說的綿里藏針,但是明眼人一下就能看得出來,于謙說的是孛都,但是指向的卻是太上皇。

  而且,更重要的是,于謙的這番理由,是能夠擺到臺面上來的。

  所以說,有些時候,看人待事是不能只流于表面的。

  不過,無論出發點是什么,但是,在是否接見孛都的這件事情上,于謙和沈翼的態度至少是一致的。

  然而,面對他們的“勸諫”,這一次,天子卻罕見的沉默了。

  看著天子這副神態,于謙皺眉想了想,覺得天子大概是怕在南宮已經發話的背景下,拒絕接見孛都會引起非議。

  于是,于少保眨了眨眼睛,計上心來,開口道。

  “陛下,此事合該禮部正管,臣以為,不妨召大宗伯到宮外,將那孛都打發了,臣相信,以大宗伯的資歷能力,必能妥善處置此事。”

  這話一出,一旁的沈翼一片驚訝。

  沒想到你于石灰濃眉大眼的,也學會甩鍋了?

  不過…真是個好主意!

  “陛下,于少保所言甚是,孛都貿貿然前往南宮,越過禮部遞送國書,想必對此事最生氣的,應該是大宗伯,不妨便將此事交給禮部處理,最為妥當。”

  “阿嚏!”

  禮部大堂,胡老大人端著小茶壺,皺著眉頭聽了底下郎官的稟報,剛剛揮手讓人退下,打算靜觀其變,忽然之間便鼻子一癢,連打了好幾個噴嚏。

  揉了揉鼻子,胡大宗伯莫名有一種不祥的預感,于是,開始認真思索起來,自己要不要生個病啥的。

  與此同時,乾清宮中,朱祁鈺看著底下一唱一和的兩人,不由有些失笑。

  他自然能夠看得出來,于謙和沈翼二人,是在照顧他的面子,覺得他沒有直接拒絕孛都的覲見,是在顧忌朝野非議,所以推了胡濙出來。

  憑這位老大人多年的朝堂經驗,自然是能夠將此事處理的妥妥當當的,這是不用懷疑的。

  只不過…

  “二位先生說的有理,不過既然事情已經鬧開了,就不要再去勞動大宗伯了,他老人家年紀大了,跑來跑去的勞心勞力,倒顯得朕不體恤老臣。”

  搖了搖頭,朱祁鈺輕描淡寫的推掉了底下兩人的提議。

  說著話,他的神色也重新變得波瀾不驚,道。

  “至于孛都之事,懷恩!”

  “奴婢在!”

  這副口氣,便是已經有了決斷,準備下旨了。

  于謙和沈翼二人對視一眼,均看到了對方臉上的疑惑。

  陛下既然不打算讓大宗伯來處理,那么,難道真的要親自下旨,拒見使團嗎?

  他們的疑惑并沒有持續很久,因為接下來,天子緊接著便吩咐道。

  “出去傳旨給孛都,告訴他,讓他將國書遞到禮部,禮部自會上呈于朕,至于召見就不必了,朕看完國書之后,自有安排。”

  “至于南宮處,既然孛都到了京城,沒有不去拜見之理,也告訴他,不必來見朕,若是真的思念太上皇,自去拜見便是!”

  啊這…

  如果說前半句話,還算是意料之中的話,那么后邊的話,就讓人有些想不明白了。

  接了國書,算是給瓦剌使團一個面子,但是又不見人,也可算是對于對方狂悖行為的警告。

  但是,拜見太上皇,又是什么意思?

  就連懷恩在聽到口諭之后,也愣了愣神,沒有立刻接旨。

  底下二人就更覺得驚訝,旋即,于謙便道。

  “陛下,太上皇既已退居南宮,想必也不愿再見迤北之人,孛都貿然打擾已是失禮,太上皇賜宴宮外,已然表明態度,故臣之見,拜見南宮大可不必,收下國書,讓孛都等人回到驛站,靜待朝廷安排便是。”

  躊躇片刻,沈翼也附和道。

  “不錯,陛下,臣也以為,只需收下國書,剩下一切,交由禮部處置便是,眼下我朝廷諸般要事亟待處置,無需在瓦剌使團身上,費太大的工夫。”

  很明顯,二人都是想要息事寧人,不愿再起風波。

  但是可惜的是,朱祁鈺卻已經打定了主意,剛剛的短暫沉默當中,他已經做了決斷。

  只不過,有些事情,不方便對底下二人說便是了。

  于是,略一沉吟,朱祁鈺只得道。

  “二位先生所言,朕都明白,不過,太上皇既然有言,待遞上國書之后,孛都可往南宮拜見,朕也不好繼續阻攔,否則顯得我大明天家不和,反倒叫人看笑話。”

  “何況,孛都等人被圈在驛站當中,什么都不做,想要探知他們到京的意圖,還不知道要到何年何月,他們動了,朝廷才能知道他們到底想要什么。”

  “既然他們想要見太上皇,那讓他們去見便是,太上皇畢竟是大明的太上皇,朕相信,太上皇自有分寸。”

  說著話,朱祁鈺的臉上甚至浮現一絲輕松的笑容,道。

  “再說了,說不定就如先生方才所說,太上皇并不想再見到這些迤北之人,到了南宮,他們吃個閉門羹,自然也就不會再去了。”

  于謙和沈翼相互看了一眼,均是一臉苦笑。

  話是這么說,但是,就目前的狀況來看,太上皇那邊,說不定正等著要見孛都等人呢。

  二人一時有些頭疼,正不知道該怎么再勸勸天子,便見他老人家看了一眼旁邊的懷恩,后者立刻便察覺到了天子的不滿,當下不敢再耽擱分毫,拱了拱手,急匆匆下去傳旨。

  隨著懷恩的身影消失在殿外,這件事情便也算就這么暫時定了下來,于謙二人面面相覷,也只得拱手告退。

  待離開了乾清宮,二人均是眉頭緊皺,一同出宮的路上,沈翼躊躇了幾次,最后,還是忍不住開口問道。

  “于少保,難不成,使團之事真的就這么處置,真的要讓孛都等人,覲見太上皇嗎?”

  要知道,太上皇歸京以來,迄今為止,召見大臣的次數都屈指可數,別說是接見使團了。

  這事情說大不大,說小可也不小,使團拜見,可以說是禮節,但是,也可以說是政務。

  到了現在,已經有這種苗頭了,萬一要是覲見的時候,太上皇一張口答應了什么條件,那朝廷的處境,豈不是更加尷尬?

  跟憂心忡忡的沈翼一樣,于謙也是緊皺眉頭,開口道。

  “陛下既已下旨,想來便沒有更改的余地了,只能希望,太上皇有所分寸,不會真的召孛都入南宮覲見了,不過…”

  不過,他們都明白,太上皇大概率是會見的,不然的話,也不會鬧現在這么一出。

  當然,作為時刻關注邊境動向和使團狀況的兵部尚書,于謙看到的要更多。

  原本他是不打算說的,不過,想起剛剛在殿中的小插曲,于謙又改了主意,沉吟片刻,道。

  “克敬兄,于某沒記錯的話,半月之后,便是春獵之期吧?”

  沈翼沒想到,于謙會突然提起這樁事,于是,先是一愣,旋即便點了點頭,疑問道。

  “不錯,怎么?”

  于謙斟酌著語句,片刻之后,方謹慎開口,道。

  “此次春獵,陛下會親自主持,并且舉行一場大型演武,不瞞克敬兄,這場演武的初衷,就是為了向四夷使臣,彰顯我大明國威,所以,孛都等人是肯定會去的。”

  “此處只有你我,于某便大膽說句猜測,若無意外的話,陛下只怕也是在等春獵之后,用演武滅了那孛都等人的囂張氣焰,再來召見他們,只不過,現在出了意外而已。”

  這中間的關節,沈翼之前倒是沒有詳細了解過。

  不過,他亦是老練之人,聽聞于謙這么說,一下子便想了起來,前段時間圍繞著春獵發生的一樁事,有些驚疑不定道。

  “于少保,我沒記錯的話,前段時日,太上皇給禮部下了旨意,說要駕臨春獵觀禮,這…”

  要知道,這件事情,同樣在當時掀起了不小的波瀾,原因就在于,太上皇是直接對禮部下的旨意,么有跟天子提前商量。

  但是,巧就巧在,就在太上皇圣旨到禮部之前,天子剛剛答應了禮部的儀注,其中就有讓太上皇觀禮的安排。

  這種情況下,禮部當然是沒有理由拒接旨意,但是,朝野上下當時對此事,卻頗有議論。

  當然,普遍是覺得,太上皇這么做,有些過于小家子氣了,只不過,這件事情也不算大,畢竟,雖然出了波折,但是到底,太上皇和天子都是這個意思,所以,也就是議論了一番而已。

  但是,如果和瓦剌使團聯系在一起,沈翼皺起了眉頭,心中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與此同時,于謙也沒有繼續多說,有些話,點到即止便可,多說只會招來災禍。

  于是,二人對視一眼,默契的將話題就此打住,然后在宮門口各自分開。

  與此同時,在他們出殿之后,朱祁鈺靜靜的在御座上坐了片刻,旋即,伸手招了個小內侍近前,吩咐道。

  “去傳旨,叫舒良來見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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