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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三十章:閃開,我要開始水了

  感受到在場眾人怪異的目光,胡老大人卻依舊四平八穩,眼皮都沒抬一下。

  這幫人啊,還是見識不夠廣,創新意識不夠。

  他胡濙焉是會如此考慮不周的人?

  胡老大人立身處世,向來秉持著花費最小的代價,取得最大的收益的原則,既然是要賣人情,自然是要送佛送到西。

  王越和余子俊兩人入了一甲,進翰林院是理所應當的事,若是放在往常也就算了。

  但是別忘了,現在翰林院的掌院學士是蕭镃,雖然不知道他這次會不會受罰,可毋庸置疑的是,他一定日子不會好過。

  這個時候,王越和余子俊這兩個刺頭進到翰林院去,不被拿來撒氣才怪,更何況,他們兩個的文采,在這屆士子當中本就不算頂尖,蕭镃真要給他們穿小鞋,都不用刻意尋找理由。

  當然,在慣常的理解當中,清流資歷是很金貴的,所以,一眾大臣們都沒有想過,其實進了一甲,也未必要入翰林院。

  或者再說的不好聽一點,老大人們在這些事情上,并沒有花費那么大的心思去思量。

  朝堂之上的事情多了去了,事事處處都要細細思索,老大人的頭發早就掉光了。

  所以,如果不是本來就份屬自己管轄的事務,或者是出現了會影響自己利益的跡象的時候,老大人們其實都不會花過多的心思。

  說白了,今天他們就是被叫過來把卷子都重新評閱一遍而已,會試雖然是國之大典。

  但還是那句話,別看現在陣仗鬧大這么大,可說到底,這幫新科進士,對于官場來說,都是初生牛犢。

  或許對于其他的官員來說,結交他們,可以成為助力,但是,對于已經站在文臣最頂尖的在場諸人來說,只有這些新科進士攀附他們的份,哪有他們在這些人身上花費心思的份。

  就算是胡濙,也不過是隨手結個善緣,他老人家之所以這么做,更重要的原因,其實還是因為,歸根到底,春闈都是由禮部操持的。

  所以,出了這么大的紕漏,胡濙自然是要想法子補救,盡量將之后可能出現的沖突給避免掉。

  換句話說,他這既是在給王越,余子俊等人送人情,也是在變相的提醒天子。

  果不其然,天子聽完之后,眉頭也是微微蹙起,片刻之后,方道。

  “是這個道理,不過,朝廷取士,并非僅看文采,自然,也不必皆入翰林,按例,新科進士館選之后,要入六部觀政。”

  “既然王越,余子俊二人不宜入翰林院,便當他二人到吏部與戶部去,隨于先生,沈先生學習政務,諸位覺得如何?”

  大體來說,會試之后的新科進士,會向兩個方向流動,其一是翰林院,這部分進士首先是一甲前三名,會直接被授予翰林編修的職位,其次是在殿試之后的“館選”中表現出色的進士,進入翰林院成為庶吉士讀書。

  庶吉士并不是一個官職,嚴格意義上來說,它和國子監的監生一樣,只是一個學生的身份,在翰林院繼續深造,只有經過“散館”之后,考核合格的庶吉士,才能和一甲進士一樣,被授予編修或其他官職。

  但是,庶吉士的年限往往是三年或更長,所以哪怕是同一批中舉的進士,在科考放榜的時候,就已經拉開了差距。

  除了一甲和被選入翰林院的庶吉士之外,剩下的所有進士,都會被派到各部院寺監觀政,這個時間相對較短,一般為半年或一年,在此期間,這些進士有官身但無官職品級,基本上就是個打下手的。

  不過有一點好處就是,無論是被派到那里,他們的官身都會留在吏部,在整個觀政結束之后,吏部會根據他們的表現,結合科舉的成績進行選官。

  這是一般正常的流程,不過,在執行的過程當中,也會有些意外,譬如吏部在考選過程當中,缺人比較嚴重,也會選擇直接授官,但是總體來說,觀政的過程是必不可少的。

  這兩條路,看似沒有什么差別,但是實際上,朝廷慣例,入翰林院者優于在各衙門觀政者,這不僅僅是選拔上的差異,更重要的是,在最終的授官上也會體現出很大的差別。

  清流的資歷,并不只是好聽而已,它代表的,更是實實在在的利益。

  一甲的進士就不說了,跳過觀政,起步就是七品編修,至少可以省掉三年的工夫,其他館選進入翰林院的庶吉士,在散館之后,或授編修,或授檢討,亦是清流資歷。

  他們這些人,外放到部院當中,照例是要直接升一級的,散館之后,成績不合格的人,會被授予給事中或者御史,實在是沒有位置了,才會被安置到州縣做官。

  可在部院觀政的這些二甲進士,在觀政結束之后,頂格也就是給事中或御史,運氣好的話,會被留在六部當中授予主事的官職,成為京官,若是表現的不好,也是趁早打發到州縣做官。

  至于那些在寺監觀政的三甲進士,基本命運就已經注定,很少有能夠留在京城當中的。

  所以事實上,進入翰林院,首先便意味著,自己的未來授官的底線官職就比旁人要高,仕途的起點更高,這才是所有人對翰林院趨之若鶩的原因。

  而現在的問題,恰恰是王越,余子俊二人進入翰林院有些難以服眾,但是,若是讓他們去部院,那么,一甲的進士,到最后授官若還不如二甲館選的那些人,也說不過去。

  所以,天子給出的解決辦法便是,拔高六部觀政的含金量!

  尋常時候,二甲進士到六部觀政,基本都是員外郎負責指點,偶爾有一司的郎中愿意接手的話,那便是天大的好運了。

  可這次天子一開口,直接便點了于謙和沈翼的名!

  這二位,一個執掌天下錢糧,一個執掌天下兵備,乃是文臣當中頂級人物,放在平時,這些新科進士能跟他們說上句話都得高興許久,何況是放在身邊教導提攜。

  這在最講究人脈的官場上,這可是屬于黃金開局。

  別的不說,只要能夠得了這二位的青眼,那么,之后的仕途不說是一帆風順,那起碼也是無人敢惹。

  更重要的是,如此一來,新科進士的流轉,便再有不同,真要是觀政時都能得到這種重量級的大臣提攜,那在六部觀政的資格,必然會立刻變得炙手可熱。

  所以現在的問題就是,于謙和沈翼二人,愿意耗費這個時間和精力,去提攜一個新科進士觀政嗎?

  眾人的目光隨即轉向二人,之間他們對視了一眼,一同出列道。

  “謹遵陛下旨意,臣必盡心竭力。”

  隨著他們二人的話音落下,在場眾人頓時意識到…

  天,要變了!

  尤其是陳循的目光,霎時間變得十分復雜。

  按理來說,今天他們只是被叫過來讀卷,進士到底取誰,對他們來說并沒有太過緊要,所以,也沒有必要過分上心。

  但是,就在此刻,天子要將王越和余子俊二人放到六部,且是由于謙和沈翼直接提攜的時候。

  陳尚書仿佛忽然心頭被戳破了一層窗戶紙,將此前發生的種種事情,都聯系了起來。

  別的不說,就說翰林院,從朝廷成立之初,翰林院就是一個十分強勢的衙門。

  隨侍天子身側,擬詔,呈文,講讀經筵,出入內閣,以備咨詢,都是翰林院的職責,也正因于此,翰林院的地位水漲船高,成為天下士子心中的圣地。

  可現在呢?

  一條條慣例被天子打破,先是他這個曾經的翰林掌院學士,內閣大臣,被升遷到了六部尚書。

  隨后,內閣的閣臣,又被一干從州縣一步步走上來的侍郎占據,如今內閣中,真正還算得上清流出身,就只有江淵,但即便是他,也是有地方經歷,從刑部侍郎被調過去的。

  尤其是在高谷被貶去南京之后,內閣遲遲沒有清流出身的官員能夠頂上,陳循曾經嘗試過舉薦大理寺卿杜寧,但是,每一次都被天子給擱置了。

  若非如此,陳循也不至于,三番五次的在徐有貞這么個普通翰林身上下工夫,想要將他給扶起來。

  實在是因為,翰林清流一脈,如今已經有些青黃不接了。

  從陳循自己的角度出發,在天子的支持下,他到了工部尚書的位置,的確地位,權勢都比之前要強得多。

  但是,這并非是六部的職權提高了,而是天子在有意無意壓著內閣的地位,這一點,單從加銜上便可看出。

  基本上,六部尚書的加銜,都要比內閣大臣高上一階。

  別小看這區區的一階,到了他們這種地步,權勢其實相差不多,真要排個位次,看的就是這一階品級上的差別。

  緊接著,開了非清流入內閣的先例之后,天子又將矛頭指向了專門出產清流的翰林院。

  現在回過去看,彭時,裴綸等人在京察之時和王文發生沖突,被貶謫出京,看似是這個老家伙以權謀私,打擊報復,可實際上,是否是天子早有安排呢?

  如果說,那次真的只是朝廷局勢所迫的話,那么,前段時間,翰林院諸多庶吉士被提前散館,發到都察院任監察御史。

  看似是蕭镃和他之間,新舊清流之間的斗爭,明面上是為了整飭軍屯,但是,回頭再想,最后的結果,卻是翰林院的庶吉士為之一空,而且,翰林院的官職數量,也由原來心照不宣的超額,恢復了原本定制。

  而且,更重要的是,他們被發出去就算了,因為“朝廷需要”,所以,他們基本都是被平調過去授予御史,和普通觀政的進士并沒有差別。

  換而言之,清流的資歷,因為這種特殊情況,沒有給他們帶來任何的加成!

  如果說,清流的資歷并不能給這些官員帶來實實在在的利益的話,那么,它還會被進士們追捧嗎?

  答案顯然是否定的。

  要是沒有今天的這樁事的話,那么,翰林院的清流地位,可能仍然是朝中最金貴的資格。

  但是,如果這條路真的被趟開了,這次入六部的是榜眼和談話,說不準三年之后的春闈,入六部的就變成狀元了。

  這樣細想下來,陳循,高谷等人相繼被升遷,貶謫,內閣也被非清流的官員遞補進去,是斷了清流的頂層力量和最平坦的升遷通道。

  隨后,京察當中裴綸,彭時被人被貶出京,如今整飭軍屯讓庶吉士提前散館,重新恢復原本的員額制度,是抽去了清流的中層支柱。

  而現在,科舉一道一榜眼一探花的去處,則是停了清流最優質的來源補充。

  如此下去,只怕以后的翰林院,真的就變成了一個只能侍奉文翰之事,舞文弄墨的衙門了。

  想清楚了這些,陳循不由被驚出一身冷汗。

  天子他,到底是從什么時候開始,對翰林院起了心思,這般一步步削弱的籌劃,到底是因勢利導,還是早有打算,今日的殿試,是天子臨時起意,還是…

  抬頭看著天子平靜的臉色,陳循越發覺得眼前的這位年輕君王深不可測。

  恰在此時,天子似乎察覺到了陳循的目光,于是,一道溫和的聲音在陳循的耳邊響起。

  “陳先生覺得,可有什么不妥嗎?”

  一抬頭,陳循正好對上天子滿含深意的目光,不知為何,他心頭有些慌亂,似乎被戳穿的不是天子,而是他一樣。

  短暫的躊躇之后,陳尚書低下頭,拱手道。

  “陛下圣明,臣以為,如此安置十分合適。”

  說到底,人都要為自己著想,陳循固然出身翰林一脈,但是,他如今已經位居七卿。

  雖然排名不算靠前,但是,既然到了這個位置,他本身對于翰林的依賴,便減輕了許多。

  所以說白了,翰林一脈之后的死活,和他有什么關系呢?

  甚至于相反的,如果那些庶吉士沒有提前散館的話,他們被壓在蕭镃的手下,遲遲不能真正入朝,反而更無法對陳循有助力。

  現在雖然不是最好的結果,但是,至少他們都有了建功立業的機會。

  整飭軍屯一事,雖然危險艱難,可若是做的好了,未必不能平步青云。

  至于翰林院的未來如何…

  關他一個工部尚書什么事,那合該是如今在偏殿的某個蕭姓倒霉掌院學士要操心的事!

  哦,他忘了,這個掌院學士,如今自己都是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

  說不準,今日之后,翰林院就要有一位新的掌院學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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