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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一十一章:守自己的道

  御座之上,望著一臉從容的薛瑄,朱祁鈺也是略顯詫異。

  這場朝會到現在為止,基本上還在他的掌控之中,但是薛瑄自己認罪,卻著實是出乎了他的意料。

  皺著眉頭,朱祁鈺開口問道。

  “薛卿此言何意?”

  除了天子之外,在場的宗室朝臣,也皆是詫異不已。

  尤其是寧陽侯和羅通兩個人,更是驚愕到不敢相信。

  這薛老頭是瘋了不成?

  文臣隊列之中,鴻臚寺卿楊善,幾乎是在一瞬間就感受到了來自武臣隊列中的某道懾人的目光。

  緊接著,他的頭上冒出了細細密密的冷汗。

  要知道,這薛瑄和其他人可不一樣。

  因為他出身儒學大家,恪守禮法和倫序之道,且在朝中有影響力但是不受重用。

  所以楊善當初除了許彬之外,最先找的就是薛瑄。

  換而言之,這個老夫子,知道的遠不止他們要拿鎮南王一案做文章的事情。

  他無論如何也沒有想到,薛瑄會在這個時間點說出這番話。

  但是無論如何,這個時候是朝會,薛瑄還是九卿之一的大理寺卿。

  他想要說什么,這滿朝之上除了天子外,沒有人能夠攔得住。

  薛瑄輕輕了舒了口氣,在無數人各懷心思的目光當中,大步來到殿中,四拜之后,方開口道。

  “陛下容稟,此事尚要從數日之前說起。”

  “當時,廣通王等人剛剛進京,接連拜訪了數家勛戚府邸,之后,鴻臚寺卿楊善到了臣的府邸,將此案的手尾,盡皆交代給臣,請臣協助在朝中重審此案。”

  “臣身為大理寺卿,本不該私自接審,但是楊善說此事干系重大,恐泄露出去,鎮南王提前應對,于是在兩日后,安排廣通王和陽宗王到了臣的府中,隨行而來的,還有寧陽侯陳懋。”

  短短的數句話,已經在朝中掀起了一陣低低的議論聲,陳懋的臉色更是陰沉的可怕。

  和楊善靠近的幾個朝臣,更是不自覺的站遠了一些。

  然而薛瑄卻毫不在意,略停了片刻,在一片議論聲中繼續道。

  “當時在府中,廣通王等人再次詳述了當年案情,并出示了那份關鍵的證據,寧陽侯更是當場作保,此事已經詳查無虛,臣只需在堂審之時秉公審訊便是。”

  “臣仍有猶疑,并未答應,但是就在除夕日,楊善再次登門,隨行者為駙馬都尉焦敬。”

  “他二人言及,此案若一旦揭開,必會引起朝廷對天家,對陛下的議論,因此,朝中必定有人阻撓雪冤之事,希望臣持心公正,予以相助。”

  “于是,臣應允他們,若此案情形屬實,臣必定頂住各方壓力,令沉冤得雪。”

  “除此之外…”

  老頭子的口氣平淡,仿佛在說和他毫不相干的事情一樣。

  但是卻有人再也坐不住了。

  頂著所有人的目光,楊善疾步出列,開口道。

  “陛下,此乃誣告,臣雖曾拜訪過薛寺卿府邸,但從不曾帶人前去,更不曾提過什么案件,陛下明鑒,這定是薛瑄,為了洗脫自己的罪名,而臨時編出的虛言,請陛下萬勿相信。”

  焦敬雖是駙馬都尉,但是如今沒有差事,已經沒有上殿早朝的資格,因此他并不在。

  所以緊跟著站出來的,只有寧陽侯陳懋。

  老侯爺黑著一張臉,冷聲道。

  “薛瑄,你可知道自己在胡說八道些什么?本侯何曾去過你的府邸,又何曾做過什么保?”

  面對兩人的質問,薛瑄依舊臉色平淡,開口道。

  “是非曲直,自有公論,這件事情知道的不止你我二人,廣通王和陽宗王當時也在,一審便知。”

  說著,薛瑄淡淡的瞥了一眼楊善和陳懋,渾濁的老眼當中浮起一絲通透,冷笑一聲,道。

  “楊寺卿和陳侯如此著急辯駁,是怕老夫說出,楊善帶著焦敬過來,和老夫商討的事情吧!”

  寧陽侯和楊善兩人神色一滯,有些說不出話來。

  薛瑄卻搖了搖頭,反而提高了聲音,對著天子朗聲道。

  “陛下,當時駙馬都尉焦敬與楊善到臣府邸,除了商談此案,還說起了另一件事。”

  “焦敬言道,如今戰息止戈,但是上皇遲遲難以南歸,朝中必有佞臣作祟,阻撓此事。”

  “他已和成安侯郭晟商定,欲在正旦大宴之上揭開此案,借此案之力,掀動朝野輿論,推動朝議,迎回上皇,請臣助其一臂之力。”

  薛瑄說的比較委婉,但是大家都明白,所謂的佞臣作祟只是托詞,焦敬等人真正要逼迫的,是天子!

  因此,隨著薛瑄的話音落下,原本嘈雜議論的朝堂,詭異的安靜了下來,唯獨成安侯郭晟變得臉色煞白。

  御座之上,天子面無表情,但是誰都能感覺到,這副平靜下掩藏的滔天巨浪。

  然而還沒有結束,薛瑄繼續道。

  “臣當時仍是原有態度,若此案真有冤情,身為大理寺卿,雪冤乃是職責所在,只要案情無虛,我定當審訊明白。”

  “隨后正旦大宴上一場大鬧,陛下命臣協理審訊,有刑部,大理寺的鑒定公文及證人證詞,臣雖有疑惑,但鎮南王當時空口無憑,無法拿出證據證實自己所言,因此,臣便和羅通,寧陽侯三人將此案定案。”

  “如今查實為虛,臣甘愿領罪!”

  老頭子倒是干脆利落,跪倒在地,一副請罪的模樣。

  朱祁鈺在御座之上,忍不住輕嘆了一口氣。

  別人看不懂薛瑄的行徑,但是經過剛剛的一番自述,朱祁鈺卻明白了薛瑄為什么這么做。

  因為他就是這么個固執認死理的人!

  當年,他能夠為一個軍戶的小妾,和權勢滔天的王振對著干,可見在他的心中,公理正義重于一切。

  嚴格意義上來說,在場的所有人,包括鎮南王和廣通王等人在內,都并不在意這件案子的真相是什么,他們只在乎最后證實的真相,符不符合自己的利益,能夠拿來做什么文章。

  但是薛老夫子不一樣,他在乎真相!

  他可以用這個案子,和寧陽侯他們合作,推動迎回太上皇,因為那原本就是他要做的事情,他們因為目的相同而走到了一起。

  但并不代表,薛瑄會認可他們用偽造冤案的手段!

  案情屬實,他就是在撥亂反正,洗雪沉冤,但是案情不屬實,就是徹底的朝堂詭斗,勾心斗角。

  這種事情,哪怕是為了一個正確的目的,老先生也是不屑為之的。

  他修習了一輩子儒家之道,行事只遵循一個道理,那就是堂堂正正。

  問心無愧,行事便未嘗有不可對人言者。

  這是薛瑄的原則,所以他敢于將這件案子,直指天子和太上皇,也敢于將事情的一切始末都在朝堂之上坦誠。

  他是一個純粹的人,守心中的道,雖死而不悔。

  不錯,從說出這番話的時候,薛瑄就已經做好,接受一切后果的準備了。

  他自問所作所為,皆問心無愧。

  但是他審錯了案子,就做錯了事。

  這件案子如果是真的,那么他在殿上的所作所為縱然出格,也無可厚非。

  但是案子不是真的,那么他最開始對天子的那番指責,就是無端揣測,有損天子圣德。

  是非曲直,他心中有自己的衡量,哪怕別人不罰他,薛瑄也會自請處罰。

  這樣的人,其實并不適合待在朝堂之上。

  但是問題就在于…

  朱祁鈺心里是清楚的,這樁案子,原本可以不必鬧得這么大的。

  借助東廠和錦衣衛遍布京畿的勢力,其實早在好幾天前,就找到了當年的那個舉子,拿到了翻案的證據,堂審之上完全可以拿出來。

  是舒良奉命,暗中去交代了鎮南王,讓他在堂審之上只管喊冤,但是不要拿出切實的證據,

  從程序而言,除了稍稍有些快之外,薛瑄其實沒有做錯。

  至于薛瑄最在乎的真相,也未必就真是如今呈現在眾人面前的這個…

  躊躇了片刻,朱祁鈺越過薛瑄,將目光放在寧陽侯等人的身上,神色微冷,道。

  “鴻臚寺卿楊善,寧陽侯陳懋,成安侯郭晟,剛剛薛瑄所言之事,你們可有何辯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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