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大清早,太陽還沒露頭,朝廷的文武百官,就已經在午門外準備好了。
如果說昨天的朝會,是這些日子以來,最為驚心動魄的一場大事,那么今日的朝會,就是最重要的一場儀典。
因為今天,是東宮太子的冊封大典!
卯時的鐘聲剛剛響起,宮門被力士緩緩拉開,諸臣在禮官的指引下,終于再次踏入了久違的宮城之中。
說起此事,禮部還著實是頭疼了一番。
按照禮制來說,天子不在京城,各處正殿不可貿然啟用,但是冊封太子,又和普通的朝會不同,肯定不能在午門外。
本來,禮部的意思,是縮小規模,在文華殿舉行冊封大典。
畢竟,文華殿本就是為東宮而設,在那里舉行大典,倒也說得過去。
但是到了孫太后那,卻被駁了回來。
文華殿是尋常議事的殿宇,所以論寬闊地方,和三大殿是沒法比的,若是在文華殿舉行冊封大典,那么勢必要刪減很多文武大臣。
沒有群臣見證的大典,還不如不辦!
她老人家在這一點上十分堅持,因此到最后,禮部在征求了郕王的意見之后,最終還是決定啟用奉天殿。
高高的丹陛之上,隨著鼓樂聲起,禮官端正洪亮的聲音響起。
“群臣進!”
一眾大臣面容肅然,拾階而上,排著隊依次踏入奉天殿的門檻。
清晨的第一縷陽光透過大門,投射在這座莊嚴宏大的宮殿當中,顯得肅穆之極。
只不過原本應該是皇帝高居的御座之上,如今卻空空蕩蕩,只有御座的下首處,擺設著一張稍小的坐榻。
待群臣在殿中分文武站定,孫太后一襲朝服,頭戴鳳冠,自后殿緩步而出,在一干內侍的簇擁下,邁上高高的臺階,坐定之后,禮官再次高喊。
“拜!”
于是群臣紛紛整齊下拜,三跪九叩,齊聲呼道。
“圣母太后千歲千千歲。”
禮官再喊。
“起!”
群臣方起身站好,孫太后面色平靜,開口命道:“金英,宣詔吧!”
于是金英拱手領命,從尚寶司準備好的案前,恭謹的捧起一份黃絹詔書,展開讀道。
“邇因虜寇犯邊,荼毒我大明百姓,皇帝深恐虜賊禍我大明祖宗社稷江山,不得已而親帥六軍往正其罪…”
這份詔書和之前發到禮部的那份,內容上其實差不多,只不過更加符合朝廷的典制而已。
說得明白些,也就是更加冗長。
金英一氣讀了小半盞茶的時間,重頭戲才到。
“…惟國家安定之本,建儲副以為先,皇帝長子見深天資粹美,日表英明,我朝廷宗室親王,文武群臣合誠奉表,請立東宮,言之切切再三,故今以冊寶,立見深為皇太子,正位東宮,豫定國本,以系天下之心,詔告萬民,咸使聞知。”
隨著金英將手里的黃絹合上,高聲喊道。
“眾臣領旨!”
于是底下朝臣再次跪行大禮,齊呼道。
“臣等謹奉詔!”
照理來說,這個時候,應該是皇太子殿下出場,領受冊寶,然后接受群臣的朝拜。
但是鑒于如今的皇太子只是一個兩歲的小娃娃,考慮到安全問題,禮部就直接把這段掐了。
不得不說,這場冊封大典,雖然意義重大,但是從儀典規制上來說,卻的確十分簡單。
基本上到此處,大典的基本環節就結束,如果按照正常程序,朝臣們就該退場了。
但是在金英退下之后,禮官卻并沒有出來宣告結束。
反而是朝臣序列當中,有幾位大臣緩緩出列。
文臣這邊有五人,分別是吏部尚書王直,兵部尚書于謙,戶部尚書沈翼,禮部尚書胡濙,左都御史陳鎰。
武臣這邊,則是豐城侯李賢,成安侯郭晟,忻城伯趙榮,以及駙馬都尉石璟,共四位。
九位朝臣,分別代表文武百官,以吏部尚書王直為首,在大殿中央站定。
接著,王直自袖中拿出一份奏疏,帶領九位大臣,拜倒在地道。
“圣母陛下容稟,今圣駕北狩,皇太子幼沖,國勢危殆,人心洶涌,古語有云,國有長君,社稷之福,臣吏部尚書王直,同文武群臣共請與圣母,早定大計,以奠宗社。”
這也是提前商定好的,要知道,雖然在昨天的小型朝會上,太后和文武重臣,已經將此事敲定。
但是和冊封太子一樣,總要有昭告群臣的環節,當然,三辭三讓也是少不了的…
孫太后高居于丹陛之上,望著底下拜倒的朝臣,目光有些復雜。
她知道,自己這句話一出口,便再無挽回的余地。
然而局勢到了此等地步,又豈是她能左右的?
幽幽的嘆了口氣,孫太后道:“諸位愛卿所奏,乃國家大計,準爾等所請,以郕王祁鈺即皇帝位,禮部具儀,擇日行登基大典。”
今日是冊封東宮的儀典,朱祁鈺雖然總攝朝局,但是名分上依舊是臣子,故而并沒有和孫太后一起坐在上首,而是和群臣一起站在底下。
聞言,朱祁鈺對著拜倒在地的群臣。
“諸位大臣,何為此議?”
說罷,轉身對著丹陛上的孫太后,同樣拜倒在地道。
“圣母容稟,我為宗室,有何才何德,敢當此請?”
孫太后沒有說話,而是豐城侯李賢開口道:“殿下何必固辭,國有長君,天下方安,殿下為宣宗之子天資英才,德行可昭諸王,如今國勢殆危,尚賴殿下主持大局,懇請殿下以江山社稷為念,嗣位為君!”
話音落下,朱祁鈺聲色俱厲。
“國勢殆危,自有禮法在上,皇太子仍在,爾等敢亂法乎?”
李賢于是退后不言。
隨即,禮部尚書胡濙上前,開口道:“殿下身為宗室,有匡扶社稷之責,此乃大義大節,今皇太子幼沖,國無長君,大義在禮法前,懇請殿下,以大義為重,以祖宗基業為重,嗣位為君!”
這實際上,就是所謂的三辭三讓了。
很多人覺得,這種繁文縟節,實際上是多余的,但是實際上并非如此。
但凡對朝廷典制有所了解的,都能從這番辭讓當中,看出些門道來。
從程序上說,首先由群臣請命,隨后太后下詔準許,這個環節,代表的是皇權的認可,主要是為了說明,這并非篡位,而是由上至下的傳承。
待太后下詔之后,群臣合請于郕王。
朱祁鈺自然也不能立刻同意,他的第一次推辭,拿出的理由是自己無才無德。
與之相對的,是豐城侯李賢出言,代表武臣團體,肯定了郕王殿下的能力和品德。
從對下的角度來說,這是向天下人宣告,郕王殿下的品德能力,都足以成為萬民之主,而從對上的角度來說,這是在向新君表示武臣的忠心。
緊接著,第二次辭讓,朱祁鈺拿出的理由是皇太子仍在,自己繼位不合禮法。
這次出言的,就換成了禮部尚書胡濙,禮法之事,自然是禮部出面,同時,作為六部重臣,胡濙也代表著文官集團。
胡濙搬出來的是天下大義的名分,大義重于禮法,將國家大義,祖宗基業擺在前面,一樣是在說明,新君并非是悖逆禮法,謀逆篡位,而是秉持國家大義,扶威救國,同時也是在向新君表示文臣的忠心。
如此一來,有了太后詔命,再加上文武的請命,朱祁鈺才能“勉為其難”的同意。
當然,還差不了最后一道程序。
文臣和武臣都分別請命過后,出場的自然該是王直這個百官之首。
見朱祁鈺“堅辭不受”,王直緩步上前,道。
“臣等知殿下遵禮守義,然圣母皇太后有命,殿下豈可固違?臣等誠憂國家,非為私計,懇請殿下受命,嗣位為君!”
說罷,王直帶著群臣再次拜倒,高喊道。
“懇請殿下受命,嗣位為君!”
這一次拜倒的不僅僅是站出來的幾位重臣,奉天殿中所有的大臣都隨拜倒,群臣齊呼,聲音透過殿宇,聲震天際。
眼見群臣如此堅持,朱祁鈺重重的嘆了口氣,方才道。
“卿等既為國家,我亦當為祖宗社稷圖之,圣母太后詔命在上,違之豈非抗命?”
于是群臣再次齊呼。
“殿下大義,吾等定當竭盡全力,同殿下扶保社稷,共抗外敵!”
朱祁鈺定定的望著在場的所有人,目光掃過底下山呼的群臣,也掃過座上神色復雜的孫太后,最終投向殿門外遙遠的天際。
自今日起,大局終定!
再無反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