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閣當中,朱祁鈺將那天金英的表現一五一十的對吳氏說了,吳氏聽完之后,眉間閃過一絲笑意,道。
“這原也不是什么提不得的事情,你既想知道,哀家告訴你便是。”
吳氏眼中浮起一抹回憶之色,道:“我入宮之前,本也是官宦人家的女兒,后來因為受到漢王叛亂牽連,被罰沒入宮,因緣際會,結識了你父皇…”
于是朱祁鈺坐直了身子,豎起耳朵聽著。
說起來,自己這位母妃,對于過往之事向來忌諱莫深,甚少提起,就連他也知道的不多。
“但是當時,宮中尚是先太皇太后做主,仁宗皇帝為太子時,監國二十余年,屢被漢王,趙王所欺,數次險些被廢,仁宗皇帝天不假年,亦有此故。”
“再加上仁宗皇帝剛一賓天,漢王便起兵謀反,因而先太皇太后對于和漢王有關的一概人等,都十分厭惡。”
“正因于此,你父皇也不敢將我明著冊封,直到后來,你出生之后,先太皇太后才勉強釋懷,哀家也因此被冊封賢妃,直到如今。”
吳氏的敘述相當簡略,只挑揀了重點的講,朱祁鈺也沒有多問,畢竟是父母輩的事情,為尊者諱是應該的。
想了想,朱祁鈺問道:“原來還有這一樁緣故,不過這和金英有何關系?”
吳氏笑了笑,從回憶中醒過神來,道:“你父皇自幼在先太皇太后教訓下長大,鬧出這么個荒唐事,自然怕她老人家生氣,責罰于他,便就想將我送出宮去,卻不曾想,我當時已有身孕。”
“你父皇后妃雖多,但子嗣艱難,當時,金英已是你父皇的心腹內宦,于是便將我送到了金英的外宅當中待產,我便是那時,和金英有一段交情。”
朱祁鈺點了點頭,原來是這么個緣故。
“那母妃覺得,此人可用嗎?”
陳年舊事,翻出來也只能當個故事聽,還是那句話,父母輩的是非恩怨,不是他能摻和的。
所以朱祁鈺更關心的,還是金英這個人,到底自己的母妃關系有多深。
吳氏聞言,眉頭微微皺起,過了片刻方道:“用倒是可用,但是不可倚之為心腹。”
朱祁鈺沒搭話,但是臉上卻露出一絲疑惑。
“這是后宮中行走的規矩,你曉不得很正常。”
吳氏笑了笑,開口解釋道。
“在這宮中,所有的內宦都是奴婢,他們的主子只有一個,就是龍椅上的人,或許還加上太子。”
“但是除此之外,不論是太后,皇后還是其他的妃嬪,都不算是他們真正的主子,所以在后宮當中,兩頭結交,明哲保身是常事。”
“金英的確跟哀家有交情,但這不妨礙他同樣跟孫氏有交情,不過你也不必擔心他會做什么糊涂事,金英久立朝廷,是明眼人,眼下的局面,還是可用的。”
朱祁鈺沉吟不語,既然是這樣的情況的話,那么他原本的盤算就要變一變了。
不過那是以后的事,至少眼下金英還是可以托付的,那就夠了。
一切,等這次大戰之后再說!
接下來,母子倆又說了些閑話,有宮女來回稟,說是汪氏醒了。
因顧念著汪氏身子未好,朱祁鈺特意命人備了不透風的轎子,才帶著汪氏一同離開了景福宮,往郕王府去。
在宮門口換上馬車,朱祁鈺將今日外朝發生的事情,也對汪氏說了一遍,說到驚心動魄處,汪氏忍不住抓起他的手,一陣緊張兮兮的,樣子惹人憐愛的緊。
當說到宮中太醫的囑咐的時候,汪氏又忍不住一陣大羞,別過身去雙手捂著臉。
朱祁鈺將她的身子扳過來,道:“這原也不是什么大事,不過接下來這段日子,你需得好好將養,宮中事務,便暫時讓母妃代你去管,等你養好了身子,生個白白胖胖的小娃娃,和大姐兒作伴。”
汪氏皺了皺鼻子,輕輕捶了他一下,卻沒有說話,只心里頭卻甜滋滋的。
她心里知道,這番話,原本朱祁鈺不用親自對她說,但是怕她因為此事而胡思亂想,才故意如此玩鬧著說出來,只為讓她放寬心。
將頭靠在自家夫君的肩膀上,汪氏只覺得這陣子的辛勞,全都值得。
將汪氏抱在懷里,朱祁鈺忽而又想起一樁事情,開口問道:“今日在宮中,到底是怎么回事?”
朱祁鈺既然知道,今天大朝會上有事發生,又打好了主意,要趁機逼宮,自然要在后宮提前做好布置。
剛巧成敬有相熟之人在惜薪司掌事,于是他便命成敬使了些人情,將宮中稀缺的紅蘿炭,緊著景陽宮先送。
這宮里頭的炭火都是有數的,尤其是紅蘿炭,往景陽宮送的多了,其他的妃嬪就得不著了。
便是沒有那周貴妃遣人去鬧,吳氏也會設法,將那些炭火分到各宮,趁機讓長春宮去。
再加上他將孫太后攔在集義殿中,怎么說,吳氏和汪氏自保應該有余,怎么會鬧得這么厲害…
汪氏聞言,咬了咬下唇,開口道:“這是母妃告訴妾身的,她說,既然王爺這么安排,想來是太后要對她發難,進而要挾王爺,而王爺既然能夠算出太后動手的時間,說明這場沖突,王爺是發起者,太后定是被逼的急了,才匆忙動手。”
“所以我們與其明哲保身,不如將計就計,把事情鬧得越大越好,太后本來就不占理,只要事情鬧大,定能對王爺有所幫助。”
原來如此…
朱祁鈺嘆了口氣,他這位母妃,真是厲害,僅憑只言片語,便能夠做出如此正確的判斷,這份眼光和膽量,連他都自嘆弗如。
伸手拂過汪氏額上的血痕,朱祁鈺問道:“所以,你是故意的?”
汪氏眨了眨眼睛,只以為他不喜歡自己玩弄心計,想了想才小心的道:“王爺您之前說,要妾身多聽母妃的話的…”
聽出了懷里人的委屈,朱祁鈺緊了緊抱著她的手臂,道:“聽話是不錯,可也不至于給自己弄傷了,自己碰上去的,也不知道輕些,興安說的時候,本王都嚇壞了,生怕你出什么事,不行,回頭本王定要狠狠罰一罰興安這小子。”
汪氏這才放下心來,把頭埋起來悶聲道:“母妃說,這種事情得是真的,才管用…”
“好,總是你有理。”
馬車外頭,興安莫名的感覺到有一陣寒意襲來,讓他忍不住縮了縮脖子。
裹了裹身上的衣服,興安心里頭開始想,要不要把入冬的褂子翻出來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