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束青意濃烈的遁光沖出嵐渡嶺,然后片刻不停,一路朝著道場方向射去。
勁風呼嘯,陳平遙遙直立,神情頗為的沉悶。
仙凡離別之痛,他前世經歷過一次。
與家人的最后一面,令他至今記憶猶新。
那日,凡俗界正值元宵佳節。
因為他被千法宗看重的緣故,曾經小山村中以打獵為生的爹娘也魚躍龍門,在一座繁華的凡人大城里,購置了無數產業。
舉城歡慶的夜晚,盧家牽頭組織了一場盛大的燈會。
地點就在家族新建的府邸。
年邁的父母,早已出嫁的大姐、二姐,剛剛成家的五弟、六弟,還有從未見過的小妹,侄子…
躲在一朵烏云下,看見一家人錦衣玉食,嬉鬧談笑,他沒有現身,默默的告別離去。
從那之后,他再未回過一趟。
曾幾何時,剛剛接觸修煉的他,何嘗不是帶著天真的想法?
甚至暗暗發誓,要把沒有靈根的爹娘、姐姐弟弟帶上仙途。
但隨著境界越來越高,他從一開始的失落,絕望,到最終的淡漠、木然,百年后,才驚覺自己曾經立下的宏愿是多么的可笑。
靈根是規則的具現,天地賜予之物。
莫論無中生有的造出靈根,哪怕提升靈根品質的寶物,直至他成為假丹修士,也仍是聞所未聞。
至于翁牧的人生,其實一點不復雜,與凡女的相遇也只是一次偶然。
沒有轟轟烈烈的經歷,兩人愛的平淡如煙。
若不是翁富鴻拿凡女的性命脅迫,翁牧已經散功棄道,與之長相廝守。
“天命本無緣,癡兒強求恨。”
陳平心中喟然一嘆,腳下的遁光疾馳掠過。
浮幽道場,攬月閣。
陳平大略的瞅了一眼,就不假思索的上去了。
剛一踏進大廳,一道充滿善意的清泉之音傳入耳中,他當即一喜,按照提示登上三樓,在靠右手邊的一座包廂前停下步伐。
石門無風自開,陳平捻腳捻手的走了進去。
一名冷艷女子步態輕俏的迎來,一旁的茶幾上,泡著一壺滋滋發熱的香酒。
“晚輩拜見殷真人!”
一見女子,陳平立刻恭敬的彎腰施禮。
不錯,此女正是攬月宗的金丹女修,殷仙儀。
一年的歲月,壓根無法在高階修士身上留下什么變化。
“陳小友快快請起。”
殷仙儀淺淺一笑,親自上前攙扶,對陳平表露的尊敬大感滿意。
想她以金丹之尊起身相迎,若是被一名小輩甩臉色,那豈不是難堪不已。
“陳小友不用多禮,請坐吧。”
殷仙儀玉手一揮,關上了大門。
既然對方開口了,陳平也沒有假意客氣,再一次施禮后,就在附近的另一張椅子上坐了下來。
“殷前輩,這壺中溫煮的難道是四階靈酒?”
陳平眉梢一晃,大為意動的道。
不怪他有此一問,從酒器里散發的醇厚奇香,光是聞之就讓他精神大振,法力自如的運轉了一圈。
如果入口下腹,絕對是效果超常。
“小友聰慧過人,這太玄酒可是用四階古樹流淌的枝葉釀造而成,再由妾身這位木靈根修士精煉數載,十年間也只得一壺罷了。”
“若不是小友的話,即使浮幽城內其余幾個金丹同道討要,妾身都舍不得拿出來的。”
殷仙儀含笑的道。
果真是四階靈酒!
陳平心中一動,殷仙儀用這種昂貴之物招待自己,說明此女對他的身份仍然保持深信不疑的態度。
“小友稍候,靈酒尚需熱上一陣,味道才會更佳。”
殷仙儀袖子一抖,一片綠光一卷而過,茶幾上立刻現出一個玉瓶,以及兩個晶瑩透徹的玉杯。
在殷仙儀的示意下,陳平把玉瓶吸入手中,神念就往中一掃而過。
“星象精露!”
饒是陳平心有準備,但還是欣喜若狂,竟一下失聲出口。
玉瓶中,懸浮著一滴深藍色的寸許大水珠,上面霧氣翻滾,憑空凝結出一幅幅星辰圖案,當真是玄異非常。
陳平雖未服用過星象精露,但其長什么樣異象如何,他都是一清二楚的,絕不至于弄錯。
“從寶庫領走這滴精露,足足劃掉了妾身兩百多萬的宗門貢獻點,幾十年的俸祿耗之一空。”
殷仙儀輕笑說道,黛眉間竟隱現一絲嫵媚之色。
“多謝殷前輩厚賜,此恩晚輩銘記在心,以后一定報答的。”
聽她故意提及星象精露的價值,陳平神色一變,感激萬分的說道。
殷仙儀倒沒有言過其實。
在拍賣行,一滴星象精露的起步價基本在三百萬左右。
拍出四、五百萬也是常有之事。
關鍵在于,此等破階至寶,有足夠的靈石都無路可買。
“即使是在本宗,星象精露亦是眾修哄搶的兌換品之一,數位元丹巔峰的晚輩還在排隊等候,妾身這次動用太上長老之權插上一手,可是讓他們好一陣抱怨。”
殷仙儀整整發絲,笑瞇瞇的道:“連遠在裂谷深淵鎮守的顧師兄都發傳信詢問了情況。”
“那晚輩的身份?”
陳平心中一咯噔,忐忑無比的道。
“小友放心,顧師兄那我回復的是,在浮幽城碰上小友,彼此相處的還算投緣,于是免了你陳家的罪責。”
停頓片刻,殷仙儀強勢的道:“本宗的幾個小輩那,倒不用多費口舌的解釋。”
她沒有欺騙陳平,顧師兄的確發傳信問了她取星象精露的緣由。
宗門那幾個金丹種子,都在眼巴巴的等湊夠兩滴精露,憑其沖擊大瓶頸。
由此可見,這滴精露牽扯了多少的利益。
換做以前,她免不了要同師兄解釋一番。
但進入金丹中期后,她具備了強硬起來的資本。
反正又不是三轉離隕丹,星象精露的話,每隔三、五十年,宗門完全能產出一到兩滴。
略想了一下后,陳平不再遲疑的把玉瓶塞進袖袍,同時沉聲的承諾道:“下次見到師尊,晚輩必將殷真人的維護之舉一五一十的相告。”
他知道殷仙儀廢話連篇的目的,只是為了這一句話。
子虛烏有的師尊,方才是此女巴結的對象啊!
“太玄酒可以喝了。”
殷仙儀得償所愿后,往茶幾上一抓,酒杯被憑空攝起,落到了兩手中。
接著,這位金丹女修手腕一抖,酒壺中自動倒出兩股濃稠異常,色澤仿佛琥珀般暗黃的液體,并親自遞給了陳平。
陳平不敢怠慢,口中稱謝一聲的接過酒杯,神念瞬間一繞,沒有發現問題后,湊近嘴邊緩緩的一飲半杯。
此酒方一入喉,旋即化為一股精純靈力遍布身體四肢各處,給人一種暖洋洋的感覺,渾身舒泰無比。
“不愧是四階靈酒!”
陳平臉上閃過一絲驚喜,贊不絕口的道。
就這小小的半杯,竟增長了二十天的功力,看來,太玄酒對他的效果不在靈茶套餐之下。
“小友若是喜歡,不如多飲幾杯。”
殷仙儀聞言,眉開眼笑的道。
“那晚輩就不客氣了。”
陳平微微一笑,把杯中的靈酒全部都一飲而盡后,另一手虛空一招,干脆將茶幾上的酒壺整個攝了過來,“咕嚕”“咕嚕”喝的一滴不剩。
見此風卷殘云的一幕,殷仙儀的眼角猛地一抽,啞然無言。
一壺五十萬靈石的太玄酒,還不夠這小子喝上幾息時間。
怪不得他四處劫掠,要不然,袋中的靈石跟不上他消耗資源的速度啊!
“殷前輩,太玄酒你那還有嗎?晚輩想買上幾缸!”
舔舔酒香殘留的嘴唇,陳平意猶未盡的道。
剛消化一壺太玄酒,大概增加了半年的功力。
如果再有個八壺、十壺,指不定能在進入秘境前,突破到元丹大圓滿。
“你當四階靈酒是農田中的菜葉?”
殷仙儀瞪了他一眼,沒好氣的道:“妾身這兒,僅剩最后一壺,送你算了。”
“使不得,晚輩自己買。”
陳平大喜過望,滿臉的迫不及待。
最終,他硬塞了四十萬靈石,從殷仙儀手里買下一壺太玄酒。
殷仙儀本是分文不取的,但陳平堅持要給,只好無奈的報了一個低價。
至于陳平的想法很簡單。
一旦虧欠人情,終究是要還上的。
欠得越多,也就會陷入困境,在別人眼里逐漸成為沒有價值的人。
陳平并沒有選擇當場喝下。
因為此酒的酒勁非常夸張。
牛飲了一壺后,縱然用法力驅散,可還是有些暈乎乎的感覺。
為避免酒后失態,陳平把太玄酒放進了儲物戒。
“差點忘了,妾身尚有一事要恭喜小友。”
殷仙儀話鋒一轉,頗為神秘兮兮的道。
“殷前輩何意?”
臉色一怔,陳平莫名其妙的道。
“三月前,你海昌陳家又新出了一位元丹修士。”
殷仙儀笑吟吟的道。
聽罷,陳平神情登時一振,追問道:“具體是哪位族人?”
同時,他心里已經琢磨了一遍。
海昌陳氏目前有望沖擊元丹境界的,不過陳興朝,陳意如,冬青等寥寥幾人罷了。
姜佩玲的靈根資質雖是鶴立雞群,可修煉時間太短,應該不會是她。
“你族的四長老陳意如。”
殷仙儀未繞彎子,痛快的道。
“如姨結元丹了。”
吐了一口氣,陳平多少有點欣慰。
家族的老一代修士,與他關系最親近的,非陳意如莫屬。
而如姨成功的破境,也在他的預料之內。
二十幾載前,他贈下了兩滴真霞秘泉,以陳意如的根基,配合靈物,突破的把握還是極大的。
這樣一來,家族坐擁陳向文、陳意如兩位元丹修士,實力暴漲,空明島那座飛地也能開始擴張了。
但誰知殷仙儀接下來的話,立馬打亂了他的計劃。
“根據顧師兄的喻令,凡我攬月麾下的所屬勢力,若有三位及其以上數量的元丹修士,必須抽調一位協助本宗鎮壓裂谷深淵,每三十載替換一輪。”
殷仙儀抿抿唇,鄭重其事的道。
“是么。”
陳平不由眉頭大皺。
早在設局覆滅鄧普兩族之前,宮靈珊就透露過這道消息。
所以,攬月宗并非刻意針對他陳家一族。
“敢問殷前輩,裂谷深淵到底發生了什么變故,需要派遣如此多的高階修士鎮守?”
陳平眼眸微斂,試探的道。
“抱歉,內海四大金丹宗門的太上長老都簽訂過血契,除非是我等一樣的金丹修士,否則一律不允許透露。”
尋思一下后,殷仙儀斬釘截鐵的道。
陳平心底一緊,暗忖事態可能比他想象的還要嚴重。
“修士進去會不會有性命之虞?”
陳平目光一閃的道。
“危險不小,但妾身能囑咐宗門對你陳家的元丹關照一二,應當不至于碰上要命的麻煩。”
殷仙儀似笑非笑的道:“你決定讓誰去了嗎?”
深吸了一口氣,陳平沒多想的回復道:“就陳意如吧,不過,望前輩給她一年期限鞏固修為。”
派如姨協助上宗鎮守深淵,這是他深思熟慮的結果。
首先,他自己暫時脫不了身的。
然后,陳向文德高望重,處事沉穩,家族也離不開他。
細細一想,如姨是唯一的人選了。
“晚輩可以向上宗提供兩具三階傀儡,實力比一般的元丹修士還強大數籌,不知殷前輩能否通融一下?”
陳平突然靈光一閃,快速的說道。
“小友的心思未免太活絡了些。”
聞言,殷仙儀露出一個哭笑不得的表情,嗔聲道:“此事沒有一絲商量的余地,要不你去把宿寒真人和顧師兄說通?”
“唉,是晚輩想多了。”
陳平郁悶的抿了抿嘴。
裂谷深淵危機四伏,陳意如的安全似乎很是堪憂。
只希望陳興朝和冬青二人能在短期突破元丹,屆時,他才好把如姨替換下來。
“于我等金丹修士而言,裂谷深淵的困境確實棘手無比。”
吹了吹熱茶,殷仙儀直言不諱的道:“可若是對元嬰大圓滿的存在來說,元燕群島爆發的任何難題,都只是彈指間解決的小事。”
待她一句句的講完,陳平暗地里直翻白眼。
殷仙儀說了半天,不就是指望著他的大能“師尊”出山相助?
可關鍵在于,他背后壓根沒有這個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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