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劉青山離開農大的時候,天都黑了。
雖然有點晚,但是這次交流十分融洽,可謂是雙贏:農大方面,終于找到一條財路。
而劉青山所代表的夾皮溝,也得到學校方面的承諾:以后的各種菌種,全部免費。
出了校門,李鐵就開著車接了他,由劉青山指路,驅車前往王教授家里。
王教授都跟他說好了的,晚飯就在這吃。
在樓下停了車,兩個人就抱著禮物上樓。
“你個小山子,又拿這么多東西,我們老兩口能吃得了嗎?”
王奶奶瞧他們抱著紙箱子,嘴里就開始埋怨。
劉青山放下東西:“奶奶,沒拿啥,就是俺大姐給捎來的雞蛋,還有老四老五挖的一些野菜,非得叫俺帶來。”
“這幾個孩子,都有心了。”
王奶奶打開箱子,看到里面的婆婆丁小根蒜,還有山胡蘿卜纓等野菜,臉上也樂開花。
在城里,還真不容易吃到這口兒。
飯菜都已經做好了,劉青山和李鐵也不客氣,洗手吃飯。
王教授還開了一瓶西鳳酒,結果李鐵不喝,劉青山也陪著王奶奶和汽水,只有他一個人自斟自飲。
對于劉青山和校領導商量的事,王教授一嘴都沒問,而是給了他兩個地址。
一個是聚乙烯廠的,一個是鋼管廠的,都是準備生產大棚設備的工廠,王教授早就幫著聯系好了的。
等吃飽喝足之后,劉青山這才跟王教授商量起正事:
“王爺爺,這次你帶隊回夾皮溝,準備帶多少學生,還有設備之類的,也不少吧,要不要我往回打個電話,把貨車叫來?”
王教授擺擺手:“學校都有安排,不用你管,你回去之后,準備一間空房子,能住五六個人就成。”
“有沒有女同學?”
劉青山又細心地問了一句。
“帶去的都是禿小子,農學院這邊,女生本來就少。”
王教授擺擺手,繼續說道:“生產菌種的實驗室,就用生產隊的空房子就行,你們把大棚和木耳段準備好就成,我們大概一周之后就會過去。”
其它細節就不用說了,王教授知道,在這方面,小山子都門兒清,許多理念,其實還是劉青山提出來的呢。
這晚,兩個人就在王教授家里住了一宿,第二天吃過早飯,就先去位于市郊的塑料二廠。
有農大牽頭,整個行程還是非常順利的,塑料二廠這邊,和時下許多國營企業一樣,處于半死不活的狀態,年年虧損。
多年養成的習慣,又令他們畏首畏尾,往好了說是不思進取,實際上就是混吃等死。
要不是農大幫著他們聯系生產線以及銷路,估計早晚得餓死。
雙方商談完需要覆蓋大棚的塑料的規格之后,劉青山又提點了一句:
“郭廠長,你們塑料廠,能不能生產地膜,在俺們農村,這兩年大伙種地,都喜歡覆膜的。”
那位郭廠長已經五十多歲,臨近退休,看起來并沒有什么進取心,搖頭道:
“一套地膜生產線幾十萬,上面不批呀,我們能有什么法子?”
對于這種思想僵化的企業,劉青山也很無語,實際上,只要領導者稍稍有些膽氣,塑料廠起死回生一點問題都沒有。
要知道,隨著地膜技術的普遍開展和應用,最少也有十年到二十年的黃金期。
最鼎盛的時候,在他們這邊,自家小園子里種茄子辣椒黃瓜等蔬菜,都會在上面覆蓋一層地膜。
當然,由于缺乏統一的管理,廢棄的地膜的回收,成了大問題,但是不能因此否定地膜技術的優勢。
劉青山覺得,許多事情,關鍵還在政府的宣傳和引導,拿出切實可行的辦法。
對于農民這個群體來說,受限于學識和見識,離不開上面正確的指導。
就像在劉青山的記憶中,后來除草劑之類的大肆使用,不少農民用完之后,藥瓶直接就往地頭兒的水溝子里一扔。
導致里面殘留的農藥,被雨水沖到別處,造成污染。
甚至嚴重的,農田周圍的防風林,夏天的時候,樹葉就早早枯黃落下,不知道的,還以為秋天提前了呢。
其實這種行為,稍加引導,就可以進行規范。
午飯自然是塑料廠方面安排的,別看廠子都要倒閉了,但是吃喝上一點不差。
就是這些美味的食物,劉青山吃到嘴里,總感覺有點不是滋味。
下午又跑了一趟鋼管廠,一開始,人家還不把劉青山兩人當回事,態度不冷不熱。
隨著大家的生活越來越富裕,還有各地大興土木,作為建筑材料的一種,鋼管廠的產品自然供不應求。
對人家來說,你這個什么塑料大棚的骨架,根本就是可有可無,要不是看在農大的面子上,估計都懶得搭理你。
可以說,塑料廠和鋼管廠,就是眼下最有代表性的兩種企業。
他們的結局很可能是一樣的,最后被洶涌澎湃的改革大潮,沖得七零八落。
生于憂患,死于安樂,并不僅僅說的是人,對于一家企業,同樣適用。
找到王教授給他們聯系的一位副廠長,商談一番之后,那位也姓王的副廠長表示:
他們工廠的生產計劃,已經排到下半年。
劉青山估摸一下,要是等他們生產出來,估計都得入冬了,那還玩兒個蛋啊。
于是他從兜里掏出幾頁紙:“王廠長,這是我設計的大棚骨架,還有一些小組件的構圖,組裝方便,結實耐用,具有很強的實用性。”
出乎意料的是,人家看都不看,直接擺手道:“小同志,我們廠有自己的技術員,需要的時候,可以自行設計。”
得,這是看不上眼呀,劉青山有一種熱臉貼冷屁股的感覺。
不過他還想爭取一下:“王廠長,那我們的鋼管…”
那位王廠長又是使勁擺擺手:“下半年再安排吧,我還有個會。”
就這樣,劉青山領了李鐵,灰溜溜地離開鋼管廠。
“我想揍人!”
一貫沉默寡言的李鐵,攥著拳頭,老實人都被氣急了。
劉青山還得反過來安慰他:“其實沒必要生氣,他們這樣的廠子和這樣的人,遲早要被淘汰。”
看看時間還早,剛下午兩點半,劉青山決定去剛子那邊瞧瞧,來了快兩天,還沒見老朋友呢。
到了朝陽公園,劉青山驚愕地發現,這邊熱鬧得像集市一樣,花鳥魚蟲,服裝百貨,應有盡有。
剛子的服裝攤最惹眼,好大一片,掛著的全是牛仔褲和喇叭褲。
攤子后面還放著一個雙卡錄音機,里面叮叮咣咣的,放著節奏感鮮明的舞曲。
不知道是被樂曲吸引,還是因為在這賣出了口碑,剛子和小美還有李雪梅三個人在這忙活著,都有點忙不過來。
沒看見飛哥的影子,劉青山估計,以這種出貨速度,飛哥肯定三天兩頭就得跑去進貨。
畢竟這年頭的綠皮車太慢,時間都扔道上了。
劉青山也就沒急著上前打招呼,而是溜達到旁邊的古董攤。
和那邊的熱鬧相比,這邊就冷冷清清,擺攤兒的大叔,瞇著眼睛,坐在木箱子上,腦袋一點一點地直磕頭。
不過他這邊的生意就這樣,三年不開張,開張吃三年。
“魯大叔,寶貝都被人拿走嘍。”
劉青山笑著打個招呼。
中年大叔這才睜開眼睛,看到是劉青山,眼睛里立刻一亮,口中笑道:
“小劉同志來了,相中什么,隨便拿走。”
倒不是魯大叔大方,能擺在明面上的這些瓶瓶罐罐,還有那散放的幾塊仿制古玉,其實一件值錢貨都沒有,全是贗品。
劉青山當然知道這里面的道道,于是撇撇嘴:“魯大叔,你這么說俺就不客氣了,勞駕您抬抬屁股,下面箱子里的東西,叫俺選一件。”
“哈哈,小劉啊,你上次看中唐伯虎的那幅畫,還要不要,我一直給你留著呢。”
攤主嘴里打著哈哈,他這點家底兒,都在箱子里呢。
劉青山拍拍衣兜:“魯大叔,我倒是想買,兜里沒錢。”
攤主大叔只是笑:“那我繼續給你留著,我都聽侯三說了,小劉同志你那個可是大買賣,隨便拿個零頭兒出來,就能把我這破攤子全買去。”
倆人閑聊一陣,劉青山這才從脖子上解下一件東西:“魯大叔,幫忙掌掌眼。”
“玉器呀,這個我可不大在行。”
魯大叔嘴里客氣著,戴上老花鏡,然后才接過玉器,只瞄了一眼,鏡片后面的眼睛就瞪得老大。
“你這個是玉豬龍啊!”
劉青山腦子里面也是靈光一閃,終于捕捉到記憶中的一些碎片:玉豬龍,紅山文化!
“沒錯,肯定是玉豬龍,這肥頭大耳的,還有這個造型,錯不了的。”
魯大叔嘴里十分肯定,因為紅山文化,也是最近這幾年才大規模發掘的,所以市面上基本沒有什么仿制品。
攤主大叔的目光越來越熾熱:“小劉,你這個可是寶貝啊,起碼五千年前的東西,要不,用唐伯虎的那副畫交換咋樣?”
劉青山的心中也無比震撼:原來是紅山玉,或許現在還不算值錢,但是等到真正價值被發現之后,那每一塊遠古紅山玉,隨隨便便就是幾十萬甚至幾百萬。
這樣的玉石,啞巴爺爺差不多送了他家十塊!
片刻的失神之后,劉青山朝著攤主搖了搖頭:“大叔,這是俺師父送給我的,要是換了,師父非得把俺屁股打開花不可。”
這樣啊,那就太遺憾了。
魯大叔搖搖頭,知道這件寶貝與自己無緣,便戀戀不舍地還給劉青山,嘴里還叮囑著:
“小劉啊,這東西可一定要留好嘍,升值空間應該很大的。”
劉青山重新把玉豬龍掛到自己脖子上:“魯大叔,謝謝啦,您可幫了我的大忙。”
他現在終于明白,那位日商藤田正一,為什么想要這些玉器了,甚至還擺出那么難看的吃相,想要哄騙小孩子的東西。
因為紅山文化被發現的時候,正是滿洲國時期,東北這邊,島國的勢力最為強大。
當時甚至還由他們本國的知名學者,專門成立一個滿蒙考察團。
試圖在這片遼闊的土地上,發掘出新的文明,以此跟中原文化區分開,為他們永久霸占這片土地,尋找理論依據。
結果還真發掘出了紅山文化的一些遺跡,可惜,侵略者的狼子野心注定不會成功。
因為在紅山文化發掘出來的器物,許多都有著龍的造型。
龍啊,那就是華夏的象征!
這也證明了紅山文化和中原文明一脈相承,遙相呼應,共同譜寫了中華民族悠久的歷史和燦爛的文明。
這個滿蒙考察團最后只能以尷尬收場,相當于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也正因為有著這段淵源,所以島國那邊,對紅山文化極為癡迷,涉及到紅山文化的文物,價值也極高。
想明白其中的原委之后,劉青山臉上露出淡淡的微笑:或許,可以討還一些利息也說不定。
在盤算一番之后,劉青山的嘴角浮現一絲壞笑,望望攤子上那幾塊足以亂真的、帶著斑駁沁色的古玉問道:
“魯大叔,想不想做一筆大生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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