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于大伙的反應,劉青山還是有些預料的。
這個時代,別說農民了,敢貸款的人,真是少之又少。
銀行都著急,上趕子找你貸款,而且利息還低得令人發指,甚至有幾年,還進行過大數額的無息貸款。
即便如此,受到觀念的影響,貸款者寥寥。
劉青山也不多勸,只是樂呵呵地說:“去年咱們貸款一萬塊,還不是幾個月就還上了。”
看到不少人點頭,他就繼續擺事實:“這一萬塊的貸款,咱們建大棚,修養豬場,大伙算算,這兩樣,給咱們夾皮溝賺了多少錢?”
車老板子是村會計,對此最為熟悉,脫口而出道:“大棚賺了九千八,豬場凈賺二萬四。”
“對呀,沒有這一萬塊的貸款,咱們能借雞生蛋,賺來這三萬多塊嗎?”
劉青山繼續笑著反問一句。
屋子里的人,雖然也都知道這個數目,但還是被震住了:他們還真沒算過這筆賬。
不算不知道,一算嚇一跳,好像貸款這件事,也沒有那么可怕呀?
一時間,大伙都不說話,隊部屋里靜悄悄的,只剩下粗重的喘氣。
好半天,老支書和張隊長對視一眼,一起點點頭,然后老支書問道:“青山,這次咱們準備貸多少錢?”
劉青山知道大伙是被說服了,事實擺在面前,大伙都嘗到甜頭,沒有理由拒絕。
于是笑道:“俺估摸著,怎么也得五萬塊吧,既然養奶牛,養上十頭八頭也沒啥意思,怎么也得百八十頭,才算小有規模。”
看到大伙還能挺住,沒有被這個數額給嚇到,他就繼續說道:
“我昨天去縣里乳品廠,他們正好有一個項目,要扶持農戶養殖奶牛,能直接幫著聯系奶牛場,并且連貸款都直接幫忙辦理。”
“那敢情好!”
張隊長也面露喜色,他們當農民的,最怕出門求人辦事了。
不過隨即,他又臉上一垮:“這日子剛松快點,一下子就又拉了一屁股饑荒。”
“嘿嘿,虱子多了不癢,債多了不愁。”
張桿子倒是樂天派,還笑嘻嘻地跟張隊長逗悶子呢。
結果被張隊長在他屁股上踹了一腳:“我看你是皮子癢了,趕緊去豬場干活吧。”
“行,俺豬倌去也,不過要是養奶牛,還得選個牛倌兒。”
張桿子現在是以豬倌為榮,一邊往外走,還一邊幫著操心呢。
雖然沒養過奶牛,但是生產隊以前養牲口的張老蔫兒,那絕對是行家。
劉青山就把養奶牛的那本書交給他,張老蔫兒也稀罕八叉地翻了好半天,然后才說出一句話。
“俺不認識字兒呀。”
“不認字叫你小兒子讀給你聽。”
張隊長覺得有必要在隊部這邊建個閱覽室,沒事叫村民多加強學習,這一個個都是文盲的話,實在不像話。
而且養奶牛的事兒要是真成了,需要的人手可不少:放牛,喂牛,清理糞便,擠奶,哪樣都不輕巧。
到時候,肯定也要專門成立一個奶牛組的。
張老蔫兒別看不識字,但是喂養牲口的經驗還是很豐富的,直接就提出來一個問題:“飼料咋解決?”
這邊有半年時間。都是沒有嫩草可供牲口食用,奶牛又不像那些干活的牛馬,冬天吃點谷草,偶爾加點料就成。
奶牛這東西,你要是糊弄它,它真不給你產奶啊。
這個問題,劉青山其實剛才已經講到了,他準備詳細說說:
“老蔫兒叔,到時候,咱們弄青儲飼料,奶牛的粗飼料就有了,剩下的精飼料,咱們自己種的玉米黃豆啥的,就可以配制。”
“啥是青儲飼料?”
張老蔫兒一頭霧水,別人也都同樣如此。
別看他們種了半輩子的地,伺候半輩子的牛馬,但是青儲飼料,絕對頭一回聽說。
這個問題,早在王教授來夾皮溝過年的時候,劉青山就跟王爺爺探討過。
事實上,從五十年代開始,國家就陸續開展青儲飼料的研究和應用,主要就是在奶牛場使用。
王教授他們的農學院,就專門有這樣一個項目組,是從老毛子那邊,引進的玉米品種,秸稈產量,是普通籽粒玉米的一倍多。
只是因為老百姓不認,所以推廣起來很是艱難。
如果劉青山他們搞奶牛養殖的話,正好互利互惠。
按照王教授的說法:兩三畝地的玉米秸稈,制成青儲飼料,就可以足夠一頭高產奶牛全年的粗飼料,這筆賬,怎么都合算。
劉青山跟大伙解釋完了,又拿出來一本書,遞給張老蔫兒,正是介紹青儲飼料的。
“怎么又是書,看來俺這睜眼瞎,也要開始學文化嘍。”
張老蔫兒樂呵呵地把書捧在懷里,越是不識字,越是對書本和知識心存敬畏。
養奶牛的事,就這么確定下來,剩下的,就是張隊長領著劉青山去跑了。
在去年廣交會的時候,劉青山幫著乳品廠做了幾筆小交易,雙方也算有點感情,所以事情辦得還算順利。
估計人家乳品廠方面,心里也有數:今年的廣交會,這位小劉同志,大概率是要參加的,到時候,說不得還得仰仗人家呢。
至于貸款的事,有鄭紅旗幫忙牽線,也很順利。
尤其是夾皮溝,有過貸款的記錄,而且信譽良好,銀行方面也比較放心。
看到劉青山積累起來的這些人脈,并且發揮作用,張隊長他們,也不得不感嘆:果然是一代更比一代強啊!
跑了一個多禮拜,總算是把奶牛的事跑完了,就等著對方送貨上門。
在這段時間里,豬場那邊也再度熱鬧起來,二百多頭豬崽順利入住。
這些豬崽,都是車老板子領著人,從周邊市縣購買回來的。
張桿子也再度忙碌起來,挑著糞挑子,臉上的笑容都顯得特別燦爛。
買回來的豬崽,當然不會只有這么多,事實上,車老板子他們這些天,一共劃拉了上千頭。
至于剩下的,基本上都在碧水縣賣掉,尤其是青山公社這邊,賣了一大半。
老板叔樂呵呵地給大伙算了一筆賬:“咱們養豬場的這些豬崽,算是白撿,一分錢沒花!”
這當然是好事,過年之后,物價已經有所上漲。
不過村長嬸子還是說了一句公道話:
“這還不是全仗著青山家的那輛大解放,要是叫老板子你趕著馬車,去外地買豬崽,你能拉回來多少?”
這話車老板子也認,他感受最深,這幾天,他家閨女開車拉著他們,最遠跑出去二三百里地呢。
想了想,他提議說:“要不,這輛大解放,也算成股份,到時候參與分紅吧?”
大伙當然沒意見,大解放立下的功勞,村民有目共睹:
無論是年前趕集,還是往來春城運輸貨物,那才叫馬達一響,黃金萬兩呢。
劉青山對此也沒有反對,合作社需要的也是公平合理,而不是無私奉獻,現在要是虧了他,以后別人也虧了咋辦?
到了正月二十八這天下午,一溜大貨車開進了夾皮溝。
這些車都加裝了高高的護欄,車里面,一頭頭黑白花的奶牛,格外惹眼。
“奶牛,奶牛來啦!”
正好趕上村小放學,娃子們瞧見車上的奶牛,便全都大呼小叫起來。
二牤子更是一口氣跑回家,然后端著一個大盆子又跑過來,嘴里嚷嚷著:
“俺要接牛奶,俺要接牛奶!”
對呀,長這么大還沒喝過牛奶呢。
其他小娃子也都大受啟發,全都準備回家取盆子。
搞得劉青山也是哭笑不得,只能大吼一聲:“這些奶牛還沒生小牛犢呢,哪來的奶?”
咣當一聲響,二牤子直接把搪瓷盆子扔到地上,然后人也坐在地上。
開嚎!
其他娃子也都跟著嘆氣,好不失望。
“行了行了,等產奶之后,每天給你們喝一杯奶!”
劉青山也拿這幫小家伙沒法子,就做出了這個承諾。
二牤子這才破涕為笑:“青山哥,俺能不能趴奶牛肚子下邊直接喝,喝熱乎滴。”
“行,你不愧叫二牤子!”
劉青山都忍不住豎豎大拇指,估計也就小娃子,才能想出這么奇葩的喝奶方式。
“嘻嘻,二牤子,你是不是跟小牛犢學的呀?”
小老四背著小書包,朝二牤子呲牙樂,嘴里的豁牙子顯得很好笑,也好可愛。
在劉青山安撫這些小家伙的時候,送奶牛的工人已經熟練地搭上跳板,把奶牛從車上趕下來,然后一個一個地過數。
不多不少,正好九十頭:八十頭母牛,十頭公牛。
然后留下一個有經驗的老呂師傅,在這住些天,傳授養殖方面的經驗技術,剩下的人,全都上車走人。
老支書還要留飯,不過人家都急著回奶牛場,很快就離開夾皮溝。
村民幾乎都圍過來看稀奇,奶牛暫時就安排到生產隊的牲口棚里,好在剛分田到戶,這些設施還都有。
比如牲口吃草料的大木頭槽子,飲水的石頭槽子等等,一應俱全。
就是牛棚小了點,裝不下這么多奶牛,看樣子還得忙活幾天,臨時搭建一些棚子。
村民圍著奶牛議論紛紛:
“瞧瞧這奶牛真好,看著就干凈。”
“不知道一天能產多少奶?”
“反正比你多。”
“那可不一定,老娘生孩子的時候,連家里的爺們都一起喂飽。”
劉金鳳也挺著大肚子來看熱鬧,聽到這些彪悍的嬸子大娘嘮嗑,臉上不由得微微有些漲紅。
哞——
這時候,一聲牛叫響起,帶著幾分痛楚,又含著幾分喜悅。
留下來的老呂師傅,很快就從牛群中牽出來一頭:“折騰了一路,這只恐怕要生了。”
這批奶牛,已經全部完成了人工授精,都會在近期陸續生產。
不過這項技術,對于夾皮溝這樣偏遠的小村子就不適用了,所以才會按照比例,配給了十頭公牛。
好哇!
村民都面露喜色,小娃子們更是奔走歡呼,他們馬上就能嘗到牛奶了。
“那生出來的小牛犢呢,是不是由母牛帶著?”
劉金鳳臉上閃爍著母性的光輝,向老呂師傅詢問。
“那可不行。”
老呂師傅樂呵呵地瞥了一下劉金鳳的大肚子,然后搖搖頭說:
“小牛犢生下來,就要跟母牛隔開,要不然的話,奶水都被小牛犢給吃了,肯定影響牛奶的產量。”
怎么可以這樣?
劉金鳳用手輕輕撫摸了一下肚子,感覺有點殘忍:小牛犢不吃媽媽的奶水,是不是太可憐啦?
那位老呂師傅,顯然沒注意到這位孕婦的表情,嘴里自顧說著:
“要是生下來的是小母牛,還好一些,會專門隔開喂養。”
大伙這才注意到一個問題,這些奶牛都是母牛,那么問題就出來了:公牛都去哪了?
自然有人就忍不住問出來,老呂師傅早就習以為常,淡淡地說道:
“要是公的啊,除了少數留作種牛,剩下的當然是送屠宰場。”
村民一聽,都不由自主地張大嘴巴,一個個都被驚呆了。
對他們這些種地的農民來說,對牛馬這些大牲口,那感情可不是一般的深,說是跟自己的家人差不多,也不為過。
所以在他們看來,這種做法,真的有點殘忍。
“怎么可以這么做呢?”
劉金鳳更是氣憤地嚷了一聲,然后就覺得肚子里面傳來一陣刺痛,忍不住啊的叫了一聲。
周圍那些嬸子大娘,都是經驗非常豐富的,于是就吵嚷起來:
“快,快把金鳳扶回家,這是要生娃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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