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碧水縣昌盛飯店,七八個人在一張飯桌前團團圍坐,推杯換盞,氣氛很是融洽。
酒是酒廠大老李帶來的,絕對的老酒,大伙都喝得連連叫好。
只有劉青山,喝得是兩毛錢一大杯的散啤酒,而且一杯就夠了。
“青山老弟,整點白的,那啤酒臊了吧唧,跟馬尿似的。”
乳品廠的廠長,一個勁勸酒,夾皮溝現在是他們乳品廠最大的牛奶供應商,聯系越來越緊密。
“俺還沒成年呢。”
劉青山又拿年齡來擋酒。
大伙這才意識到,眼前這個小青年還沒滿十八歲呢,卻已經能夠跟他們這群中年大叔稱兄道弟的。
既然大老李稱呼劉青山老弟,那么他也就跟著這么叫了,其他人也是如此。
反正和劉青山接觸過的,也沒真拿他當成小孩子。
還是亞麻廠的老郭,跟劉青山關系最鐵,他往腦瓜頂攏攏頭發:
“你們這幫家伙,全都沒安好心,想把青山小老弟灌醉,然后把他兜里的美金掏走是吧,有我在這,休想!”
“嘿嘿,瞧你說的那么難聽,我們又不是搶,兌換的價碼,比上邊規定的還高呢。”
大伙七嘴八舌的說著,商業局的周局長也在座,他也幫著說話:“青山,你手里的外匯,要是不用的話,還是換了吧?”
劉青山也不隱瞞,把野菜廠要采購設備的事一說,大伙臉上都滿是失望,連喝酒都沒了勁頭兒。
劉青山一打聽,原來是西邊的遼省濱城,也就是那座著名的北方海港城市,最近有個國際輕工業機械博覽會,
參展的都是國內國外比較先進的設備,這些廠子都憋著勁想去搞點好貨呢。
聽到這個消息,劉青山倒是高興了,他正準備近期去春城那邊轉轉,爭取早點把野菜廠的設備落實。
既然有這么個博覽會,那當然最合適了,說什么也得去開開眼界。
酒桌上,幾家歡喜幾家愁,但是最愁的還是酒廠的大老李,始終耷拉著腦袋,就差腦門上寫個“愁”字了。
“老李,喝你幾斤酒,至于這樣嘛,要不改名叫你李老摳得了。”
周局長是很善于調節氣氛的,看到酒桌上有些沉悶,就拿大老李開涮。
大伙自然是一陣嘻嘻哈哈,都瞧著大老李,想到這個倒霉蛋兒,壓得翻不過身,頓時覺得自己身上都輕松了許多。
大老李翻翻眼皮:“周局長,俺要上銀行貸款,你們商業局可得給俺們酒廠擔保啊。”
“貸款給工人開工資啊,那我你,準備貸幾萬?”
周局長對這個手下還是很看好的,畢竟去年在廣交會,套上的光環還沒有完全散去。
“怎么也得四五十萬吧。”
大老李端起酒杯,咕嘟嘟,一口氣灌下去。
“啥,四五十萬,你們到底欠職工多少工資,怎么會有這么大的窟窿?”
周局長也被嚇到了,要是四五萬塊,他還能幫著解決,度過難關。
當的一下,大老李將酒杯蹲在桌上,一雙眼睛通紅通紅的:“俺準備上電視里打,奶奶的,費太貴啦!”
劉青山正小口喝啤酒呢,一聽這話,差點嗆著:這還貴?要是叫你知道以后動輒幾個億的費,還不得嚇死?
眼下行業剛剛起步,即便是央視,幾十萬塊,也能打好幾個月的了。
這個價錢,雖然后世看起來是白菜價,但是在當時,卻很少有企業愿意干。
這就是時代的局限性,人們沒有這個眼光,也缺乏這種意識。
“老李,你瘋啦?”
“你這家伙沒喝多少啊,這咋就開始冒胡話?”
大伙七嘴八舌,開起批斗會,就連周局長,都說了一句:“亂彈琴!”
大老李又拿著酒瓶子,給自己倒了一杯,他仿佛下定決心:“這個主意是青山老弟給出的,俺信他!”
酒桌上立刻一片寂靜,大伙的目光,齊刷刷地又轉到劉青山臉上。
這次,他們沒人再譏笑,因為他們同樣也都相信這個青年。
好半天,周局長這才問了一句:“青山,這么干能行嗎?”
“行不行,試試就知道了。”這種事劉青山也不敢百分百保證呀。
“幾十萬塊試試水,青山老弟,你這手筆還真夠大的!”郭廠長朝劉青山豎豎大拇指,不過覺得有點不大合適,又很快縮了回去。
“我覺得夠嗆,砸這么多錢,能收回成本嗎?”
另一位啤酒廠的袁廠長,則是一個勁搖頭,嘴里繼續說道:
“老李,我幫你算算賬,就算你那藥酒,一斤賺兩塊錢利潤,最低也得賣出去二十萬斤,才能收回成本,你能賣出去那么多嗎?”
連大老李自己都搖搖頭,表示沒有這個信心。
不過,他還是瞪著猩紅的眼睛:“俺還是準備拼一把,俺信青山老弟!”
這是準備一條路跑到黑,不撞南墻不回頭了,大伙也都紛紛搖頭,表示不看好。
雖然這位青山老弟,以前創造了不小的奇跡,可是這一次嘛,只怕步子邁得有點大。
可是當著劉青山和大老李的面,也不好再說喪氣話,一時間,酒桌上的氣氛,變得更加沉悶。
就連周局長,也不看好這件事:“老李啊,貸款打的事你就別想了,縣里肯定不你這么搞。”
“而且,你想到后果沒有,幾十萬砸下去,要是沒有效果的話,只怕是…”
這時候的國營企業,有重大過失,那是要追責的,這么多錢叫你打了水漂,沒準得判個幾年。
大伙的目光,再次匯聚到大老李臉上,亞麻廠的老郭跟他關系最好,忍不住說道:“老李,慎重啊。”
啤酒廠的袁廠長好歹也算半個同行,也苦口婆心勸說:“老李,還是別瞎折騰了,消消停停干幾年,你也該退了。”
大老李也一臉糾結,臉上一陣紅一陣白,只有那酒糟鼻子,始終紅燦燦的。
“俺決定了,拼一把!”
好半天,他終于下定決心,然后端起酒杯:“青山老弟,咱們干一個,成敗在此一舉!”
劉青山心里也不免有些激動,這年頭的領導干部,混吃等死的多了去,大老李能做出這樣的決定,冒這么大的風險,實屬難得。
無論如何,也要幫他這一把。
于是他也站起來,把杯子里的啤酒先喝掉,又倒了一杯白酒。
當的一下,跟大老李碰杯,然后兩個人同時一飲而盡。
“你們啊…”
周局長連連搖頭,最后也陪著喝了一杯:“那我預祝你們獲得成功。”
這話說得一點底氣都沒有,其他人,也都隨口應酬幾句,便紛紛起身告辭。
老郭走在最后,他拍拍劉青山的肩膀,又拍拍大老李的肩膀:“我相信你們,一定能成功!”
他是信劉青山,相信這個神奇的青年,能再一次叫所有人震驚。
“老郭,謝謝你。”
大老李拍拍郭廠長的胳膊,然后又說:“今天這頓飯,你把賬算了吧,等俺們成了,以后天天請你。”
“好,一言為定!”
郭廠長又攏攏頭發,笑著去結賬。
像他們這種大廠子,只要簽個字就成。
濱城那邊的輕工博覽會是在五天后,碧水縣的團隊,后天集體出發,劉青山也報了名,然后就急匆匆地回家籌備。
既然是去采購設備,最重要的,就是把錢準備好,除了那筆美金之外,劉青山還準備多帶點錢。
畢竟野菜廠的有些設備,也可以在國內的廠家買到,外匯能省則省。
他現在手頭也沒有別的錢了,只能是先借用合作社的存款。
在隊部里面,合作社的領導成員都在場,老板叔拿著賬本,一筆一筆地念叨:
“咱們合作社,最近的一筆收入,就是大前天豬場那批育肥豬出欄,都賣給收購站,一共進賬三萬五千元。”
這一批的收入,比年前自己宰殺賣肉少了一千多塊。
而且要是自己宰殺的話,還能剩下頭蹄下水這些邊角料呢。
但這也是沒法子的事,現在這月份,自己宰殺的話,沒等拉到外地,肉就臭了。
而收購站那邊,在收購的時候,則是會給生豬定等的,按照重量和肥瘦,劃出不同的等級,價錢也有差距。
張隊長聽完也撇撇嘴:“以后咱們還是自個殺豬得了,青山,野菜廠建個冷庫就好了,不用瞧別人臉色。”
正吧嗒小煙袋的老支書咳嗽一聲:“野菜廠可不是合作社的,是青山自己出資,是他自己的產業。”
“嘿嘿,俺把這茬給忘了。”張隊長抓抓后腦勺。
野菜廠籌建的時候,大伙就商量好了,只不過因為現在上面的政策還不明確,需要借助夾皮溝合作社的名頭。
畢竟鄉鎮企業,上面還是大力的。
要是私人辦廠,那困難和麻煩就多了去。
而且他們幾個,私下也簽署了協議:這個野菜廠,劉青山占股百分之九十,剩下的百分之十,才屬于合作社。
主要是以前大伙一直都是在一個馬勺里攪和,習慣成自然,容易搞混。
但是老支書這么大年紀,經歷太多的事,知道利益分配,最容易惹起爭端,所以這個原則問題,必須明確。
連張隊長都習慣了,村民肯定更是這么認為的,老支書覺得有必要在大喇叭里面,跟全體村民講講。
別到時候野菜廠賺了錢,大伙都嚷嚷著要分紅,有些問題,還是早早擺到明面上比較好。
劉青山當然也明白老支書的意思,笑著朝支書爺爺點點頭:有這個明白事理的老爺子坐鎮,夾皮溝前進的方向就歪不了。
老板叔則繼續報賬:“第二筆主要收入,就是這些日子,瀝瀝拉拉出售山野菜的利潤。”
“一樣一樣數,有點太麻煩,俺就報個總數吧,目前為止,合作社在山野菜上的收入,一共是五萬六千多塊!”
咝,這么多!
屋子里一陣抽冷氣的聲音,算下來,差不多一戶人家兩千塊錢呢。
幾個人熱切的目光,都望向劉青山:這山野菜,果然有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