揚手抹了一把眼睛,劉青山情真意切地說道:“俺年紀小,但是也記得一句老話,寧失一捧金,莫失老鄉親。”
“眼下正好借著俺大姐的婚事,叫鄉親們來聚聚,俺先謝謝大伙啦!”
劉青山深鞠一躬,這只是用言語來表達對淳樸鄉親的謝意,從此以后,他還要用行動,來一起引領鄉親,擺脫貧窮的枷鎖,走上發家致富的康莊大道。
“青山啊,好小子!”
張國富用力拍拍劉青山的肩膀,此刻他也無比欣慰:這一家子人厚道啊,是懂得感恩的。
大張羅也眨眨有些泛紅的小眼睛:“行,青山,就按照你說的辦,放心,肯定給你張羅漂漂亮亮的!”
說完,他就跟穩坐大帳的諸葛孔明一樣,開始分派起任務。
大頭二彪子這樣的半大小子,去各家借桌椅板凳、碗筷瓢盆啥的。
成年的爺們兒,也是各司其職:燒火做飯,挑水打酒。
“大張羅,你看俺干點啥呀?”
張桿子等了半天也沒他啥事,不免有些急了。
“你這個難辦啊,干啥啥不行,吃啥啥不剩。”
大張羅咂了半天嘴:“你就負責洗盤子刷碗吧,記著,要是弄打一個碗,弄碎一塊盤子,你就甭想喝喜酒!”
任務很快就分派完畢,大伙領命,呼啦一下都散了。
就剩下張桿子往墻根兒一靠,坐那曬刺迷糊,嘴里還嘮嘮叨叨的。
刷碗這種工作,又臟又累不說,而且還是娘們兒干的活兒。
等大伙陸陸續續回來的時候,就見小老四劉彩鳳從窗戶里探出小腦瓜,調皮地晃晃頭上的朝天辮,然后咔噠咔噠的,在錄音機上摁了幾下。
錄音機里,現出傳出一陣沙沙聲,然后就是大張羅派兵點將的聲音。
大伙也聽著稀罕,全都圍上來,嘻嘻哈哈地聽著。
錄音機里,又傳出來一個懶洋洋氣嘟嘟的聲音,一聽就是張桿子的腔調:
“叫俺刷盤子,呸,到時候,都給你們吐上口水,叫你們吃,吃吃吃,都吃老子的口水!”
院子里,張桿子的雙手雙腳分別被四個棒小伙拽住,整個身體懸在空中。
然后,四個人嘴里喊著號子,一齊使勁,往下一落。
張桿子的屁股,就重重著地了。
“哎呦,各位好漢爺爺饒命啊!”
張桿子立刻就慫了,要是一直這么顛下去,他的屁股非得被弄成八瓣不可。
好不容易有了這種娛樂,怎么會輕易停手,在看熱鬧的人的起哄聲中,四個小伙子又把張桿子抬起來,然后繼續往下摔。
“俺就是嘟囔嘟囔,可不敢真吐口水。”
張桿子嘴里一個勁討饒,還是被顛了七八下才被放過,起來后感覺屁股好像都不屬于自己了。
大張羅又發話了:“桿子,你還是當個燒火丫頭算了。”
一邊揉著屁股,張桿子還一邊齜牙咧嘴地爭辯:“俺是爺們,純爺們。”
打打鬧鬧中,前期準備工作就做完了,借來的桌椅板凳,都在背面用粉筆寫上各家的名姓,到時候也方便歸還。
筷子啥的,就沒法子了,歸還的時候,夠數就行。
到了晌午,劉青山還張羅著吃飯,結果,人們仨一伙倆一串的,都各回各家。
誰家都沒多少余糧,又不是真的吃大戶,。
等到了晚半晌,去縣里采購伙食的大馬車總算是回來了。
趕車的是個五十多歲的小老頭,生了一張笑面,總樂呵呵的。
他張嘴一樂的時候,上邊的門牙還缺了個,露出一個大豁子,更增添了幾分喜感。
劉青山快步迎上去打招呼:“老板兒叔,辛苦啦!”
“辛苦啥,俺中午還跟著借光下館子了呢。”
趕車的也是夾皮溝的一位能人,村里張姓居多,這位以前是生產隊的車老板子,這兩年,聽說南方那邊,都流行稱呼別人老板,所以,也就叫他張老板兒。
老板和老板兒,說著差不多,意思上就差太多:一個是做大生意的,一個是趕大車的。
劉銀鳳也下了馬車,把一直緊緊抱在懷里的帆布包,塞給劉青山,還低聲在弟弟耳邊念叨:“三鳳兒,花了好多錢呢!”
其實也沒花多少,不到二百塊錢。二百塊錢,請全村一百多口人聚餐,嘖嘖…
最惹眼的是一腳子豬肉,八毛五一斤,還不到五十塊錢。
買肉的時候,正好有個大豬頭,一副豬下水,心肝肺腸肚啥的,兩毛五一斤,也全給買回來了,好歹也是葷腥不是?
還有一袋面粉以及干豆腐和粉條之類,剩下的就是煙酒糖茶和油鹽醬醋花椒大料這些調味品,至于蔬菜之類的,自家園子里啥都有,不必花錢買。
劉青山知道,二姐過慣了窮日子,花錢都心驚膽戰的,所以就朝她笑笑:“姐,你這心里素質不行啊,先學會花錢,才能學會賺錢。”
結果自然是被劉銀鳳給賞了個白眼。
劉青山則暗暗嘀咕:不得不說,自家二姐生得就是標致,翻白眼都翻得如此驚艷,這要是上了大學,還不得一翻就倒一片啊。
不行不行,以后可得看好嘍!
大伙一起動手,把馬車上的東西都卸下來,就連張桿子,也不顧油膩,樂顛顛地拎著豬下水,嘴里一個勁嚷嚷:“太豐盛啦,這也太豐盛啦!”
跟著同去城里買菜的大廚師張大帥,也忍不住逗了他一句:“媽個巴子,桿子你加點小心,別把口水滴答到上邊。”
“不敢不敢,可不敢了!”
張桿子現在一聽到“口水”這倆字,就感覺屁股疼。
旁邊的人,就跟張老板兒和張大帥講了一下白天發生的事,自然又惹得一陣哄笑。
張大帥也晃著光溜溜的腦袋:“桿子啊,咱們村兒,就你最愁人。”
張桿子還挺知足,不以為然地說道:“挺好挺好,俺老哥兒一個,一人吃飽,全家不餓。”
搬運完東西,進屋喝茶,農村人沒那么多講究,平時都喝涼水,渴了就抄起水舀子,在水缸里舀半瓢水,咕嘟咕嘟灌下肚。
冬天的時候,才會燒點熱水喝,至于茶水,平時誰舍得那個閑錢買茶葉啊?
劉青山用飯碗給大伙都倒上茶水,這才坐下來跟張大帥商量:“大帥叔,您看看明天安排幾個菜?”
這位張大帥,外號聽著挺霸氣,有點昔日東北王的風采,不過呢,人家東北王管著千軍萬馬,這位呢,就管鍋碗瓢盆。
他是村里的大廚,誰家操辦個紅白喜事,都喜歡找他當廚子。
手藝談不上多好,登不得什么大雅之堂,頂多算是具有濃郁的鄉土氣息,以后開個特色農家樂的水準吧。
至于綽號的來歷,這有點不可考據,據劉青山推測,估計是這位大帥叔,個頭也比較矮,而且也常喜歡把一句媽了個巴子掛在嘴邊的緣故吧。
對于明天的酒席,張大帥心里早就有數,他抹了一下子自己油光锃亮的大光頭:“六涼六熱,十二個菜,正好六六大順。”
說完他喝了一口茶水,愜意地咂咂嘴,瞥了張桿子一眼:“明個菜量大點兒,就像這種吃貨,一個頂仨,媽個巴子的,少了還不夠他們摟席的呢。”
這個口頭語,據說,也是真正的那位張大帥常掛在嘴邊上的。
那時候農村放席,講究個八對八,六對六的,你要是能弄個十全十美,十個熱菜十個涼菜,那就真的十全十美嘍。
不過以現在的條件,也就是想想。
大原則確定下來,就開始貪黑準備,這個在當地農村,通常被稱為“走油”,大意就是頭一天晚上,把需要油炸的那些食物,都先炸出來。
院里挑了個明晃晃的大燈泡子,搭起了鍋臺,支起油鍋,張桿子坐在小板凳上,一個勁往灶坑里添柴火。
村里的小娃娃,差不多都聞著油香來了,院里擠不下,大門外都站著一大幫,眼巴巴地望著那口大油鍋。
然后目不轉睛地瞧著張大帥開始炸江米條,炸丸子,炸豆哏。
院子里,接連響起一片吞咽口水的聲音。
劉青山見狀端起一盆子炸好的江米條:“來來來,一人抓一把!”
嘎巴,嘎巴,江米條又酥又脆,外面還裹著一層砂糖,吃到嘴里,又香又甜。
“真香啊!”
娃子們嘴里齊齊贊嘆著。
“哇!”
哭聲忽然響起,劉青山連忙過去查看,原來是張隊長家的老閨女,叫小六子的,手里的江米條被劉青山家的大黃狗給搶走了。
大黃狗偷食很有技巧,不咬也不叫,鳥悄兒地跟在你身邊,抽冷子就輕輕下口,把手里的食物叼走,還不帶咬到手的。
“小六別哭,給你吃丸子。”
老四劉彩鳳又挨個給小伙伴發丸子,雖然是素丸子,可是這年頭,有油水的食物就是美食,尤其是丸子,更是小娃子的最愛。
坐席的時候,丸子什么的端上來,直接就被小娃子給搶光了。
有心眼多的小娃子,這一撥吃完了,下一撥開席的時候,又坐到桌上,搶完了丸子就下桌。
此刻孩子們一個個都吃得小嘴油汪汪的,心滿意足地回家睡覺,等著明天吃大餐。
往天,在外面瘋跑的娃子們,基本上都沾枕頭就著,可是今天怪了,翻來覆去烙燒餅,咋就不困了呢,腦袋里,總有圓溜溜的丸子轉悠。
這年頭,一年到頭,也吃不上幾次好東西,能不盼著嗎?
忙碌了半個晚上的大人們,也是饑腸轆轆,簡單收拾了兩桌,順便喝點小酒解解乏。
“大伙都多吃點,累了一天啦。”
林芝系著圍裙,招呼客人,不知道是因為高興的,還是忙活的,臉上紅撲撲的,不像原來那么蒼白。
大張羅抿了一口酒贊嘆道:“大妹子,你們老劉家這個喜事兒辦得敞亮。”
張大帥是連連點點頭:“這話不假,一家辦事,全村跟著過年。”
林芝臉上也樂開花:“還不是大伙幫忙嘛。”
劉青山也過來敬了一盅酒,跟每個人都能聊幾句,談及往日大伙對劉家的恩情,總能叫對方心里熱乎乎的。
等到給張桿子敬酒的時候,這家伙自己已經把自己喝倒了,根本就不用麻煩別人。
酒桌上,把明天婚禮的程序敲定之后,眾人也就散了,劉青山一家人,這才吃一口消停飯。
劉青山夾了一個丸子,扔進嘴里,嗯,也真是怪了,你說這時候的吃食,咋就這么香呢?
爺爺奶奶年紀大了,簡單吃了點就回屋里休息,畢竟明天還得折騰呢。
不過呢,這樣的喜事,老兩口都笑瞇瞇的,一點都不覺得累。
二姐劉銀鳳嘎吱咬了一口江米條,然后用英語跟劉青山說:“弟弟,這東西用英語怎么說?”
這些日子,姐弟倆的對話,都刻意用英語,主要是為了鍛煉劉銀鳳的口語表達能力。
雖然說的很慢,發音也不大標準,但是也算能張開嘴了。
這下子,連劉青山都被難住嘍,眨了眨眼,然后也只能搖頭說“俺懂嘍!”
“三鳳,原來你也有不會的啊。”
劉銀鳳翹起嘴角,笑得真好看。
劉青山有點氣悶,哼哼兩聲:“又不是你結婚,高興個什么勁兒。”
這下可惹禍了,劉金鳳和劉銀鳳這對姊妹花都站起來,一左一右,各自捏起他的一只耳朵。
小老四劉彩鳳則在一旁拍著小巴掌嚷嚷:“大姐二姐,你們就饒了俺哥吧,想要吃耳朵,豬頭上就有大耳朵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