吱吱呀呀,嗯嗯啊啊 甌灣工業區周邊的某大酒店的客房里,伴隨著一陣席夢思被連續擠壓的聲音驟然停下,兩個聲音喘息了片刻后,衛生間里響起了淋浴的聲音。
安大海翻個身坐起來,隨便從床邊的床頭柜上拿過煙,點起一根深吸一口,吐出一口氣來。衛生間里的梁玉珠好像能心靈感應到,水聲立馬一停,大吼:“你把窗戶打開!”
“哦,哦!知道了!”
剛剛還老婆我好愛你的安大海,轉臉就無情怒吼,但還是老老實實爬起來,打開了房間的窗戶。。。他光著膀子,站在窗戶前,夜間的冷風迎面吹來,吹散房間內淡淡的煙味,也吹在他四十來歲疏于鍛煉的身體上,他的側臉看著其實還不算早,只是肚子卻明顯已經有了發福的跡象。但幸好某些方面的表現還可以,不至于遭到終身合伙人梁玉珠女士的吐槽。
想到這點,安大海就不禁露出愉快又得意的神情。
他抬手一看時間,晚上8點40分出頭。
剛才至少20分鐘。
對四十多歲的男老人來說,簡直無敵好吧!
他滿臉笑容地深深地吸煙再吐出,看著樓下時不時開過的工程車,腦子里的東西,又逐漸從老子身體棒棒噠,聯想到其他更加令人愉快的事情上。
之前拿地的時候,跟市里簽了合約,半年之內那塊地皮必須開發,不然市里就要收回去。但上個月甌城區房價有波動,他怕鈔票打了水漂,而且確實手里也沒那么多流動資金了,就一直拖著沒找工程隊開工,只想靜觀其變,最好能拖到市里都想吐,再找個冤大頭溢價把地皮買走,他少賺幾個億也沒事兒。但今天早上市里一通操作后,他覺得,現在好像確實能找人過來蓋特么的幾百幢樓了。有市里的財政背書,東甌市的房價還能跌?
不可能!絕不可能!
市里的領導一個個都那么精明,怎么可能干出這種相當于自我了斷的事情。且不說財政虧不虧的,房價跌了,最大的問題是影響他們的前途啊!
安大海越想越有理,慢慢慢慢,又想到具體操作上去。
話說現在管東甌市的地方銀行借錢,只要10個點的利息,跟甌南老鄉們借錢,卻是東甌市社會金融界的江湖規矩,要12個點的利息,而且甌南老鄉們逼事兒又多,動不動就要造反,要坐地起價,那么老子還有什么理由,再繼續找他們借錢?
真當老子特么腦子被驢踢了嗎?
康知府說得對啊,大難當前,東甌市幾百萬老百姓的福祉系于一身,我們這些企業家,怎么能不顧自己的社會責任和歷史使命?
媽的!老鄉的錢絕對不能借!
必須堅定地站在黨和國家和人民的一邊!
為了能多省2個點的利息,高利貸資深選手安大海,突然間大義凜然,隨便把還帶著火星子的煙頭往樓下一扔,關上窗戶,就快步走到床邊。
拿起了手機,二話不說,就打給了他關系最鐵的那個甌南老鄉,張嘴就吼:“阿堅!那個那個!我跟你說啊,市里今天開會了,點名批評我了,不讓我搞這個了啊!對啊!狗生的姓康的!你明天過來把錢拿回去吧,我也沒辦法啊,再搞下去要坐牢的,我還緩刑一年呢!對嘛!就是去年我才剛被判了,這下再被判我就肯定要去蹲鐵窗子了啊!資金斷鏈?斷鏈也沒辦法啊!馬拉個幣的,市里不讓人活,我有什么辦法?行行行,明天早上九點,你趕緊來,來晚了我賬上說不定都沒幾個錢了。房價?房價不好說啊,搞不好要跌啊,對,對,你早點啊…”
打完一個電話,掛斷后立馬又撥出第二個。
“阿蒙!你們明天過來拿錢吧,市里…啊?你知道了?我草!對!對!市里有些人,現在很不像話啊,跟老百姓搶生意!對對,舉報死他!我支持你!不過我是沒辦法啊,我現在是半個坐牢的人,我女兒都要生了,你不能讓我現在坐牢吧?
錢…行行行!我多給你補一點,今年也就剩兩個月了嘛,我不想再干了,過幾天要是有機會,我就把地轉手了。那你早點來啊,阿堅的錢都退掉了,萬一你說房價跌了,是不是?都是大家的血汗錢,我坑誰也不能坑你們啊…”
“阿邦!特么的我跟你說,喪彪跑了,房價要跌!你趕緊的!明天就過來把錢拿回去,我卡里沒多少錢了。我…我不跑啊!我怎么能害你們啊?阿堅和阿蒙明天都說好來拿錢了。你們幾個大戶的錢趕緊拿回去,剩下的我慢慢還嘛,大不了讓我那個憨逼女婿幫我還一點。天天在網上說中國房價不會跌、不會跌,你看現在,東甌現在的房價多危險…”
“阿東,那個呀!系統性金融風險,真不是我不想帶你發財啊…”
“阿明!市里要過河拆橋了!你抓緊的!來晚了就沒錢了!”
巴拉巴拉巴拉…
連續打了十幾通電話,洗完澡出來的梁玉珠,裹著浴巾,似笑非笑地看著說謊都不打草稿的老公,剛滿四十歲的面孔,因為保養得當,依然風韻相當猶存。
安大海一邊打電話,一邊又伸手過來摸。梁玉珠一下把他的手拍開,等安大海掛了電話,立馬笑著說道:“回頭等房價再漲,你要被他們打死的。”
“老子管那群豬怎么想呢!”安大海習慣性翻臉不認人,嘻嘻嘻地把手機一扔,一下又把梁玉珠撲在床上,“現在銀行的錢比外面的錢還便宜,明天老子就招人開工。”
梁玉珠道:“那要是跌了呢?”
“我們家憨逼女婿的話你也信?老子這次就讓他看看,什么叫爸爸的力量!那個憨逼,就是小時候沒有爸教他,不知道跟爸爸做對的后果。”安大海越說越興奮,扯開梁玉珠的浴巾。
“干嘛呀”
“再來一次,再來一次…”
安大海激動地說著,沒一會兒,席夢思又開始吱呀吱呀…
夜幕下的東甌市,城市的各個角落,相似的一幕,在不同的地方同時發生著。數百人與會的場合,顯然是沒有秘密可言的。市財政直接入局的消息一經傳出,消息稍微靈通一些的人,此時早就已經亢奮到飛起。東甌市的房價,明天保守估計,也能漲過A股大盤。
“哈哈哈哈!鄭公子!”
“哇哈哈哈哈…諸少爺!”
市中心某外觀毫不起眼的會所小樓內,包廂內部卻裝修得金碧輝煌。鄭悅和諸少爺一人一左一右,抱著倆小妞,笑得特么嘴都歪了。
“阿悅!你爸就不該退休!就該在這個位置上,坐到八十歲、九十歲,多為人民服務!”
“說笑說笑,沒有你爸,我爸算個屁啊?都是為人民服務,我祝叔叔他老人家,明年繼續高升,萬壽無疆!”
“哈哈哈…你家那個,讓你這么出來玩兒啊?甌城區第一美人你不玩,你跑來這里玩。”
“唉,也就是看著漂亮,其實睡起來一般,胸都沒有,一把骨頭,不舒服…”
“哈哈哈哈…”
鄭悅和諸公子越說越嗨。
這幾年市里賣地繁榮,鄭悅他爸坐在關鍵位置上,批了不少地塊給諸公子,錢是沒直接收,但是通過鄭悅他媽,入股是肯定入了不少。但就是兩口子對鄭悅管教甚嚴,加上鄭悅還有個更優秀的親哥哥,不到爹媽嗝屁分家的時候,鄭悅只能自力更生。
但饒是如此,借著親爹的名頭,以及近些年來“江森御用律師”的名號,還有江森千人名單大案的戰績,鄭悅還是逐漸摸進了東甌市的衙內核心圈。
眼下市里搞出這種操作,諸公子他們都以為,是父輩們終于完成思想解放,要支持大家大干特干了——當然一部分父輩,確實可能真的已經換成了思想轉變過程。而鄭悅他爹在那個位置上,現在還有最后不到兩年時間的任期,在這個關鍵時刻,鄭主任簡直就是在拿自己的職業生涯的余暉,為廣大人民群眾做最后的貢獻。
“春蠶到死絲方盡,蠟炬成灰淚始干!為鄭律師有一個偉大父親,我們干一個!”
金碧輝煌的包廂里,十幾個裝著昂貴香檳的酒杯,乒乒乓乓碰到一起。
諸少爺一口仰頭喝干,正亢奮地想帶懷里的公主找個地方排遣一下多余的精力,忽然邊上一個小跟班跑上來,著急忙慌喊道:“諸少!出大事了!”
“什么事?”
“安大海…安大海到處跟人說房價要跌?”
“啊?”諸少爺一臉懵逼,轉頭看看鄭悅。
鄭悅也不住搖頭,疑惑道:“會不會是江森跟他說什么了?”
“江森?”諸少爺更加懵逼,拿過話筒大喊,“他就是個搞體育的,他懂什么房地產?”
這話聽起來好熟啊…
正巧從房門開著一道縫隙的包廂旁走過的周揚,不由得停下來腳步。
包廂內,諸少爺立馬先松開了姑娘,向跟班打聽起了情況。
屋內的音樂聲慢慢弱下去,跟班一邊跟人打電話,一邊向諸少爺匯報。
“安大海把向豬頭蒙、癩頭堅他們借的錢,全都還回去了…”
“安大海在外面借錢是十二個點…”
“市里今天給的貸款,只要十個點!”
“我草特么的…聰明啊!”諸少爺幾下子就搞明白了安大海的意圖,轉頭又問鄭悅,“我們是不是也借了一堆十二個點的錢?”
鄭悅心說老子不知道啊,我特么哪兒有資格參加這種局啊?
但出于面子考慮,還是滿臉認真地假裝自己也是局中人,沉聲道:“資金量要是大的話,兩個點可不是小數啊。而且銀行要是愿意給,肯定比外面的錢更安全。說起來,我們也多少有點非法集資了。”
“什么叫多少,本來就是!”諸少爺滿臉驕橫,“那特么的還等什么啊!黨和國家和我們的爸爸給我們一個洗心革面、重新做人的機會,抓緊地為建設法治社會,貢獻一點自己的力量啊!你在外面借了多少?”
“我…我先回去看一下。”鄭悅感覺這地方待不下去了,完全裝不動啊!
他急急忙忙打開門,剛一走出來,見看到蔣夢潔正滿臉噴火地看著他。
“阿潔!你怎么來這里了?”
“你能來,我就不能來?”蔣夢潔冷笑著,左右看了看,徑直走到周揚身邊,挽住周揚的人,“你能找女人,我就不能找男人了?”
“你特么…”鄭悅抬起頭,和周揚一對眼,“是你?”
周揚低頭看了眼蔣夢潔,眼睛陡然一亮,好笑道,“這是你老婆?”
鄭悅立馬走上前,把蔣夢潔從周揚身邊拉回來,又問道:“安大海怎么回事?”
“我特么怎么知道?”周揚和鄭悅不熟,中間隔著安大海和江森,完全懶得和鄭悅多說,不過對蔣夢潔倒是挺感興趣,指了指道,“你老婆…真漂亮!”
說完一扭頭,留給鄭悅一個背影,徑直就朝著遠處的包廂走去。
“死開點!別碰我!”蔣夢潔也甩開鄭悅,朝另外一個方向跑去。
鄭悅急急忙忙追了上去。
邊上的包廂里,諸公子看完這狗血的一幕,呵呵一笑,又把房門關上了,打起電話就開始到處讓人明天去他辦公室拿錢。幾個月錢求人借錢猶如狗,今天有了爸爸們撐腰,還錢的氣勢簡直比大爺還大爺。反倒是那些借錢給他們的人,這下子不肯了。
原本是躺著賺錢的事情,突然間被人踢出局,這特么誰能接受?
“市里什么情況啊?”
“銀行給的利息比我們低,市里財政進去了。”
“不用擔保嗎?”
“不讓擔保了!現在都是那群人自己才能進去弄!”
強犧hxjxs讀犧。“那特么我們怎么辦?現在房價漲得這么好!”
“誒?安大海不是說要跌嗎?”
“跌個逼!明顯是放風聲出來說要跌,回頭再漲了,就是他們自己那點人賺錢!他們自己喝湯吃肉,吃完了連點渣都不留給我們!”
“馬拉個幣的!東甌市的房地產能做起來,還是靠我們的呢!現在盤子做大了,卸磨殺驢了是吧?!”
“姓康的那個狗東西!”
“全都有在找人舉報姓康的了…”
“全都有?全都有哪有這個膽子?滕柏壽吧!”
“我草…我們要不也…”
“弄死姓康的?”
“姓康的不下來,東甌市沒有將來!”
夜越來越深,東甌市境內的各種消息滿天飛。
明天房價要漲,明天房價要跌,姓康的不給“社會金融行業”活路,姓康的要帶市府子弟兵們吃獨食,安大海是個王八蛋,安大海先放的風,安大海和他們是已獲得,安大海有江森的上層關系…各種話,聽起來既矛盾也不矛盾。
所有的局外人都開始感覺在霧里看花,所有的局內人都覺得自己已經看破一切。
放貸的不甘心離去,打算弄死康知府。
炒房的歡欣雀躍,以為發財之日就在眼前。
安大海一邊罵江森憨逼,一邊努力地和梁玉珠給安安造弟弟妹妹。
滕柏壽內心倉皇又不肯坐以待斃地期待著康知府被調查。
將近九點,首都國際機場,康知府坐進一輛車牌號低調又了不得的車內。
莫懷仁的電話,隨即打了進去。
“抓到兩個打算跑的,銀行賬戶已經凍結了。”
“好。”
“安大海果然跳得厲害。”
康知府笑了笑,抬手看了看表,從下午散會到現在,才四個小時。所有人都圍繞著房價在考慮,而只有他這個布局者心里明白,這一步,只不過是上一步的延續。
東甌市的系統性金融風險,遠沒那么容易處理。
今天早上的第一步,是制造業和房企之間的擔保關系脫鉤,要救的是制造業。
今天晚上,自動跳進他挖的坑里,為了自己那點蠅頭小利而到處搞風搞雨的房企老板們,則是在和高利貸做主動脫鉤,這是第二步。為的是拯救老百姓手里的錢。Μ.5八160.cǒm
至于房價…
站在康知府的角度上,已經根本不重要了。
一座城市的發展,是靠炒房價得來嗎?
簡直荒謬!
只要東甌市的企業能穩住,只要老百姓兜里的錢能保住,就算房地產這個行業都死了,東甌市也照樣還是那個名滿天下的土豪之城。
天底下那么多生意,哪一行做不得?
哪怕像江森那樣,到處東一榔頭、西一棒追地投資,康知府覺得也是不錯的嘗試。
至少他自己虧得起就行。
“差不多,可以收網了。”康知府淡淡道,“今年年底之前,把這個事情給處理好,全市都能安安穩穩過個好年。市區這邊,最最關鍵。”
“我知道,這兩個月,我不休息了。”
“堅守立場,堅守原則,堅守使命。”
“嗯,堅守立場,堅守原則,堅守使命。”
兩邊把電話一掛,康知府想了想,又給張凱打了過去,“張凱啊,小江同學…干得不錯,值得表揚。不過先別跟他說,等事情完了再表揚他,讓他不要驕傲。”
手機那頭,響起張凱爽朗的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