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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零六章 二十五孝

  從下午在青山旅館住下開始,江森就有點心緒不寧。心緒不寧,當然就要調整,于是江森就做了一下午的數學題,然后晚飯之后,又接著做了第二張。

  不過做到八點出頭,就覺得有點吃不消了。

  早上起得太早,又是趕路,又連續見了兩個熟人,確實精力和體力都受到了一定程度的挑戰。眼見注意力確實無法集中了,他干脆就放棄了最后一道大題的最后一小問,果斷去洗了個澡,然后關掉房間里所有的燈,早早睡下。

  不過這一覺,從剛睡下開始,就不太踏實。

  許是睡覺之前做題做得太猛,閉上眼后睡眠很淺,很快就做起了夢。夢里那個女人再次出現,楚楚可憐地求了他半天后,又拉著他一起往井里跳。跳進井里后,江森就感到喘不上起來,那種喉嚨被掐住,呼吸的能力被完全剝奪的瀕死感,讓他一下子就從夢中驚醒過來。

  大冬天的,青山村氣溫近乎零下,房間里也沒開暖氣,他卻睡得滿頭大汗。

  驚醒后,在一片漆黑的房間里愣了半天,江森才打開床頭燈,掀開被子走下床,然后去衛生間放了個水,洗了把臉,走出衛生間,又拿起礦泉水瓶,一口氣喝了大半瓶。

  情緒終于完全平靜。

  “唉…”江森坐回床沿上,輕輕嘆了口氣。

  跳井自殺,應該是最痛苦的死法了吧。

  活活地、眼睜睜地等著自己在一個無法緩解痛苦的過程中死去。

  精神上的恐懼和肉體上的痛苦都有了。

  “所以我這輩子,一定要學會游泳!”江森忽然得出了一個很神奇的結論。

  他拿起放在床頭的電子表看了眼,才不過9點出頭。

  然后關掉燈,又躺回被窩里,繼續接著睡。

  只是這次沒過兩分鐘,就又被吵醒了過來。

  嗡嗡嗡…

  嗡嗡嗡…

  白天一直沒關也沒人打進來的電話,突然間響起,江森有點撓頭,伸手拿過手機,接了起來,然后聽電話那頭的牛所長說了幾句話,整個人瞬間就清醒了起來。

  “好,我知道了。”他掛掉電話,把手機放回到桌子上。

  然后盯著黑洞洞的天花板看了足有二十分鐘,看著看著,就沉沉睡了過去。

  這一覺,一口氣睡到早上七點。

  等到手表的鬧鈴響起,江森才伸了個懶腰坐起來。

  然后顯得很麻木穿上拖鞋,走到廁所,噓噓,刷牙,洗臉。

  洗漱完了出來,又繼續保持麻木地穿好衣服褲子,襪子鞋子,然后拿上手機和錢包,就出門下了樓,書包就扔在房間里,沒直接退房。

  又過了十幾分鐘,七點半差幾分,他走到了鄉派出所跟前,剛好吃完早飯。

  派出所里的人早知道他要來,一露面,就馬上被領到了牛所長的辦公室。

  “節哀順變。”牛所長滿眼血絲,眼圈很黑,明顯是徹夜未眠,見到江森來了,他馬上站起身,表現出了對死者家屬充分的遺憾之情。

  “嗯。”江森輕聲應道,又淡淡地詢問:“什么情況?”

  “機械性窒息。”牛所長道,“簡單來說,就是…淹死的。”

  “掉水里淹死了?”

  “不是。”牛所長道,“一開始是掉水了,后來救上來了,我們這邊的同志給他做了人工呼吸,人工呼吸本來也就是救過來了,但是你爸他…長期飲酒,加上剛做了胃部的手術,可能是多方面原因結合,然后就胃出血了,胃出血的時候,剛好又趕上他中風復發,呼吸功能本來就是受限的,肚子里的血就灌進氣管里面,活活悶死了…”

  江森聽完后,愣了許久許久。

  就在牛所長以為他要哭出來的時候,江森卻輕輕一聲,“哦…”

  整個派出所里的人,全都訝然看著江森。

  江森又安靜了好一會兒,才緩緩說道:“我跟醫生都跟他講過,不能喝酒了。”

  “嗯,我知道。”牛所長道,“我都聽你對他說過好多次。”

  江森搬了條椅子,坐了下來,然后又沉默了幾秒,問道:“昨晚上,救我爸的那個警察叔叔呢?”

  牛所長道:“在休息,昨晚上我們大家都沒怎么睡,開車過去把你爸的尸體運回來,就差不多十二點了,縣刑偵的人也過來了,還有法醫室的,弄到三點多,才把報告材料弄出來。”

  江森點點頭,表示理解。

  和平年代,非正常死亡,就是大事情。

  牛所長又繼續道:“本來我們還希望通過你爸,再查一下人口拐賣的那條線索,現在這條線索也斷了,以后你的身世,只能靠國家數據庫開查了。”

  “嗯。”江森點點頭,又問,“那接下來呢?你們還有什么需要我做的?”

  “沒什么了。”牛所長道,“我們去縣里確認一下尸體身份,然后你爸的尸體怎么處理…”

  “捐了吧。”江森直接道,“要是甌醫不嫌棄的話。”

  牛所長一愣。

  邊上從他辦公室旁走過的人也一愣。

  江森又道:“縣里我自己去就好了,你們太辛苦了,為我爸的事情忙前忙后的。如果那位就我爸的警察叔叔醒了,請給我打個電話,我要當面感謝他。”

  牛所長有點傻眼,問道:“江森,你這…不是在說反話吧?”

  “不是。”江森很認真道,“他能把我爸那種人渣從水里拉出來,還給他做人工呼吸,差點把人救回來,沖這個我也得謝謝他。”

  牛所長這才輕輕點頭,說道:“行,那等他醒了,我再通知你。”

  “謝謝你們。”江森跟牛所長握了下手,徑直就走出了辦公室。

  滿屋子的人,看著江森這副冷靜、理智到讓人沒話說的做派,紛紛嘖嘖搖頭。

  “這孩子,真是不簡單,死了爸跟沒事一樣。”

  “又不是親生的,我看他早知道了吧。”

  “那也不簡單啊,誰家孩子遇上這種事情,能這么沉得住氣的?”

  “主要還是從小就沒什么感情吧?”

  “是干大事的料…”鄉派出所整個單位的人,對江森佩服得五體投地。

  約莫四個小時后,中午十一點不到,江森來到甌順縣刑偵大隊,看到了江阿豹的遺體。因為要驗尸的關系,遺體已經解剖得不完全符合醫學院的收尸標準,江森很干脆地簽了字后,就讓這邊代為火化,下午兩點左右,就從縣殯儀館,領回了兩個大盒子。

  一個是江阿豹的,一個是他媽媽的。

  縣里派了車,晚上六點左右,又將他一路送回了青山村。江森帶著兩個骨灰盒,直奔鄉派出所,六點半的時候,奔波了一整天的他,就見到了周警官。

  周警官見到帶著骨灰盒上門的江森,略微顯得有點局促。

  因為嚴格意義上來講,江阿豹雖然這次左右都是個死,可直接原因,卻是被他活活“摁”死的,根據昨晚上法醫的檢查報告,江阿豹不但有胃底靜脈破裂,還有多處肋骨骨折,如果不是他那一通搶救,江阿豹可能可以死得更舒服一些,死前不用遭受二次傷害。

  可是江森根本不在乎,走上前,放下骨灰盒,朝著周警官一個立正,筆直地敬了個禮,就抓起他的手,緊緊握住,“周警官,感謝你為我爸所做的一切,在我心里,你是個好警察。”

  周警官愣了兩秒,鼻子突然一酸,眼眶就紅了。

  “我…我沒能幫到你,很抱歉。”

  “我知道你盡力了。”江森又重重地握了一下,才松開周警官的手,“謝謝你。”

  周警官深深地吸了口氣,“唉…”

  中午睡了一覺的牛所長,這時才看了眼桌上的骨灰盒,問道:“接下來,你打算怎么辦?”

  “先把喪事辦了吧。”江森道,“這個事情,我也沒干過,能不能找幾個人,過來幫個忙?”

  “行,小事情。”牛所長一口答應。

  江森想了下,又道:“我想在縣里登個報,發個訃告。”

  牛所長微微一猶豫,說道:“得先請示一下,你這個事情,最好低調處理。”

  “好,那你先問一下吧。”江森不知道縣里的顧慮在哪些方面,但是完全配合縣里的意思。

  說完后,便起身告辭了。青山旅館不適合放骨灰盒,江森也怕老板娘忌諱,晚上把兩個小盒子留在牛所長的辦公室里,江森又在青山村過了一夜,次日早上,才坐鄉派出所的車子,跟周警官一起回了十里溝村。原本不少埋伏在十里溝村的華僑村里的人,這會兒見到江森回來,也不好意思再上去搶姑爺,紛紛回去報告,說江森家里死了爹媽,暫時不宜動手。

  華僑村里的那些海外有錢人得知,也只能嘆息時候不對。

  回到村里,江森晚上請人把404的那間房打掃了一遍,晚上把骨灰盒放在空蕩蕩的房間里,自己去師父家住了一夜,等到次日等到2月15日早上,縣里頭安排的殯儀館人員就到了。

  吳晨也跟了過來。

  一群人忙忙碌碌,吹吹打打、噼里啪啦地搞了入葬儀式,走了將近一個多小時,一路把江阿豹的骨灰,送到十里溝深處的一個小溝里,灑在地里,說是樹葬,然后種了棵小樹苗上去。

  再等到下午,同樣的事情又做了第二遍。

  不過這回只走了不到十分鐘,就把媽媽的骨灰盒留在了距離新社區不遠處的山腰上。一個很小的太師椅粉,昨天剛剛趕工出來,今天晾干,嶄新嶄新的。

  江森把骨灰盒放進去,封了墳,墳上的墓碑也很有意思。

  因為不知道名字,只能寫上江森母親之墓。

  吹吹打打的聲音一停,江森伸手撫摸那冰冷的水泥,長長地嘆了口氣。

  十八年前,她死的時候,應該還很年輕吧?

  花一樣美好的年紀,說沒就沒了…

  人生真的是…

  江森輕輕搖頭。

  跟在他身后的人群里,前天晚上木屋里的那個女孩子,奇怪地看著他。

  她終于知道江森長什么樣了。

  很高,但是不瘦,看起來很健壯;臉上有痘痘,可是長得又挺好看的,確實很帥。

  難怪她班上有那么多的女孩子喜歡他…

  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

  口袋里的手機,忽然連續震動。

  江森掏出來,發現是自己那720萬的分成到了,轉賬一筆接著一筆,流水般涌進他的賬戶。

  銀行的短信息不斷跳出來,江森轉頭看著身后攢動的人頭,忽然心頭一動。

  “吳鄉長,村里頭,現在還缺什么?”

  “啊?”吳晨忙走上去,“不…不可能不缺啊!你想干嘛?”

  江森面向所有人,大聲說道:“各位鄉親!我呀!家里的情況,大家也都看見了!我能長這么大,能有今天,離不開咱們村子,能讓我有個安身落腳的地方,也離不開鄉里和縣里的援手。現在,我在這個世界上,已經沒有親人了,但你們曾經對我的恩情,我不能不報。我今天在這里說個數,五百萬!這筆錢我捐給村里…”

  身后的一大群人,瞬間一片嘩然。

  “不過這筆錢,不是直接發給大家,而是要看,我們村里到底需要什么!錢,我會先打給鄉里,大家有什么需要的,可以跟先村委會提,讓村委會來集中統一大家的意見。”

  一聽不是直接發錢,所有人立馬又全部冷靜下去。

  “這個事情,以后我交給吳鄉長來代管,有什么問題,大家可以找村里或者找吳鄉長反映!”

  吳晨對江森瞪起了眼睛,“憑什么老子幫你管事情?”

  江森小聲道:“你傻不傻,有幾個貧困縣的副鄉長,能搞五百萬的大項目?”

  “也是…”吳晨立刻反應過來。

  下午送葬的隊伍,很快吹吹打打,又返回村里。

  晚間時分,村子里面,擺起了長長的流水席,從鄉里請來的師傅們,本來是要再等幾天,才回忙活起來的,但因為江森的事情,便提前過來熱身了。

  大量的食材,從鄉里成噸成噸地運過來。

  山里的農貿市場,也趁機發了一筆財。

  “你這回來一趟,差不多六百萬出去了吧?”晚上七點多,村子里吃得一片火熱的時候,江森和吳晨躲進了馬瘸子的屋子里。

  屋里頭開著暖氣,舒舒服服的。

  “差不多吧。”江森拿了一瓣柚子,往嘴里塞,又問道,“師父,咱們這邊山上,種什么藥材最好啊?”

  “怎么?你想包塊地掙錢?”

  “主要是想為村里做點貢獻,再說贊助五百萬,總得拿回點什么吧?”

  “也是…”馬瘸子微微點頭,說道,“種黃芪吧,這邊的山里,種出來的黃芪藥效最好。海拔高,冬天天氣冷,夏天也不算熱,我試了很多地方的黃芪,這邊的,數一數二。”

  江森轉頭看看吳晨。

  吳晨拍桌道:“你特么錢還沒打給我呢!”

  “放心,不會賴賬的。”江森淡淡道,“又沒讓你出半毛錢,你緊張什么?”

  吳晨道:“我是怕你吹了牛逼不兌現,外面那些人要來找我!”

  江森哈哈一笑。

  “你個小子,心態還挺好嘛。”吳晨說著,也從果盤里,拿起一瓣柚子往嘴里塞,“我看這個事情,對你一點影響都沒有啊?你也夠孝順的,都到這份上了,還給江阿豹搞這個排場,二十四孝大孝子啊。”

  “嗯,對。”馬瘸子點點頭。

  吳晨道:“老爺子,我沒夸他啊!”

  “你沒讀過書,當然不知道自己是在夸他。”馬瘸子淡淡道,“你要是知道什么叫二十四孝,你就知道自己夸得有多到位了。”

  吳晨不解地問江森道:“什么意思?”

  江森反問道:“知道什么叫臥冰求鯉嗎?”

  “知道啊,愚孝典型嘛!”

  江森淡淡道:“晉代的時候,有個孩子叫王祥,媽死得早,后媽對他不好,他爸也不幫他。那個時候,小孩子容易早夭,想活命呢,就得自己想辦法。所以王祥一聽說他后媽喜歡吃魚,就大冬天的跑到湖面上,用身體化冰給他媽釣魚。然后隔壁鄰居看到就問,孩子啊,你在干嘛啊?王祥就說,哎喲,我后媽愛吃魚,我看冰面太厚,先給它化了,在給我后媽弄魚吃…”

  吳晨好像有點聽懂了,“麻辣隔壁的…好膈應人的感覺啊。”

  “是啊。”江森笑道,“所以后來這個王祥,當了丞相。他不這么做,他早晚就被他后媽弄死了,什么臥冰求鯉,這叫什么?這叫賣孝保命。你用這個思路,再去把二十四孝重新翻一遍,收獲會很大的。”

  “操!原來是這么回事!”吳晨瞬間領會,又愕然望向江森,“那你特么這個二十五孝…”

  馬瘸子忽然呵呵呵地笑起來。

  吳晨驚愕看著江森道:“你一開始,就打算…”

  “別胡說。”江森打住道,“我一開始,就只是盡孝,一直都今天,也在盡孝。”

  吳晨看看馬瘸子。

  馬瘸子只說了句:“我徒弟給他爸零花的錢,他爸都拿去買酒喝了。讓他別喝,讓他別喝,千叮嚀、萬囑咐,他自己管不住自己,關我徒弟什么事?”

  江森道:“師父你這么說就不對,搞得我好像處心積慮盡孝一樣。”

  “行了。”吳晨看著江森,狠狠地打了個哆嗦,“你是什么時候知道,你不是江阿豹親生的?”

  “很早之前了。”江森道,“不過不能確認。”

  吳晨道:“誰告訴你的?”

  “我。”馬瘸子慢吞吞坐起來,緩緩說道,“他媽被人拐來這里的時候,我記得,是那年的三月份,剛開春,按理說,十月懷胎,他要到次年的一月份才生,結果他十一月份就生了。

  十幾年前,村子里連產婆都沒有,九零年之前,十里溝村的小孩,十個有八個,都是我親手接生的,也包括這個小子。我為什么記得那么清楚呢?因為這個小子她媽,會說俄語,是東北那邊人。后來逃了好幾次都沒逃走,才跳了井的。前年這小子暑假回來的時候,我就跟他說了,他兩年就知道了。”

  吳晨看著江森,目光呆滯了片刻。

  “那…江阿豹呢?江阿豹怎么不知道?”

  馬瘸子笑道:“那個傻逼,整天稀里糊涂的,日子都過不得清楚,他能知道什么?我就跟他說,早產了一個月,他就信了。孩子剛生下來的時候,還歡天喜地的,沒高興幾個月,就不想管了,那種人啊,連畜生都不如,能活到現在才死,就算是前世還做過點好事。”

  吳晨看著眼前的這對師徒倆,長長地吐出一口氣來。

  “你們十里溝,出人才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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