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碟佳肴,美酒一壺,單人獨飲,席間空蕩,無人勸君更飲一杯酒。
云景不是喜歡惆悵的人,可入口接是‘寡淡’,淺嘗淺飲,頗為無趣,便喚來小二結賬。
“客官,共三銀又二十三銅”,小二打眼一掃便賠笑道。
云景點的酒菜不多,在這家店來說連平均消費水平都算不上,這樣的價錢著實有些貴了,不過考慮到此乃龍國帝都,消費高也正常,也沒糾結,便掏錢付賬。
該是多少就是多少,沒有多給也不會少,只能說云景從小家庭原因,沒有養成打賞的習慣,這又不是掙面子展現風度的時候。
小二收錢也沒露出絲毫你這人咋這么扣的神色,反而稍微沉吟問:“敢問客官,可是酒菜不合胃口?”
“何出此言?”云景好奇問。
小二道:“見客官所剩頗多…,額,客官別誤會,我們掌柜吩咐過,這樣的情況我們都會詢問一下,方面下次改進,以便客官再來吃得舒心”
云景了然,心說這家店做生意也算是用心了,于是笑道:“并非酒菜不合胃口,而是獨品無趣,便此作罷”
“那就好那就好,那個,客官,剩下的酒菜都沒動多少,我們撤下去后可以給那些生活困難的人嗎?”小二猶豫了下問。
收起笑容,云景認真道:“店家高義,自無不可,請便”
“多謝,客官慢走,有請下次再來…”
離開酒店,云景回頭看了一眼,心說若世間多一些這樣的店家,或許會多很多溫暖吧。
其實這世上大多數人心都是善良更多一些的。
若有空閑,稍微放緩一下腳步,多看看自己的周圍,或許不經意間就有很多值得品味的東西,或許和自己人生無關,但卻是世間美好的組成一部分…
漫步在街道上,云景也沒有明確的目標,走到哪兒算哪兒,或許拐角便是驚喜?
哪兒來那么多驚喜,目之所及,皆不過是正常又重復上演的無數平凡生活,這個時代其實大多數人都在日復一日的重復過往,幾乎沒有什么改變,有的甚至子子孫孫都過著相同的生活。
路過一家布莊,云景邁步進去,不久后便帶著一個小包裹出來,領事府已經確定,他得盡快把離國旗幟樹立起來,目前在龍國的只有他一人,只得自己買材料親手做了,只是舉手之勞的事情。
走走停停,拐過幾條街,云景微微放緩了腳步,蓋因看到了讓他有些陷入回憶的一幕。
他并不是一個喜歡活在過去的人,實在是曾經的一些經歷太過深刻。
此時他看到的是一個街邊賣畫的一幕,一個二十多歲的年輕男子在街邊支起了一個小攤,后面架子上掛著上百幅水墨畫,在風中微微搖晃,發出沙沙的聲音,隱有墨香隨風。
青年明顯是讀書人,那些畫也應該是他親自潑墨,他的小攤無人問津,但他卻絲毫不在乎,持筆揮毫悠然潑墨,沉寂在自己的世界中。
這一幕讓云景回憶起了小時候和師傅去鎮上賣字為生的日子,當初師傅也支起這樣的一個小攤,不過生意也不好,無人之時師傅在前面看書,自己在后面用石板沾水練字。
還記得師傅當初說過,只要專心學習,學有所成,無論如何,至少糊口還是沒有問題的,然后師傅就用實際行動帶著云景去體會讀書人是如何養家糊口…
此番倒也非是觸景生情,而是感到了時間的流逝,不知不覺已經十多年過去了。
小時候家里很苦,云景是多么期盼時間能走快點,自己早點長大,就能給家里分擔一些了,那時候的時間仿佛蝸牛在爬,好慢好慢,可再回首,已經是時光匆匆。
太多東西在不經意間改變,當初只想能幫家里分擔的目標如今也變成了希望家人健康長壽。
其實也談不上觸景生情,但云景還是邁步過去站在邊上稍微駐足觀望,他不知道作畫的是什么人,也沒在意對方修為如何,只是想稍微放緩一下腳步,僅此而已。
作畫的青年也并未在意云景在觀望,甚至有可能都沒留意到他的存在吧,全身心的都放在了身前的畫卷之上。
他畫的不是寫意山水,而是這市井最為樸實的人間煙火,不談他的畫技如何,但在他的畫里面,似乎總能看到似曾相識。
觀看片刻,云景收回視線,看向了后面架子上的那些畫卷,一番打量下來,云景明白作畫的青年大概每天都不會在某個地方固定起攤,因為他的畫幾乎都能找到參照。
應該說他的畫是在記錄龍國京城,云景沒有妄圖去揣測他是否別有用心,畢竟那些畫都有參照,簡直就是將龍國京城細節落于紙上,然而龍國官府都沒管,他又何必多此一舉。
片刻后云景注意力從畫卷上收回,看向了街對面,那里的一陣喧鬧稍微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街對面是一家醫館,且規模還不小,此時很多人下意識蜂擁而去,喧鬧驚嘆不可思議之聲此起彼伏。
“居然活了?這咋可能,醫館都已經宣布死亡了的”
“那是人家命大,沒聽醫館的人說嘛,他們也束手無策,是患者一口氣上來自己就緩過來了…”
從人們的交談中,云景很快就了解到發生了什么,一個六七十歲的老人,因為下雪的緣故,怕房屋被積雪壓垮,搭著梯子清理積雪,不小心摔了下來,當場人就快不行了,被好心的鄰居送來醫館,但為時已晚很快咽氣,結果都宣布死亡了,他一口氣居然提起,甚至本身還并沒有什么大礙,這才惹來周圍人們圍觀。
死了的人再度復活,哪怕時間并不長,但這種事情對尋常人來說太意外了,難免好奇。
眾人圍觀中,那個大難不死的老人在大夫的檢查下確定沒有什么大礙,然后也沒收他的錢,囑咐他接下來盡量被做重體力活兒觀察一段時間,將其送到了門口。
站在人群中,人們圍觀,衣服上打著眾多補丁的老人舉目四望,有些茫然無助,眼神中帶著感激,卻找不到感激的人。
送他來的鄰居早已經離去,都是平凡人家,送他來醫館已經是仁至義盡,無力承擔他的醫療費用,更無法給他操辦后世,只能默默離去。
可對于那老人來說,鄰居的善舉或許沒幫上什么忙,可他本身卻相當于救命之恩。
找不到需要感激的人,被微觀的老人想離去,可因為他‘死而復活’的事情太過離奇,人們圍著他一時無法脫身。
“他之前真的已經死了嗎?可我看明顯好好的啊,除了一點點血跡,跟個沒事人一樣”
“那還有假,醫館都宣布死亡了,很多人親眼看到的”
“福大命大啊…”
人們議論紛紛中,有人開口問他:“老人家,你都這樣了,你的家人呢?”
老人拘謹而忐忑,臉色一抹苦澀一瞬即逝,旋即又下意識坦然道:“我家人都沒啦,老伴走得早,兩個兒子相繼從軍也死了,就我一個了”
說這些的時候,他臉上并沒有多少痛苦的神色,明顯早已經看開,經歷再多的痛苦,只要還活著,日子總是要繼續,時間久了,也就習慣了。
聽到他孤身一人,周圍很多人多少有些同情,可世間這樣的人太多了,人們自己都過得不容易,也只剩下同情。
有人好奇道:“老人家,我沒別的意思啊,你別誤會,就是好奇,都說死后會去往地獄,你…你之前看到了嗎?”
“沒有看到,其實就跟睡著了一樣,那兒有什么地獄啊,要說有地獄的話,這人間不就是么,好了,各位,還請讓讓,小老兒得回去了,耽擱大家時間真心對不住了”
聽到他那平淡的話,不知為何,周圍的人們一時再沒有說什么,下意識讓開道路,看著他那蒼老的身影慢慢離去。
他孤苦無依,他差點死去身邊也無人看管,它說‘死的時候’就跟睡著了一樣,那兒有什么地獄,若有,那這人間便是…
這一幕不過僅僅只是微不足道的人間縮影,不久后人們也漸漸散去了,最多也就短時間內小范圍提及,隨著時間過去,這樣的事情也就自然被遺忘了。
“兄臺看了這么久,是在可憐那位老人?我觀兄臺穿著,雖非大富大貴,想來微不足道的幫助應該不至于拮據,為何不追上去呢?別誤會,我不是用言語在激你,人之善舉發乎心,外力干擾就失了本意,在下不才,家里雖不富足,賣畫為生卻也有些積蓄,打算力所能及聊表心意”
此時云景身邊傳來了這樣一番話。
說話的是賣畫青年,不知何時他已經放下了筆墨,說話的時候已經掏出了錢袋數錢,數了兩個銀燦燦的大錢和幾十個銅板,想了想又肉疼拿出了一些,眼角余光一直都在看著那位離去的老人。
云景能聽出他非是在慷他人之慨,而是在好奇自己看了這么久卻無動于衷,僅僅只是好奇而已,并沒有其他任何諸如你這人居然如此冷漠的情緒,而他本身的行動,明顯是打算行一些力所能及的善舉。
收回視線,云景微微拱手道:“這位兄臺有禮了”,頓了一下,云景在他抬頭點頭示意中繼續道:“非是在下沒有同情心,人生在世每個人都不容易,但我并不認為那位老人可憐”
“哦?老人話把人間比地獄,雖不知他經歷了什么,卻也聽得心頭發酸,兄臺卻覺得并不可憐?”青年聞言一愣反問。
他真心沒有惡意,這點云景還是能感覺到的,更多的是錯愕。
點點頭,云景說:“可憐兩字從何而來?這位仁兄是打算給予老人一些錢財上的幫助吧?”
“不錯,這跟那位老人的苦難有何因由嗎?”青年坦然道。
想了想,云景道:“如果我說兄臺給與他錢財上的幫助,老人家才是真的可憐,你會不會揍我?”
“此話何解?”青年頓時皺眉。
視線看向已經遠去的老人背影,云景平靜道:“人家在苦難里活得好好的,你給予錢財上的幫助只是一時,往后呢?給予了人家希望又沒了后續,這是很殘忍的做法不是嗎?如此一來,兄臺覺得老人是不是更可憐?”
“這…”,青年一時之間不知所措。
力所能及給予老人一些錢財上的幫助,這本是善舉,可云景一句話卻讓他茫然無措,是啊,人家在苦難里獲得好好的,一時的幫助卻沒了后續,何其殘忍,那才是真正的可憐。
收回視線,云景看向他沉吟道:“兄臺你或許誤會了我的意思,善舉本無錯,以我之淺見,無端的善舉或許有些不合適,你覺得呢?”
回憶之前的老人,青年若有所思,老人已經習慣了自己的生活,他其實并不需要無端的施舍,不去打擾他的生活才是最大的同情,給不了后續就不要把臨時的美好強加于他,那會讓對方安寧的日子勾起痛苦的回憶。
老人需要幫助嗎?肯定是需要的,可人家主動要求了嗎?并沒有!
想到這些,青年起身,沖著云景恭敬一禮道:“受教了”
“仁兄言重,若有打擾還望見諒,告辭”,云景回禮道,旋即點點頭邁步離去。
他也同情那位老人,不去驚擾他正常生活才是最大的幫助,當然,云景也不是什么都沒做,暗中幫他調理一下身體就沒必要說出來了…
看著云景離去的背影,青年喃喃道:“聽君一席話,感悟良多,險些辦了壞事啊”
旋即他有看向老人離去的方向,默默的收起了錢袋,仁善固然是良得,但要分情況。
對了,居然忘了互通有互。
想到這里,青年抬頭巡視,那里還有云景的身影?
于是青年在心頭琢磨,這樣的人應該不會默默無聞才對,應該還有再見的機會…
離開的云景并未過多糾結之前的事情,類似的經歷,實際上若是留心的話,每個人的身邊都比比皆是。
接下來云景走街串巷,若遇到感興趣的便稍微駐足,更多的則是走馬觀花。
不過他也并非完全漫無目的的閑逛,一路所過都在盡量收集自己想要的信息,主要關注的還是異域怪物的情況。
關于異域降臨的怪物,在龍國民間都早已經不是秘密,可謂人盡皆知,此事討論的人很多,但怎么說呢,總體而言,大多數都抱著一種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態度,畢竟異域怪物再怎么肆虐,龍國京城這邊并沒有受到絲毫影響。
沒有親身經歷,誰又能切身體會異域怪物帶來的災禍呢。
龍國京城的人們是幸運的,背后有強大的國家,異域怪物連來這里禍亂都做不到。
當然,龍國并不缺少有志之士,多的是對異域怪物恨之入骨之人,亦有不少身先士卒之人,他們在用自己的方式抵御異域怪物帶來的災禍。
總體而言,異域怪物給這個國家帶來的影響也就那樣,充其量也就微不足道的局部動蕩,這個國家太強大了,奇人異士無數,目前為止根本無法影響到龍國整體安穩。
相比起大離那樣的國家來說,異域怪物的存在危險到亡國滅種的程度,可在龍國京城,它們連人們正常生活都影響不到,這里的人們太幸福了。
“或許對于龍國來說,異域文明的危害根本就不足以動搖根基,反倒是讓舉世無敵的這個國家有事可做,如此一來,我來龍國尋求徹底解決人族背負詛咒的想法是否正確?”
從龍國人們的反應,云景分析出大部分人毫不在意的態度,不禁心下陷入了沉思。
想來那些降臨龍國的怪物,龍國本身是有能力徹底掃平的,畢竟一年前龍國就能派出大量人手奔赴各方去幫助小國弱國了,可為什么沒有那么做?難道真如自己想的那樣,龍國舉世無敵太寂寞了,趁此活動活動筋骨就當練兵了?
“勞煩讓讓,我們人多,以防走散,若有得罪之處還望見諒”
身后傳來一句話拉回了云景的思緒,倒不是他想事情的時候這點警覺性都沒有了,只是路那么寬,他也沒想過會擋人家的道。
對此云景也沒覺得自己被冒犯,他氣性還沒那么大,人家說得客氣,與人方便就是,于是邁步并未擋著人家。
打眼一看,是一大群人,一二十個,大多數都是護衛丫鬟,其中不乏真意境的人,簇擁著一位四下好奇打量的青年。
在他們路過之后,邊上有人議論紛紛。
“也不知道哪家公子哥出行,前簇后擁的,不過態度還算不錯,沒有那么咄咄逼人,不讓人感覺厭煩”
“你這不廢話嘛,越是大戶人家教養越好的”
“此言差矣,一樣米養百樣人,也并非所有大戶人家出來的都教養好,但別忘了這里是什么地方,天子腳下,誰知道哪個人看似尋常就有什么用的背景,所有還是低調點的好不是么”
“有道理,話說誰看出他們是啥身份了嗎?”
“啥身份…看他們的穿著打扮,咦,居然還是個皇子,難怪出行一大群人簇擁了”
“你咋看出來的?”
“我有個在衙門當差的老表,這方面他給我講解過,一眼就看出來了”
“原來是皇子啊”
“收起你那羨慕的表情吧,皇子而已,有什么大驚小怪的,值得如此羨慕?”
“難道不值得羨慕嗎?”
“算了吧,在咱龍國京城,要說皇子身份一點都不值錢或許有些夸張,但你也真心別太當回事兒!”
“還請兄臺細說”
“很簡單啊,在我們龍國京城,擁有皇子身份的沒有一萬也有八千,哦對,還有所謂的公主也是一樣,多得都已經見怪不怪了,你信不信到處轉一天至少能遇到幾十個皇子公主!”
“啊這…”
“沒錯,都是些小國的皇子公主跑來長見識的罷了,別太當回事兒啦,要說同樣的皇子公主身份,那還的是咱們龍國的含金量高,那些小國來的壓根沒法比”
“我明白了,那些小國的皇子公主,估摸著是打著有機會來我們龍國結下一門姻親的打算,若是能和皇室通婚,嘖嘖,那些小國還不得一飛沖天啊”
“想啥呢,那些小國也配和皇室通婚,他們若能和某個世家通婚就算燒高香了”
“額,有道理”
“還有啊,不妨讓你明白,實際上各小國皇子公主,只要不是特殊情況都不會在領事府待著,你想啊,他們若不出來走動走動,誰認識他們?而走動起來呢,萬一打出名聲引起關注,攀高枝也不是沒有機會了嘛”
“高見吶”
“話說回來,我們龍國的皇子公主自己都不夠分呢,那兒輪得到他們?”
“那他們不白來了嗎”
“不白來,高攀不上,那不還以其他選擇嘛,我給你說啊,那些小國皇子就算了,尤其是那些小國公主,想方設法的把自己打扮得花枝招展刷存在感呢,就盼望著有機會被高門大戶看上”
“你這樣說,那些小國公主豈不是白給?”
“嘿嘿,你懂的,可惜咱沒那個能耐,否則也想嘗嘗公主是什么滋味”
“嘶,你居然吃人!”
“呸,你才吃人…”
聽著周圍的談論,云景也不禁啼笑皆非,好家伙,皇子公主身份何其尊貴啊,然而在龍國帝都雖然不能說一文不值,卻已經淪落為平民大眾調侃的對象了。
沒辦法,所謂的皇子公主扎堆,實在是太多了哇,指不定一磚頭丟人群里就能砸到一個。
瞧瞧人們那不以為意的態度,皇子公主身份也太沒牌面了,當然了,龍國本身的皇子公主另當別論。
話說回來,別提小國的皇子公主了,哪怕他們的皇帝親至估摸著也就讓人們看個熱鬧。
在龍國面前,所謂的身份真心沒有什么好顯擺的。
所以不出來走走,永遠都不知道自己目光有多么短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