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默默,云朵朵,寒風瑟瑟,雪漫漫…
路上行人少,偶有幾只飛鳥,紙傘白衣,便是人間一色。
不知道從什么時候起,若非急著趕路,云景開始喜歡上了腳踏實地漫步人間,感受腳底和大地的觸感,感受迎面吹來的微風,若有雪花落入脖間,那冰涼的觸感亦能讓他會心一笑。
這本不是他這個年紀該有的心態,但他就是喜歡。
腳下這條通往小溪村的道路,他曾走過無數次,每多走一次并無什么區別,可似乎又有些不同。
是人在變,還是環境在變,亦或者是心在變?
身后有馬蹄聲傳來,云景稍微站道了路邊,一騎士策馬而去,馬蹄聲聲,濺起了雪花片片。
雙方本不該有任何交集,可云景在前行數百米后又遇到了那個騎士。
他將黑色駿馬栓在路邊,自身則在路邊挖坑栽樹,做得分外認真。
稍微把紙傘移開一點,云景看了看天,陰沉沉的,在下著雪,沒錯啊,再看那騎士,這季節栽樹確定不是有毛病?
可看上去不像啊,腦袋有毛病的人能修煉道后天中期?
興許是云景多看了兩眼的緣故,那騎士回頭尷尬道:“這位公子別誤會,我沒傻”
“嗯,我知道”,云景點頭道,一副我看出來了的樣子。
對方頓時尷尬又糾結,看了看路邊種下的小樹苗,在寒風中是那么的刺眼,于是主動道:“好叫公子知道,此乃受人之托,我們鏢局接到委托,有人花重金請我們每月在這條路上相隔五丈種下一棵樹,所以就是這么個情況”
“你們鏢局還接這種委托?”云景頓感驚訝。
對方哈哈一笑,道:“只要給錢,莫說種樹,刀山火海我們也得上啊,混口飯吃嘛,你懂的”
“那倒是”,云景點頭道,旋即稍微好奇問:“委托你們之人,難道不明白這樣的季節沒法種樹嗎?”
“誰知道呢,總鏢頭安排的事情,我們照做便是,總歸是給了錢的,不過啊,我們猜,她之所以有這樣的委托,估計是因為某種執念吧,反正她說種樹不能停,能不能活下去看緣分”,對方聳聳肩笑道,哈出一口冷氣,從懷里掏出一小壺烈酒喝了一口,很是舒坦的樣子。
眉毛一挑,云景道:“她?”
“嗯,是個女子,我們沒見過她真容”,對方收起酒壺道。
稍微沉吟,云景說:“倒是一位奇怪的人”
“可不是,哦對了,她委托的時候說,待這條路兩邊都按照她說的種了樹,滿了便不種了,啊哈,我和公子你說這些干啥”,對方失效道,完事兒的他欲要策馬離去。
云景突然道:“這位大哥,不知給你們委托的那位女子如今怎么樣了?”
“這我如何知道…,不過她每個月都會按時送銀子來,有時候是親自送來,有時候是托人送來,她自己來的時候我倒是有幸遠遠見過幾次,似乎不太好,她話不多,幾乎是留下銀子就走,還有就是,我看到她的幾次她都帶著傷,問她她也不說”,那鏢師皺眉思索道。
聞言點點頭,云景轉移話題說:“不知你們鏢局何在?”
“我們鏢局總號在州府,各郡縣都有分號,若公子有什么委托大可來找我們,百年老號,信譽保證,對了,你看看我,我們鏢局叫小義鏢局,不怕公子笑話,家國大義我等粗人不敢言多,取小義便以難當”,對方介紹道。
將其記下,云景道:“天寒,大哥且行,在下也得歸家去了”
“告辭…”
稍作寒暄,分開后云景繼續前往小溪村,念力一放即收,卻是看到,牛角鎮這條出來的官道兩旁,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每隔五丈都被人種下了一棵樹樹苗,加上剛種下的,而今已然種了十幾棵。
雖說都是易存活的柳樹,但這些樹苗大多都枯死了,須知前面一直干旱。
想道當初第一次帶白芷回來看到的那顆刻有一段話的樹,又想到前幾年牛角鎮上經常流傳這一代有一位奇怪女子徘徊的消息,云景輕輕搖了搖頭,身影漸漸消失在了風雪中。
當他走后,那些原本已然枯死的柳樹苗處有柳枝飛來插下,悄然煥發生機,雪白的天地里出現了一絲不易察覺的嫩綠。
當初的不期而遇便是人間過客,何必,何苦?
紅塵自有…
來到分叉路口,云景揮手間便將包圍小溪村的幻陣解除,希望以后都再也用不到吧。
踏雪而歸,望向那風雪中的小村莊,那是生養云景的地方。
天穹極高出又展翅二十多米的雄鷹徘徊,一聲隱約鷹嘯傳來后悄然遠去,小羽在以它自己的方式幫云景守護著這里。
而今村里學堂已經放假,到處都是孩童們的歡聲笑語,他們不曾經歷過旱情折磨,一直都活在寧靜之中。
家里有讀書時傳來,弟弟妹妹縱使放假也在用功,學問或許不能改變命運,但能改變自己,他們有一個好表率的大哥。
隨著娘親一句你又跑哪兒去了的責問,云景回到了那個讓他無論走到哪兒都放不下的溫暖的家。
接下來的幾天,云景和家人商量過后,給他們洗筋伐髓改善體質,一躍讓他們從不通武道的普通人成為了先天后期的小高手,再往后的真意鏡饒是云景如今神話境也無法直接幫忙了。
考慮到家人小富則安不喜爭斗的性子,云景和他們商量過后,幫他們封了修為,如此一來,他們僅僅有著先天后期的體質,加之絲毫不懂武技,一番適應下來倒也和正常人區別不大。
但事實卻是,他們畢竟有著先天后期體質,正要發起怒來,先提前以下掄拳頭都能捶死一堆…
如此一來,云景娘親江素素還埋怨他呢,說自己一個婦道人家要這么大力氣做什么,搞不好還惹人笑話,然而照鏡子時發現容顏更勝往昔卻是眉開眼笑,一個勁說小景真是好兒子,為娘這些年沒白疼你,力氣大點這種小糾結不知道拋哪兒去了。
父親云山倒是挺樂呵的,嚷嚷著老子有這把力氣,來年一定要多種十畝地,然后他的樂趣就是滿村子找人掰腕子,短時間整的村民們看到他就繞道走,實在是怕了這個老六,你掰腕子就掰腕子吧,一個勁嘲諷是不是力氣都用在娘們身上才導致軟綿綿這誰頂得住啊。
鬧得村里‘怨聲道哉’被江素素數落一番才消停下去。
爺爺云林倒是很坦然,不過云景卻留意到爺爺偶爾會對著后山發呆,有幾次還自語說‘老婆子,咱孫兒有大本事啊,看來我得多等些年月才去陪你了,你在那邊別走太急,等著我…’
總歸來說,有了云景的幫助,家人將來活一百五十歲以上跟玩兒似的,至于再往后,他們無法自己突破真意鏡延長壽元的話,要么云景更進一步幫他們改善體質,要么尋來人元果這樣的天才地寶。
其實發現爺爺對早已故去的奶奶說那些話的時候,云景內心還是有些愧疚的,畢竟不是人人都喜歡長生,人這一輩子啊,喜怒哀樂都嘗過了,就看淡一切開始緬懷故人,長壽其實活得很孤獨。
但那是自己的家人,云景自然希望他們一直陪著自己,姑且就當是做晚輩的自私吧。
此外云景也沒忘了小姨江小惜,幫她將修為提升到先天后期,小姨本就是武者,修為的提升實力自然也就增長了,云景還給了她一些武技功法,更是給她尋來明心靈液,接下來有很大希望踏足真意鏡…
除了直接改善他們體質修為外,云景還給他們留了保命手段,以此確保家人安全。
對于云景這等手段,家人們選擇性的沒有刨根問底,因為問了也不懂,只知道云景本領非凡就夠了,知道得太多根本就是自尋煩惱。
對長輩云景自是無微不至,弟弟妹妹并無直接去幫他們,畢竟他們還在長身體的時候,在這個階段幫他們提升并非好事兒,給他們留了保命手段,待他們將來體質定型不遲。
時間不知不覺溜走,云景偶爾去一趟鎮上,更多的則是待在家里陪陪家人。
一年一度的年祭悄無聲息的到來,云景又開始‘忙碌’了,村民們紛紛邀請他寫對子,多多少少給點潤筆費圖個樂呵。
年祭前幾天,云景幫村民們寫對子外,更多的則是接待送禮的人,鎮上縣里的一些大戶人家都主動送禮前來結個善緣,此外還有云景的同窗好友等,時間幾乎都花在這上面了。
云家別看偏安小溪村這個小地方,可到底是大戶人家,迎來送往不斷,可謂門檻都被踏破,當真是往來無白丁。
年祭將近,白芷歇了店鋪回來了,林星語也讓人送來了禮物,到底云景還沒帶她見過家人,沒好意思露面,云景承諾來年抽個時間帶她回家。
年祭這天,一列車隊來到了云景家門口,送來了整車整車的好東西,村民們都驚呆了。
云景哭笑不得,暗道武輕眉讓人送東西來也不打聲招呼,還好相對低調,否則不知道多少人要被驚動。
年祭這天云景家倒是沒有大操大辦,祭祖后一家人吃了個團圓飯,其間云景他們這些小輩都得到了來自于長輩的紅包,錢不錢的無所謂,主要是開心。
爺爺云林一高興多喝了幾杯,結果喝不醉,他兒孫滿堂,高興啊。
飯后一家人前去給逝去的長輩掃墓上香,爺爺云林在奶奶墳墓前說了很長時間的話,直到天黑才回來…
年祭后云景就徹底十九歲了,也昭示著新一年的開始。
年初的一段時間云景忙著走親訪友,不管自己如今怎么樣,這些關系還是要維持下去的,一些長輩也要拜訪。
尤其是師父李秋那邊,云景初一專程親自去了一趟,給師父師娘磕頭問好。
師父太忙了,他告訴云景接下來要調去京城任職,各方面事情太多,但也忙里抽空和云景待了一段時間。
師父對自己比親兒子還親,云景沒上面隱瞞的,直接告訴了師父如今自己的情況。
李秋聽后愣了一下,然后笑了,笑得很開心,拍著云景的肩膀沒多說什么,可臉上盡是此生無憾的表情。
然后他喝醉了,最得一塌糊涂還在笑,結果就是云景被師娘埋怨得不行。
待李秋酒醒后,云景組織了下措辭,問師父要不要當徒弟的幫他一下,結果李秋一副你小子看不起誰的表情,當場就給云景表演踏足真意鏡,整的云景一愣一愣的。
“小景啊,你是為師看著長大的,為師如今沒什么能教你的了,以后的路需要你自己去走,為師不管你現在如何,將來如何,你要記得你叫云守心”
當師父一臉嚴肅說這番話的時候,云景恭恭敬敬的磕了三個頭,五體投地那種。
這番話之后,代表著云景真正出師了,那也是師父最后對他的教導。
新年伊始,都很忙,李秋沒多留云景,分別之前,云景給師父師娘留下了保命底牌,對此師父師娘沒有拒絕,反而很欣慰,直道云景這孩子長大了。
尤其是師娘,拉著云景的手一個勁念叨,若是自己還有一個和云景年歲差不多的閨女,定要親上加親,整的云景哭笑不得。
從師父那里離去,云景便回到了小溪村繼續走親訪友,還特地去了蘇小葉和林星語家,身為晚輩,該有的禮節還是要有的。
去林星語家的時候,云景帶了濃重的禮物,還請了牛角鎮公主府的總管同往,主動和林星語的家人提及欲要納她過門…
云景和林星語的事情林家自然清楚,如今不但云景主動上門提親,還請來了公主府的總管做媒,里子面子都給得很足,林家哪兒有不答應的道理。
不過事情雖然定下,但‘婚期’得壓后,林家自無不可。
如此一來,反倒是林星語羞得不敢見人了…
時間過得很快,一番忙碌下來,不知不覺年祭過后已經過了半月,云景這才得以清閑下來。
清閑下來后,他一面對這一年的科舉做準備,一面也在整理編著自身所學,同時一心多用也沒忘了其他,每天都過得很充實。
總結自身所學,云景先從文方面入手,欲分別著一部醫,農,工,商等方面的書籍,這些都是總結精華加上自己的一些東西,不算顛覆性的著作,還得結合當下實際情況,很復雜,但云景在一點點去完善,真正成書還得很長一段時間。
待這些完成后,云景才會去考慮武方面,最后才是真正總結自身,把自身所走的路途落于文字以給后人指點前路。
天氣逐漸轉暖,農事再起,旱情已過,一派欣欣向榮。
從小師父就言傳身教讓云景腳踏實地,是以如今哪怕他已經踏足神話境,家里種地他依舊每日去幫忙,穿著粗布衣服和尋常農人沒什么區別。
弟弟妹妹繼續去鎮上進學了,云冬不久后將出發去郡城參見秀才試,他倒是自信滿滿,云夕還得熬一些念頭。
農忙過后,云景的日子再度清閑了下來。
某天,暖洋洋的春日下,云景在自家院子里的涼亭中奮筆疾書,在編著著《匠冊》,內容不但有他了解過的所有礦產,更是將這些礦產的用途也闡述了一下,此外他還在書中加了很多實用的工具,就連造紙活字印刷都直接落于這本書中。
內容很多,哪怕用‘文言文’精簡的方式他也不算短時間能夠完成的,而這只是他要著作的書記里其中一部!
奮筆疾書的時候,云景左手五指靈巧翻動,指尖一枚銅錢穿花蝴蝶般在他指尖跳動。
不過神奇的是,那枚銅錢有時變得碗口大,有時變得針眼小,神異無比!
這段時間以來,云景雖然在忙著諸多瑣事,但卻沒停下觀察蛻變中的巨蟒,它那膨脹收縮的特性已然被云景徹底掌握,不但能用于自身,賦予物品亦能做到。
為了避免嚇著人,云景偷偷去云天之上嘗試過,靈氣充足的情況下,它能化身千丈巨人,而那并非極限,似乎這種手段就沒有極限!
那次嘗試他撐爆了一套衣服。
自身縮小的時候,他最小能到常人手指頭大小,但他感覺若自己繼續專研下去還能更小,這門手段太過非凡!
掌握這門手段后,云景果斷給自己弄了幾套能隨自己身軀變化的衣服,要不然每一次實在這樣的手段自己不管是變大還是變小都清潔溜溜那算什么事兒?
到底他境界擺在那里,自身修為也是日新月異,單純的武道修為方面他已經踏足了真意鏡,能掌控的天地之力范圍解決了百里。
此外去歲遭遇唐老等人的經歷在云景反復推敲后,已經掌握了很多非凡手段,若再次遇到唐老,哪怕沒有天子劍,云景都不至于如當初那么狼狽。
還是那句話,他的境界擺在那里,從高處往下看,比從下往上一點點攀登要方便太多太多了。
眼前的粗稿一頁一頁寫滿文字,又一張一張飛到邊上摞好,這樣的事情云景已經持續了很多天。
當把一篇內容寫完后,他暫時放下了毛筆,開始去梳理之前所著,查遺補漏,這些東西將來都是要面對世人的,自然需要精益求精。
猛然間,云景感覺到心里莫名的壓抑,很不束縛,心底有一種莫名的悲傷情緒在滋生,甚至眼角都不自覺的濕潤了起來。
他當即放下書稿,赫然看向大離京城方向。
遙遠的天邊,他似乎看到了整個大離京城被陰云籠罩,雨絲垂落,似乎上天都在哭泣。
與此同時,云景的眼角也有一滴淚珠滑落。
張了張嘴,云景喉嚨似乎被什么東西更住,鼻子發酸,視線有些模糊。
揮手間桌子上的書稿飛回家里,云景吸了吸鼻子道:“爺爺,爹,娘,孩兒要出門一趟,可能要耽誤幾天時間,你們不用擔心,事情辦完孩兒就回來”
“好好的小景你又要出遠門啊…”,圍著圍裙的江素素從廚房走出數落道,但見云景表情,鍋鏟都丟了,連忙跑過來問:“小景你這是怎么了?好好的哭什么啊,是不是受什么委屈了?告訴娘,娘去幫你出頭”
“娘我沒事兒,不用擔心,真的,孩兒得立即出發了,若惹娘親生氣,孩兒回來再給你認錯”,云景強忍著悲傷笑道,旋即在娘親瞪眼的注視下騰空而起瞬間消失在了天邊。
我兒子飛走了?飛走了!
這還是云景第一次在長輩面前飛走,江素素整個人都有點蒙,不過她更在意的卻是自家兒子為什么會哭泣。
他那么大本事怎么會哭啊,誰還能給他委屈不成?
云景用了平生最快的速度前往京城,到了京城之后,甚至都顧不得驚動京城防守,整個人眨眼出現在了鄧夫子的小院里,當然,以云景的急速,京城防守也要能發現他才好。
云景不是第一個來到這里的,他出現之前,院子里已經來了另一個拄著拐杖的老人。
黃夫子比云景先一步來到這里,不是云景不夠快,而是對方更近。
此時黃夫子似乎并未發現云景的到來,而是面容悲切的看著院子里的鄧長春,老淚縱橫。
鄧長春安詳的躺在躺椅上,下半身蓋著柔軟的毯子,他形如枯槁,皮膚緊貼骨頭,宛如一具枯骨,幾乎看不出人形了。
天上雨絲如織,飄灑下來卻不沾染他絲毫。
在云景的感官中,鄧長春的生機已經徹底消失了,這種狀態是不可逆的,縱使通天手段也無力回天,蓋因他已壽終正寢。
鄧長春就這么無聲無息的逝去了。
這位對云景無比關愛的老人生命就此終結,他這一生都在付出,而今總算能徹底清閑了。
云景緩緩跪倒在了地上,額頭觸地,滿心悲切。
“小景來啦,看到如今的你,我便可徹底放心了,好,好,好啊…”
隱約間,云景耳邊出現了鄧長春欣慰的聲音。
赫然抬頭,云景看向了躺椅上安睡的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