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爺爺”云景快步走向拎著馬扎的老爺子作勢欲要攙扶,但被云林擺擺手拒絕了。
而今的云林年近六十歲了,但一點都顯得蒼老,無論是精神頭還是身體狀況都跟四十多歲人生巔峰時期差不多。
如此身體狀況,自然是云景這些年來幫忙暗中調理的緣故,否則他操勞了半輩子看上去至少比如今老三十歲。
在村里,云林和同齡人簡直看上去差了一輩,不知道多少人羨慕,都說他越活越年輕。
對于自身狀況,活了幾十年的云林猜到是孫子云景的原因,旁人羨慕的拿這說事兒,他每次都樂呵呵的說咱有幾個好孫子,當然要多活些年了,享福還沒享夠呢。
云景雖然能幫家人條例身體,但他們都沒有練武,從而無法從根本的改善體質延壽,不過就目前這樣下去,他們長命百歲還是很簡單的,以后云景會想辦法給他們尋來人元果之類的東西。
倒不是云景的家人沒法練武,只是他們完全沒那樣的想法,云景也不去強求,否則的話什么樣的資源給他們弄不來?反正練武又不存在資質門檻一說。
通常練武還要講資質門檻的都只是因為‘朽木’不值得培養,否則大把資源砸下去咋可能沒點成就的?就是殘疾又如何,只要舍得,活生生堆成高手都不是難事兒…
縱使逍遙境都不過壽千載,這個世間不存在不死的人,時間長河中每個人都是過客,過程才是最重要的,云景對這些看得很開,當然,在有能力的前提下,云景還是會想方設法讓家人一直活下去的。
“小景回來啦,回來就好”,云林拍了拍微微彎腰的云景肩膀,滿臉都是開懷的笑意。
自家大孫子可是有大本事的人,還那么孝順,這輩子都值得了。
他沒問云景這段時間外出做什么去了,人平安回來就好,孫子接觸的事情也不是他有資格去操心的,何必費那個神。
陪著爺爺走在冬日的陽光下,云景道:“事情辦完就回來了,爺爺不和三爺他們聊天曬太陽了嗎?”
說話的時候云景還不忘朝著那邊的一些老人行禮打招呼。
云林笑呵呵道:“和他們有什么好聊的,一個個又不會跑了,倒是小景不經常在家,爺爺可是想得緊,等下回去給你宰只雞燉來吃”
家里的雞又得遭殃了…
過慣了苦日子的家人平時自己都舍不得吃呢,盡管如今家里什么都不缺。
這些年來的確很多時候都不在家,云景道:“接下來倒是沒什么重要的事情了,應該都會一直待在家里”
“小景已經長大了,有正事兒,別因為爺爺一句話就整天待家里,那算什么事兒”,云林搖搖頭道。
笑了笑,云景說:“是真沒什么要緊的事兒了,接下來會一直備考把,爭取來年秋試拿個進士功名回來”
“這個好,小景安心備考便是,誰來打擾都不行,爺爺幫你攔著”,云林一臉期待的霸氣道。
進士啊,那可是讀書人最高學歷了,云林這段時間在村里學堂外倒是了解到了這些東西,而今自家大孫子準備取得這樣的成就,其他的事情當然是要靠邊站的。
想想都有點在做夢,曾經家里出個讀書人都是做夢都不敢想的事情,而今不知不覺到了這種程度,簡直讓云林有些反應不過來,太過夢幻。
“爺爺,不至于,進士已經不是死記硬背就能拿下的了,沒必要關起門來誰也不見”,云景當即樂道。
自家爺爺他們的思維到底和很多人是不一樣的,他們下意識就覺得這么重要的事情就得‘閉死關’。
“那也不能讓人打擾到你啊”,云林沉吟道。
云景開解道:“和往常一樣就行,沒必要太刻意,反而把自己搞的緊張兮兮的”
“行吧,小景你說怎么樣就怎么樣”,云林道,似乎對沒能‘幫到’孫子而有點意猶未盡。
云景拿出帶回來的上好旱煙說:“爺爺,你看我給你帶了啥,這東西市面上一般可看不到,是我托人從京城捎來的”
“其實所謂的好壞區別不大,不都出煙的事兒嘛”,云林看了一眼不以為意的撇嘴道,然后又說:“早就不抽啦,味兒大,而且爺爺得留著好身體以后抱重孫呢”
爺爺居然戒了?啥時候的事情?自己這么沒發現?
看來自己對家人的關心還是不夠啊…
“爺爺倒是看得明白,那這怎么處理?”云景看著手中的旱煙道,他又不用這東西。
云林無所謂道:“找個機會便宜村里那幾個老家伙吧,趁機從他們哪兒騙頓酒喝”
啊這…
爺爺啊,你不抽旱煙是為了身體,可是喝酒有啥區別?
算了,老爺子高興就好。
“小景找爺爺有事兒?”云林轉移話題道,到底是從小看著云景長大的,他一眼就看出云景不是單純的來和自己散步聊天。
云景順著他的話頭直言道:“爺爺,現在外面世道不太平,大概什么情況你應該了解吧,不說兵荒馬亂,但災民遍地卻是事實,我就合計著和你商量一下,通知村民們一聲,以后就在村里別外出了,需要什么我帶回來就是”
“避禍?”云林言簡意賅的兩個字總結道。
點點頭,云景說:“嗯,避禍!”,頓了一下接著又道:“想來爺爺也知道,咱小溪村目前來說可謂衣食無憂,但外面亂啊,很多人都活不下去了,若是被有心人盯上,這里還能好了?雖然有孫兒在沒事兒,但能避免一些不必要的麻煩還是好的”
聽他這么一說,云林當即拍板道:“那就封村避禍吧,我會安排下去,誰若敢沒事兒離村招來禍端,我打斷他的腿!”
這番話云林說得可謂霸氣無比,當然,前提是他有那個底氣和聲望,他如今不但是小溪村村長,還在他手中給村長通了馬路更是蓋了學堂,他在小溪村就是權威,沒有任何人敢質疑,僅僅這些就足夠了,更別提封村本就是為了大家好,而且還不算云景的影響力呢。
“嗯,那就這么決定了,封村倒不是斷絕和外面聯系了,特殊情況特殊處理,在此期間,短缺什么孫兒會想辦法弄來”,云景點點頭道。
這種事情爺爺出面通知村民們最為恰當,云景畢竟在村中很多時候是晚輩,封村相當于限制所有人自由了,他作為晚輩出面就有些不合適。
云林說:“這事兒爺爺會處理妥當的”
他笑不出來,外面什么情況實際上云林還是知道的,而今小溪村能偏安一方就已經是得天之幸了,若是災情一直下去,以后小溪村能不能獨善其身他是一點底氣都沒有的,哪怕有自家大孫子撐著。
大道理他或許不懂,但大勢之下安有完卵?
“爺爺不必太過擔心,一切有孫兒在,僅小溪村這一畝三分地還是能保護得了的”,云景平靜道。
張了張嘴,云林說:“小景有這樣的想法是好的,但很多事情別逞強”
“孫兒明白”
他們爺孫倆也沒急著回家,漫步在村中,冬日的陽光下倒也溫馨,這樣和家人相處云景都不記得具體是什么時候了。
多陪陪家人,看到他們臉上的笑容,云景覺得比在外面取得多大的成就都要來的高興。
封村的事情爺孫倆商量一番便敲定下來,接下來云景會將布置在周圍的幻陣啟動,如此一來,小溪村某種意義上稱得上真正與世隔絕了,至少等閑之人是闖不近來的,如今災情下的亂世波及不到這里。
當然,若是遇到修為高深的武者想方設法的闖入又是另外一回事兒了,可云景本身也不是吃素的,保管讓其有來無回,反正他接下來很長一段時間都不會出遠門。
不提這茬,云林突然道:“剛才爺爺問小景你有事兒,可不是指封村的事情,小景你有心事?”
“爺爺為什么這樣說?”云景微微詫異道。
云林笑了笑道:“爺爺雖然沒讀過書,也不懂那么多察言觀色,但別忘了,你可是爺爺的寶貝孫子,是爺爺看著長大的,你心里有沒有事兒爺爺豈能看不出來?”
眨了眨眼,云景笑道:“爺爺想多了,孫兒能有什么心事啊”
“沒有就沒有吧,爺爺沒什么本事,不能替小景排憂解難,但小景若是有什么想不明白的,別憋在心里,很多時候說出來會好受很多”,云林拍了拍云景肩膀笑呵呵道。
云景說:“真沒事兒爺爺,咱家現在衣食無憂,科舉路上孫兒也順風順水,高興還來不及呢,能有什么悶悶不樂的心事?”
“那就好”,云林依舊笑呵呵道,不再堅持詢問。
云林雖然沒讀過書,但因為幾個孫子都讀書的緣故,多多少少還是了解一些讀書人的想法的,他猜測云景顧及是在心憂當下的亂局吧,畢竟讀書人都有‘兼濟天下’的情懷。
云景陪著老爺子,也沒繼續這個話題。
他的確有點心事,但并不是關于如今大環境的亂象,畢竟全天下如今都一樣,他云景也無可奈何,也不是人族背負詛咒的事情,這種問他他目前解決不了,想再多都沒用,只能一步步來。
與其說是心事,不如說是此行歸來后的一點小情緒小糾結罷了,沒什么大不了的,甚至都不算事兒,云景本身都沒在意那么多。
不過就心頭那么一點情緒,爺爺居然都感覺到了,云景只得暗道不愧是親爺爺。
云景心頭那點小情緒,源自于和武輕眉的關系,他倆在一起后,桑羅那邊防他跟防賊一樣,那天洪崖說的話還歷歷在目呢,而大離這邊也因此對云景也防備起來了,鄧夫子可是說得很明白的。
所以吧,這事兒擱誰身上沒點情緒?
云景他也是人,為桑羅解決了多大的麻煩?這些年來自己又為大離付出了多少?合著就因為我和武輕眉的關系你們都防著我了唄?
站在國家的角度,雙方都沒錯,桑羅王朝姓武,不能因為云景和武輕眉的關系就導致將來有可能大權旁落吧?不得防備著點?而大離這邊,你云景和桑羅女帝曖昧,對方可是一國之君,不得防備你搞事情?
這都是正常現象,云景想得很明白,而且他本身就對權力沒太大興趣,完全可以不放在心上。
但這種事情發生在身上心里總是有點不舒服的。
云景對事不對人,這方面他拎得清,僅僅只是對兩國關于他的態度有點心頭不舒服而已,并未因此而對兩個國家而生出間隙,也不會因為這點小事兒就覺得全天下都對不起自己從而憤世嫉俗,他還沒用那么玻璃心,否則這些年的書豈不是讀到狗身上去了?
本就是澹然的性子,這點小事兒隨著時間的過去壓根不會在云景心頭留下半點波瀾。
自己都不在意的事情,爺爺居然感覺到了,云景暗道難不成這就是所謂的血脈共鳴?
隔代親嘛,從小看著自己長大的爺爺,怕不是自己一撅屁股就知道要拉什么屎…
心頭各種念頭閃過,云景也不會把這樣的事情告訴家人,沒意義,若是因此而招來連番安慰那才叫一個哭笑不得。
爺孫倆在村子里熘達一圈就回家去了,聊了些日常開心的事情,再沒提云景心事兒這個問題。
到家后云林就磨刀霍霍的逮雞去了,要一展手藝燉只雞給大孫子吃。
娘親江素素不在家,去小姨江小惜那邊串門了,她們姐妹倆某種意義上可謂相依為命,畢竟都沒了娘家人,如今彼此有個伴倒也不孤單。
看了小姨住的方向一眼,云景頓時一樂。
如今江小惜可是踏足先天境界的小高手了,居然因為做不好針線活兒而被江素素數落得不知所措,就差指著額頭說你這個笨手笨腳的家伙怎么就是教不會呢…
院子外面有沉重的腳步聲傳來,云景回頭一看,卻是老爹回來了,他扛著斧子趕著大黑,大黑背上則是捆好的木頭,這是砍柴回來了。
這么多年過去,云景家的大水牛不但不顯蒼老,反而越發壯實了,肩高近兩米,油光水滑,一身腱子肉看著都嚇人,豺狼虎豹遇見都得繞著走,安全感十足,不過卻無比溫順。
正常來說,一頭牛的壽命也就一二十年罷了,巔峰時期也就十來年,可云景家的大黑明顯不在此列。
耕牛這種牲口每年都需要去官府報備情況的,而隨著云景的地位提升,明顯官府自動忽略了這個問題,否則搞不好會引來一些關注,不過問題不大,小溪村的村民們倒是對此嘖嘖稱奇,須知當初云景家買牛可是在小溪村引起了‘轟動’的,當初誰家都窮,買牛對村民們來說是了不得的大事兒。
這些年大黑在云景用靈氣的滋養下,別看體現沒有夸張的變化,但那一身牛皮,先天之下怕是別想傷到它,哪怕等閑先天武者估計都經不起它一蹄子。
看到院子里的云景,大黑沖著他哞哞叫喚了兩聲,靈動的眼神格外親切,不過它卻是動作溫吞的自覺走向院子角落,牛皮一抖就將背上的柴火卸下,省事兒得很。
扛著斧子的云山看到云景微微一愣,到:“回來了”
“嗯,爹忙著呢,我事情辦完就回來了”,云景笑著打招呼道。
云山就沒有江素素那么好說話了,莫名其妙的哼了一句說:“你還知道回來?”
“不是,爹,我沒招你惹你吧?”云景當即傻眼,給他整不會了,我一回來你老人家就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給我玩兒哪一出?
云山也不管風中凌亂的云景,先去把大黑關進牛棚,然后才拎著斧子走向院子角落柴火堆哪兒,勐不丁沖著還在懵逼的云景嚷嚷道:“杵著干啥?還不過來幫忙?別以為你如今是舉人老爺了就不用干活兒”
云景‘小心翼翼’的走過去道:“爹你沒事兒吧?”
這會兒云景心頭想的是,不管老爹因為什么鬧脾氣,自己都先認個慫,他還能把我吃了不成。
哪兒知云山壓根就不正面回答,把手中斧子一遞道:“噼柴!”
看了看老爹的臉色,又看了看一堆截取好的粗木,云景乖乖拿好斧子開始噼柴,雖然搞不懂為什么,但還是犯一次噼癮吧…
也沒顯擺自己的能耐,云景擼起袖子就開干。
見他如此賣力,云山臉色稍微好看了點,但還是垮著個臉道:“知道錯了嗎?”
“爹,我知道了”,云景當即點頭道,心頭卻是蒙的。
然后云山說:“那你說說錯在哪兒了?”
云景:“…”
“哼,想不明白就繼續想”,云山哼哼道,然后居然去端了根凳子在邊上看著監督。
云景傻眼,悶頭噼柴的他死了無數腦細胞都搞不懂是哪兒惹到自家老爹了。
我才剛回來啊,不說父慈子孝吧,你就這么對我?
不遠處殺雞湯毛的云林瞅了這邊一眼,沒說什么,明顯知道云山為什么會這樣對云景。
云山看著賣力噼柴的云景,幾度欲言又止,最終卻是哼哼道:“現在外面什么情況你小子不知道嗎?到處都是難民,你說你沒事兒瞎亂跑什么啊,還一去就是這么久,若不是前些日子你來信說去了桑羅王朝,我都不知道你居然跑那么遠,為啥事先不說一聲?你眼里還有沒有我這個爹了?還有沒有這個家了!”
說這番話的時候云山顯得很激動,臉皮都在抖,撰著拳頭可謂咬牙切齒,恨不得揍云景一頓那種,同時他眼圈有點發紅。
桑羅王朝啊,那是多么遙遠的地方?以往想都想不到那么遙遠的地方去,而自家兒子卻不聲不響跑那么遠去了,現在外面什么世道?
云景聞言瞬間就明白為什么自家老爹在自己回來后是那樣的態度了,他是因為擔心自己啊。
當爹的不善于表達,擔心到極致就成為了憤怒,不,更應該說是后怕吧。
兒行千里母擔憂可不是說說而已,而且云景去的地方何止千里?
“爹,孩兒知道錯了”,云景當即歉意道。
云山赫然大聲道:“你還知道錯了?我看你是翅膀硬了,行啊云景,你是出息了,長本事了,都敢不聲不響跑那么遠了,桑羅王朝啊,那是多遠?那邊什么情況?兵荒馬亂死人成山,你是想要嚇死你爹嗎?啊,你說啊!”
這番話云山幾乎是用吼出來的,雙眼紅得嚇人。
他是真被嚇到了,這段時間一直悶在心里晚上都睡不著覺,直到看見云景完好的站在院子里,多日的情緒一下子就爆發出來了。
桑羅王朝近來死的人可謂成片成片的死啊,很多城鎮村莊都死絕了,云景居然跑去了那里,萬一出點什么事情那可怎么辦?
兒子縱然有天大的本事那也是他云山的兒子啊,你有沒有想過跑那里去老爹有多么擔心害怕?
什么叫父愛如山?這就叫父愛如山!
平時或許不聲不響,可真有什么事情的時候,父親才是最在意的那一個!
云景那天通過桑羅王朝特殊渠道寫信回家,是沒有給家里說那邊具體什么情況的,只告訴家里自己去桑羅王朝了,一切都好,讓家里別擔心。
可云山在得知云景跑去桑羅后,明白了多么遙遠,頓時就心慌了,幾萬里之遙啊,他這輩子都沒走過那么多路,然后專門跑去了鎮上找人了解桑羅王朝的情況。
因為云景的關系,云山在鎮上找人打聽情況還是很簡單的,人家也沒多想,就把了解到的桑羅王朝情況告訴他了。
有什么組織為禍,鬧得桑羅王朝尸山血海,人是一城一城的死,而自家兒子卻不聲不響的跑哪兒去了…
得知這些的云山能不驚恐害怕?
擔驚受怕了這么多天,直到看到云景完好歸來,他的情緒一下子就爆發了。
“爹,你消消氣,孩兒錯了,以后再也不敢了”,云景趕緊丟掉斧子過來安慰,內心則是愧疚無比,自己這么大個人了,居然還讓家人擔驚受怕,真是不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