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黑風高,伸手不見五指。
春日里的雨說來就來,淅淅瀝瀝的小雨不停的下,夜風輕舞,稍寒。
牛角鎮通往新林縣的官道上,漆黑的夜晚,云景手持油紙傘漫步前行,他腳不沾地,一步跨出便是百十米距離,宛如鬼魅。
行走在雨夜的路上,他身上泥濘不沾片角不濕。
一路所過,道路兩旁半徑十公里范圍內的一切盡皆映照在他腦海。
這條路他走過很多次,可沒有任何一次比這次走的仔細。
下午在家聽到妹妹云夕的小姐妹去了縣城就沒音訊,聯系到牛角鎮兒童丟失事件,于是云景趁著家人都睡下之后前來沿途查看一番。
有收獲最好,順便把問題解決了,沒收獲也無所謂,反正也耽誤不了多少時間。
雨滴落在油紙傘上滴答作響,道路兩旁的樹木在夜風下舞動,老實說,在這夜深人靜的時候,獨自一個人在荒郊野外行走,沒點膽量還真不敢,心理素質差的人,這種情況估摸著總覺得身后有什么東西跟著自己…
不久后云景來到了這條路中段三岔路口位置,當年那個客棧還在,這個時代的節奏很慢,時隔多年,客棧依舊,和當初比沒什么太大變化。
客棧外停了幾兩馬車,客棧內昏暗的燈光透窗而出,在泥濘的地上灑下搖曳的光影。
明顯有客,人數不少的樣子,隱約有推杯換盞閑談之聲傳出。
來到這里云景并未駐足,客棧不是他的目的,稍微留意這里沒有什么值得關注的地方后,云景繼續朝著縣城方向前進。
離開客棧十多里地后,云景在一個地方停下了腳步。
這里的道路兩旁是茂密的樹林,一直持續里許,黑暗中有各種動物的叫聲傳來。
黑暗中,云景微微低頭看向跟前的泥濘地面,心念一動,泥水分開,一塊手指頭大小的碎木片飛了起來。
這塊木片明顯不是自然掉落的樹枝,而是某種人造木質器具上破碎下來的,或許是馬車,或許是其他東西,誰知道呢。
“僅憑這一片碎片很難判斷這個地方不久前發生過打斗廝殺,但…”
心頭呢喃,云景目光巡視周圍,隨著他的目光轉動,很快一件件毫不起眼的碎片飛了起來凌空呈現在他跟前。
這些東西,有碎布片,有折斷的金屬箭頭,還有崩碎的鐵片,更有暗紅色的泥土…
“這里不久前,也就這兩天的樣子,應該發生過一次短暫的廝殺,痕跡明顯被人簡單清掃過,但一些細節總歸沒處理到位,而且從這些殘留物來看,參與廝殺的人都是有一定身手的,練武之人所為,否則也不至于留下刀劍殘片了”
通過找到的東西云景莫名分析道。
然后他的目光看向了路邊的一棵樹,那棵樹上有兩刀刀砍的痕跡,干裂的樹皮上掛著一根線頭,云景推斷出,應該是有人被追殺,從而靠在了那棵樹上進行躲避,不小心衣服掛了一下留下了線頭。
這個時代車匪路霸很多,僅憑眼前的這些東西,云景也分辨不出是不是和牛角鎮的兒童失蹤有關。
最后,云景微微抬頭面對左邊的樹林遠處。
那個方向,距離官道兩里地的位置,有焚燒的痕跡,地面焦黑,不過燃燒的東西都已經變成了飛灰,沒留下任何值得關注的殘留物,在燃燒痕跡向左白多米的林間,很大一片區域散落著一些殘骨,明顯野獸所謂。
“大概是前兩天有人在這里廝殺,痕跡被簡單清掃了,一應物品被帶去叢林深處焚燒殆盡,尸體也丟在荒郊野外成為了野獸的腹中餐,毀尸滅跡么”
心念閃爍,但還是那句話,僅憑這些,云景也無法判定是不是和牛角鎮的兒童丟失事件有關,畢竟這個時代的野外搶劫廝殺太普遍不過了,路難行,出遠門不安全,這也是為什么很多人一輩子都沒離開過家鄉的原因。
稍微停留后,云景繼續前進。
接下來的一路上,他多次留意到了打斗廝殺的痕跡,但時間都不短了,沒太在意。
不久后,新林縣已經呈現在了他的視線范圍內,騰空而起,云景來到了新林縣的上空。
念力巡視,一圈下來,他并未找到任何一個符合云夕描述的小姐妹之人。
“小妹說她的小姐妹是來縣城走親戚的,但并沒有符合描述的人,不排除已經離去的可能性,但更有可能根本沒能來到縣城,如此一來,那處毀尸滅跡的地點就很值得推敲了,畢竟痕跡是新的,發生沒多久…”
這么一想,云景立即返回。
萬一小妹的朋友遭遇不測,她肯定會很傷心吧,希望沒事兒…
再度回到那個地方,云景仔仔細細的觀察周圍,堪稱挖地三尺,除了又找到一些無關緊要的殘片外,并沒有得到任何有價值的信息,大自然在兩天時間里就抹去了太多痕跡。
稍微沉吟,云景知道難搞了。
很快云景眉毛一挑,看向了三岔路口客棧方向,這會兒他想起了一個被自己之前忽略了的細節。
那就是三岔路口的客棧似乎已經換主人了!
雖說這個時代很多時候講究產業世代傳家,輕易不會變賣,出現易主的情況很正常,但多留個心眼總不會有錯的。
而且云景覺得那家客棧突然易主也太突兀了。
當初云景第一次去新林縣的時候就經過了那里,后續多次在那里停留,直到他游學回來客棧都依舊是當初的掌柜一家在經營,怎么就突然易主了呢?
客棧開了那么多年,想來去過那家客棧,且多次停留的人不少,熟客眾多,可壓根沒聽誰說過客棧要變賣的消息啊,店家如果要賣的話,豈能不和熟客打聲招呼?
這就有點不正常了。
當然,這只是云景懷疑,他和客棧原本的掌柜不熟,或許人家早就要賣,但自己不知道而已。
“這種固定資產易主,按正常流程肯定是要在官府備案的…”
想到這里,云景又飛去了新林縣,在衙門卷宗庫房暗中翻閱記錄,著重翻閱最近一段時間的記錄,然后并未找到任何交易記載。
即使這樣云景也沒先入為主的判斷客棧被人強占了,而是飛去了牛角鎮翻閱備案記錄,然后還真被他有所發現。
那座客棧很多年了,肯定有記錄的。
事實是那座客棧的歷史可以追述到兩百年前,其中多次易主毀壞,但那個地方是牛角鎮通往新林縣的必經之路,多的是人需要歇腳住宿,所以才延續到了如今。
在牛角鎮的備案中,那家客棧最新一次易主是在一個月前,以三百兩銀子的價格賣給了一個叫張旺的人,很正常的交易,沒有任何可疑之處,畢竟不但官府有記錄,還有中間人作保。
“問題是客棧好好的,為什么突然就賣了呢?原來的掌柜年紀也不是很大,他還要兒子,即使年紀大了不便經營,也可傳給兒子繼續經營啊…”
云景總覺得這其中有蹊蹺。
心念閃爍,他決定深入了解一下,暗中進行,即使自己想多了也無所謂,萬一真有問題,也好及時發現。
然后他通過牛角鎮的交易記錄得到了之前客棧掌柜的身份信息,接著在戶籍庫房找到了他的家庭住址…
“老掌柜的家庭住址就是三岔路口客棧,那里就是他們的家,然而如今客棧都賣了,他們去了哪里?”
本來云景還想根據對方的地址悄悄去看看是不是客棧易主有什么蹊蹺來著,然而如今不知道哪兒去找人。
其實云景也不是真沒辦法打聽到客棧老掌柜的下落了,畢竟對方經營了那么多年,肯定是有熟人的,通過那些熟人走訪應該能得知下落,再不濟,曾經客棧的小二,乃至幫那里送貨的人員也能了解一二。
但云景覺得那太麻煩了,客棧易主到底有沒有問題,自己直接過去暗中觀察一下如今的新經營者不就得了。
繞這么一大圈,實際上云景的主要目的依舊是調查牛角鎮兒童失蹤事件,目前看來,那家客棧是最可疑的。
僅僅只是可疑而已,大膽猜測小心求證嘛,即使最后沒什么也不會有絲毫損失。
伸手不見五指的雨夜,那家客棧依舊安靜的佇立在三岔路口的路邊,云景再度來到了這里。
沒興趣在外面吹冷風,他直接撐著油紙傘上門去了。
不過在上門之前,他撤掉了排開雨水的念力,腳踩在地上沾染了一些泥濘,身上也被雨水打濕了一些,衣服風塵仆仆的狼狽樣子。
嗚嗚!
客棧外的狗窩里,一直兇猛的黑犬看到了云景,但并沒有像看到其他人那樣大聲叫喚,反倒是沖著云景搖尾巴,一副親近討好的樣子。
對此云景一點都不意外,動物和自己親近他已經習慣了,甚至常人無比抱怨的蚊蟲叮咬他都多年沒有經歷過。
叩叩叩!
踏上臺階,云景收起雨傘身手敲門,開口道:“店家,開開門”
在云景來之前,里面是有推杯換盞之聲的,不過隨著他的敲門,里面卻是短暫的安靜了一下,然后人們繼續。
云景‘看得’真切,客棧內的人們之聲稍微意外為什么這么晚了還有人來而已,不過這種事情很正常,他們并未特別在意,這家客棧開在這里,本就是方面錯過城鎮的人借宿。
腳步聲響起,很快門開了,一個提著燈籠的店小二出現在里。
他看上去三十來歲,青衣小帽,正常店小二打扮,可云景明顯感覺到對方體內的血氣運轉,右手虎口和指尖都有老繭。
是個練武之人,而且還有著后天中期修為。
“客棧不但老板換了,連小二都換了,不過話說回來,客棧開在這荒郊野外,店小二有些本事很正常,畢竟若沒幾下子很難把店開下去,可問題是,這小客棧是有多掙錢,才請得起一個后天中期的武者當店小二?尤其還不止一個!”
想到這些,在云景看來,這家店更可疑了。
隨著門打開,客棧內有眾多目光看向了門口的云景,匆匆一瞥,人數有十多個。
看到云景的人們大多都露出了愕然神色,似乎搞不懂為什么云景一個文弱書生會大半夜趕路來到這里,但大家都是出門在外的,本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一眼過后也就幾乎沒在關注了。
“快把門關上,這天風一吹怪冷的”,有人忍不住抱怨道。
店小二趕緊側身讓開,熱情道:“這位公子快請進,您是打尖啊還是住店啊?”
“這位大哥,三更半夜,除了這里前不著村后不著店的,我除了住店還能怎么辦?”云景邁步踏進客棧大堂的時候笑道,心頭卻在嘀咕,這店小二經驗明顯不足啊。
對方一點都不尷尬,理直氣壯的小聲嘀咕道:“三更半夜怎么了,就不能打尖了?堂上客人,大多都是打尖的,他們準備干坐一夜”
云景:“…”
好吧,居然是自己經驗不足,其實想想也是,住宿是要花錢的,很多人舍不得花那個錢,干脆節省一點,隨便要點吃的坐著將就一夜,有個遮風擋雨的地方就成。
小二小聲嘀咕歸嘀咕,卻沒忘自己的本職工作,問:“這位公子,我們店有上中下以及大通鋪四種住宿條件,上房三兩銀子一晚,送兩個菜以及熱水洗漱用品,中房一兩銀子,只是個單間,其他的不送,下房只有床,兩人一間,五十個銅板,大通鋪二十個銅板一晚,你看需要什么樣的房間?”
云景直呼好家伙,就這荒野客棧居然還分四個檔次,笑道:“來間上房吧”
“一看公子就是不差錢的”,小二了呵呵道,然后大聲吆喝說:“上房客人一位!”
之所以大聲吆喝,是在通知柜臺那邊呢。
去柜臺那邊交錢拿鑰匙,對方連云景的身份信息都沒問…
云景不禁無語,如今經營這家客棧的人沒問題才怪了。
正常的住宿登記,是要出具戶籍路引的,須知這個時代的人口流動控制得很嚴格,一旦出現通緝犯之類的,官府也有跡可循,然而這家店直接就省了。
“公子請隨我來,帶你去房間,洗漱用品都是新的,帶你去了待會兒就給你送熱水去,吃的沒法挑,太晚了,廚子已經休息,只能給你送一些簡單的”,小二帶路上樓說道。
云景笑說:“出門在外沒那么多講究,隨意就好”
“公子敞亮,我見公子風塵仆仆,這是打哪兒來啊”,小二沒話找話。
莫不是在盤底?
云景笑道:“日前去縣城訪友,準備去牛角鎮,哪兒知路上有事兒耽擱錯過了時候,還好知道這里有家店,否則只能露宿荒野了”,頓了一下,云景好奇道:“這位大哥,我看你面生得很啊,而且我記得掌柜的也不是之前那位”
“公子你說這個啊,這家店我們東家一個月前盤過來了,你不認得我們也正常”,對方回答了一句,旋即又道:“公子倒是好膽量,一個人走夜路也不怕”
“君子坦蕩蕩,何懼之有?”,云景平靜道。
小二倒是沒再說什么了,到了三樓的一個門口道:“公子,就是這里了,您請便,我就不打擾了,去給你準備熱水”
“多謝…”
來到房間,關門后云景差點翻白眼,這家店簡直和黑店沒什么區別了,住宿不登記不說,好家伙,上房三兩銀子一晚,咋不去搶?
難怪大堂那么些人寧愿干坐一晚也不睡房間,而且一個個都沒好臉色,須知當初這家客棧可沒這么貴的。
但沒辦法啊,這里只此一家沒得選。
同時云景也在總結自己的發現。
經營這客棧的一共九人,掌柜的一個,不知道是不是買下這家店的張望,畢竟對方沒上報姓名。
然后小二整整四個,后廚兩人,打雜一人,還剩下的一個輔助照料客人的牲口。
整整九個人啊,就這一家路邊客棧,要得了這么多人么?
尤其是這九個人都是身懷武功的,那個占柜臺的掌柜,后天后期,內力堪稱渾厚,四個店小二都是后天中期,就連后廚的兩人其中一個都是后天中期…
這他喵的都能占山為王開宗立派了,居然跑來經營一家客棧,誰信吶?要說沒貓膩云景打死都不信。
要說這種客棧有個把后天中期撐場子也還正常,你們這么多是不是太過分了?
那個給云景帶路的小二回頭就去了廚房,畢竟客棧在正常經營,說要送熱水吃食還是得送的。
他來到廚房后,往門口依靠撇撇嘴道:“干活兒了,來客人啦,準備熱水,再切點羊肉和一碟咸菜整倆饅頭”
“你他媽自己不會弄啊,煩不煩,忙著呢”,一膀大腰圓的光頭頭也不抬道,正用一把剔骨刀麻利的分解一頭掛好的大肥豬,手法干凈利落。
小二頓時不干了,瞪眼道:“你他媽說什么呢,事先都說好的,分工明確,我們跑堂伺候客人,你們在后廚就是干這些的”
“喲呵,狗曰的真吧自己當店小二啦?”光頭拎著明晃晃的剔骨刀回頭古怪道。
店小二干咳一聲,嚷嚷道:“我不管,反正不該我干的活兒老子不干,又不多分錢給我,就這么耗著吧,怠慢了客人,到時候老大怪罪下來吃苦頭的是你們”
“媽的,拿老大來壓我,你等著,早晚有一天我要把你跟剁肥豬一樣剁了”,光頭罵罵咧咧道。
‘小二’絲毫不懼,撇嘴說:“怕你不成,到時候指不定誰弄死誰呢”
“好了你們,我來吧,羊肉饅頭炒豆是吧,多大個事兒,值得吵吵么”,一干瘦男子從后門進來笑嘻嘻道,此人是后廚的另一人,只有后天初期修為,弱小可憐的他只能把活兒攬了,心頭指不定如何罵娘。
“兄弟上道,有時間我指點你一下”,光頭樂道,繼續去收拾肥豬去了。
那干瘦男子一邊忙活準備東西,一邊小聲道:“明哥,老大讓我問你,摸清楚那個人的路子了嗎?”
“摸個屁,那小子一看就是讀書人,說話滴水不漏,啥都沒問出來”,‘小二’撇嘴道。
干瘦男子聞言點頭道:“這樣啊,那算了,就當他是正常客人吧,正事兒要緊,別節外生枝”
光頭把一扇剔下來的豬肉丟邊上框里,回頭問:“咋地,老大莫不是想干一票?”
“干個屁啊,讀書人沒一個好惹的”,干瘦男子手腳麻利的準備東西的同時搖搖頭道,然后繼續說:“老大讓我提醒你們一下,那小子不簡單,咱犯不著冒險,反正他明天就走了,除非出現我們的目標,否則這里就只是正常客棧”
“那小子,我看除了一副好皮囊外,沒什么不對啊,值得老大特意提醒?”,‘小二’撓撓頭道。
干瘦男子說:“要不說老大是老大呢,若不是他提醒我也沒琢磨過來,老大說,那小子別看斯斯文文的,其實深藏不露呢,不說其他,單單是他一個人走夜路,一般的讀書人有這個膽量?再則,明哥注意到沒,外面在下雨,而他呢,除了鞋子一圈有泥,身上有半個泥點子?就這就足以證明他身手高明了,再加上他手上半點繭子都沒有,讀書人啊,常年握筆居然沒繭子,這說明什么?說明至少是修煉出了內力的后天后期高手!”
聽他這么一說,小二恍然道:“原來如此,難怪老大特意讓你來提醒,算了,管他呢,又不是咱們的目標,沒必要招惹”
“好了,明哥,東西準備差不多了,你幫忙送去吧”,干瘦男子端來一個托盤說道,順便還拎了個裝有熱水的水桶。
本就是小二的活兒,他倒是沒抱怨,卻惆悵道:“這樣的日子什么時候是個頭啊,本該過逍遙自在的日子,哪知淪落到這步田地,不但要伺候人,還特么要身不由己昧著良心做傷天害理的事情…”
“不想死就閉嘴,小心隔墻有耳”,光頭猛然瞪眼道。
小二立即閉嘴不再多言。
他們卻是不知道,隔墻真的有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