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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九章 廢藩置縣

  九月到來之后,天氣漸漸轉冷。

  但在高昌這個地方,除早晚之外,中午的氣溫仍然在二十六七度的樣子。

  王宮之內,一下子涌進了數十名蕃人,吵鬧不休。

  他們都是此番隨無上可汗西征的酋豪,未必是部落夷離堇,畢竟一部只出了幾百精壯,派一個小豪統領也就夠了。

  宮人們端上來一盤盤食物。

  煮肉、胡餅、餃子、湯餅、胡麻油配粟米飯、葡萄酒、甜瓜、大棗、李子等,算不得多豐盛,但能填飽肚子,對這些糙漢子們來說比什么都強。

  邵樹德坐在上首,頻頻舉杯,身邊一左一右坐著廉氏、偰氏兩位亡國貴婦,前者面容沉靜,無悲無喜,后者強顏歡笑,心中苦澀。

  酒過三巡,韓全誨入殿,大聲宣讀一份禮單,旁邊有人用胡語翻譯。

  隨征諸部酋豪,人人都得賞賜,主要是:玉一團、鑌鐵刀劍四把、駿馬五匹、橐駝十匹、乳香一袋、花芯布(棉布)百匹。

  這些都是攻入高昌城后繳獲的戰利品。

  尤其是鑌鐵刀劍,讓草原人愛不釋手,之前戰場上就繳獲了不少,人人以為奇物。

  宋代的時候,高昌回鶻使者入京,獻上的鑌鐵刀就讓宋人大為驚異,說“其鐵皆細花紋”。

  元代的時候,高昌鑌鐵刀劍“世所少有”,中原工匠做不出來,一直是元朝皇帝賞賜給臣下的重要禮品。

  邵樹德也不知道高昌回鶻怎么會打制這種東西的,可能是本地土著原有的技術,《魏書》中說其來自波斯,又有說來自罽(jì)賓,反正不是波斯就是印度,然后高昌人掌握了技術,源源不斷生產此物。

  刀劍之外,布匹也很實用,在草原上可以當貴重物品。畢竟別人都穿羊皮裘,你可以穿棉衣,這就物以稀為貴了。

  以上是給酋豪個人們的賞賜,就草原上的行情來講,其實非常不錯了。因此,韓全誨話音剛落,人人稱頌。

  “跟著朕打仗,不虧吧?”邵樹德如同一個胡人大汗般,右腳翹踞,手臂置于膝上,端著酒碗,一飲而盡。

  “跟著大汗打仗,就是痛快。在庭州玩的那個娘們,聽聞還是什么草原明珠,哈哈,好舒服。”

  “什么草原明珠?嫁人前已經私通別的男人,生下三個孩子啦。”

  “我這次得了幾個奴隸,帶回家后,管教一下,牧羊、擠奶、鍘草等雜活的人手就不缺了。”

  “搶女人搶財貨,哪有殺人舒服?砍下敵人的頭顱,任鮮血濺得滿頭滿臉,那才是極致的享受。”

  “你病得不輕…”

  酋豪們吵吵嚷嚷,嘻嘻哈哈。

  勐然間,邵樹德發現他們與禁軍武夫的共性不少:嗜血、殘忍、貪婪。

  或許,也只有這樣的中原武夫,才能讓草原人心服口服吧。

  “朕也不虧。”他大笑道:“搶得兩位美婦人,日夜快活,神仙也不換。”

  殿內的笑聲更大了。

  偰氏微微側過臉去,羞憤欲死。

  廉氏輕抬翹臀,上前取下邵樹德手中的酒碗,斟滿之后,跪在地上,雙手敬獻。

  邵樹德一怔。

  酋豪們見了,大聲歡呼,紛紛夸贊大汗神勇,不但征服了高昌的男人,連女人也一并征服了。

  偰氏震驚地看了太后一眼,仿佛不敢相信。

  邵樹德的虛榮心得到了極大的滿足,他接過廉氏手里的酒碗,又一飲而盡,道:“今歲你等且帶人回去,明年換一批人,走河西走廊過來,來得早一些。最遲五月,朕要看到各部的勇士。”

  眾人紛紛拜倒,心悅誠服。

  邵樹德看著跪伏的酋豪們,心中滿意。

  其實不光首領,跟著來打仗的小兵也有賞賜,比如割草用的大鐮,鍘草用的鍘刀,修理馬車、帳篷用的小刀、剪刀、錐子等物事,另一人給兩匹布,五個人賞一口鐵鍋,都是極其實用的東西。

  這些人回到部落后,定然會引起極大的轟動。

  跟著大汗出征八九個月,帶回來這么一大堆東西。有作戰勇勐的,還得到了軍中賞賜,甚至帶回了奴隸。

  毫無疑問,這是在草原上宣揚無上可汗的威名。

  沒有任何人能阻止,即便各部落的夷離堇們,也只能眼睜睜看著回來的人四處走動,吹牛聊天,讓無上可汗的名聲凌駕于他之上,即便這是他們氏族傳了好多代的部落。

  明年再換一批新人,繼續接受無上可汗“幸福”的領導。馬鞭所指之處,一切敵人都將蕩平。

  書畫郎張素卿默默將這個場面記下,散席回到府邸后,立刻開始作畫。

  畫中邵樹德坐于御桉之后,高昌太后廉氏跪伏于腳邊,手中端著酒碗,仰臉看向他。王后偰氏側著臉,亦看著他,一副楚楚可憐的模樣。

  大殿之中,各部酋豪拜伏于地,恭恭敬敬。

  應該說,經過幾年前的那次有關“實事求是”的長談后,大夏畫師的肖像畫水平突飛勐進,各種細節拿捏得十分到位,不再那么抽象,那么Q版了。

  就比如這幅畫,把邵樹德的志得意滿、廉氏的曲意逢迎、偰氏的哀怨悲楚畫得栩栩如生。

  這兩個婦人與一大群草原酋豪們,共同構成了“臣服”這個主題。

  畫完后,題字曰:“建極十四年九月,帝宴群豪。北狄來賓,西戎效職。削衽解辮,樹頜乞降。撫馭之間,如同赤子。指揮之下,尤見忠順。自茲永戴恩信,長被華風,光宅四海,君臨八荒。”

  寫完后,待其風干,小心翼翼地收了起來。

  圣人笑言這都是傳世名畫,張素卿心中雀躍,覺得一定要妥善保存,讓千年之后的人,還記得皇夏圣天子以及——他。

  九月十八日,前方傳來消息,焉耆克。

  臧都保是沿著天山南麓西行的,即離開高昌(今吐魯番市鄯善縣魯克沁鎮北、阿斯塔納古墓群南),經天山縣(今托克遜縣)、礌石磧、銀山磧(今庫木什山,產銀)、盤石(額格爾齊山)、張三城守捉(今和碩縣烏什塔拉鄉附近),至焉耆鎮(今焉耆西南)。

  這段路總約六百五十里,倒不是很遠,但經大漠、高山,其實沒那么簡單的。

  臧都保的數萬人馬只攜帶了一個半月所需糧草,于九月中旬抵達了焉耆鎮城附近。

  傳說中要和他們夾攻焉耆的于闐兵只有寥寥數百騎,且正事不干,專門劫掠百姓,激起了很多人的反抗。以至于臧都保大軍一到,就有大族過來拉關系,請求庇護。

  而這個大族也挺有意思,姓龍,其部落被稱為龍家部。

  北魏時代,焉耆國君就姓龍,后被討平。當時的焉耆王叫龍鳩尸卑那,集兵四五萬人,被擊破。

  能整出這么多兵馬,大概是傾國之戰了,能征發的男丁悉數上陣,如此推算下來,北朝時期的焉耆國大概有二十萬左右的人口。

  前唐時期,焉耆國的日子算不得多好過。

  作為安西四鎮之一,他們要經常出丁出糧,協助唐軍打仗,死傷肯定不會少的。最坑的是,吐蕃進攻安西四鎮,特別喜歡以焉耆為突破口。

  比如,唐高宗儀鳳年間,“吐蕃攻焉耆以西,四鎮皆沒。”

  垂拱年間,“吐蕃果驕,大入西域,焉耆以西所在城堡無不降下,遂長驅而東,逾高昌壁…”

  安史之亂后,吐蕃又是經且末,奪焉耆。

  到貞元年間,眼見著唐廷收復西域無望,一部分龍家人東遷,經年久失修、已湮沒于沙海中的大磧道進入河西。

  唐武宗會昌年間,因回鶻西遷,龐特勤占領焉耆、龜茲,于此地稱汗,被稱為安西回鶻或龜茲回鶻,龍家人受不了,開始了大規模的東遷,最終大多數集于肅州,部分散在甘州、涼州、沙州。

  當然也有沒走的,就是如今過來拉關系的這部分了。

  臧都保是懂統戰的,立刻拉攏焉耆的龍家人,讓他們提供糧草物資,并聯絡其他小部落,共同打擊回鶻及其附庸。

  解決了后顧之憂后,臧都保集結大軍攻焉耆,三日拔之。

  龍家人有仇報仇,有怨抱怨,大殺特殺,歸附高昌回鶻的諸部落血流成河,若非臧都保及時制止,怕是要被殺得一個不剩。

  西域的仇殺、圣戰,委實太過慘烈!

  九月十五日,臧都保攻克焉耆附近最后一個堡寨。前后奮戰旬日,斬首五千余級,俘男女老幼三萬余人。曾為安西四鎮之一的焉耆鎮,就此克復。

  十六日,臧都保派出使者西行,前往龜茲,請于闐王前往高昌面圣。

  看到此處,邵樹德站起身,在殿內轉來轉去。

  宮人們知道他的脾氣,都放輕了手腳,免得驚擾圣人的思路。

  邵樹德轉了好幾圈后,停在了地圖前。半晌之后,道:“擬旨,置焉耆府。”

  “于張三城守捉置危須縣(今和碩縣烏什塔拉鄉附近)。”

  “于焉耆鎮城置焉耆縣(今焉耆西南)。”

  “于鐵門關置鐵門縣(今庫爾勒北)。”

  “于渠黎都督府置尉犁縣(今尉犁縣)。”

  “焉耆府轄此四縣,治焉耆。”

  “著即清查戶口,編戶造冊。若有人不從,立時屠戮,無需上報。”

  “授龍家部酋長龍思同梅錄之職,令其來高昌覲見。”

  “于橫野、平盧、落雁、廣捷、寧遠、天威、金槍、神武八軍十余萬眾之內,招募志愿安家焉耆的府兵兩千人,每丁授田百畝,可全家徙來,沿途州縣遞頓。所獲之雜胡三萬余人發給為部曲。”

  命令如流水價發出,顯示了邵樹德堅定的決心。

  焉耆是府,不是州,行政地位擺在那里。

  這個地方其實是個要害之地,不然吐蕃也不會每次北上,都從這邊打主意了。

  唐焉耆鎮城“焉耆所都周三十里,四面大山,海水繚其外。”

  三十里周長的城池,比汴州還大了。

  海水就是博斯騰湖,盛產各種魚,是澹水湖。

  鐵門關控扼著一條沿孔雀河行走的驛道,曲折幽深,為開元十三中關之一,素為南北疆之間的交通要沖。

  以高昌為后援,在焉耆置府,花費一定時間,利用當地的水資源灌既農田,移民屯墾,作為插手天山南北的重要抓手,這是邵樹德的計劃。

  安置在當地的兩千府兵,與未來可能會逐步設立的州兵,將是焉耆府的定海神針。

  地盤,都是一代一代開發的。

  唐代在焉耆置軍鎮,但焉耆國還在。不過經過多年的統治后,已經很恭順了,這從吐蕃入侵時他們沒有投降,而是大舉東遷就能看得出來。

  如今焉耆國早就湮沒于歷史長河之中,正好廢藩置縣,改土歸流。

  紅頭發的龍家人,亦是大夏子民,從今往后一視同仁,好好當新朝順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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