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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一章 爭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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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登山之戰擊殺耶律剌葛之后,氏叔琮清點了下物資,隨后果斷下令往云州方向前進。

  九月二十二日上午,抵達云州東郊立寨。

  云州兵少,守軍不敢出擊,只能坐視他們兵臨城下。

  當天下午,飛龍軍一部至城西,云州已是兩面受敵。

  人心惶惶是難免的,但又沒任何辦法,主力部隊可在燕昌城呢。

  此城在云州北四十里,羊水(淤泥河)北岸。

  來自大同、幽州、河東三鎮的數萬人馬日夜攻打,城墻殘破不堪,但卻始終沒能拿下。

  這一日,李嗣源親自登上了高山,觀察城中動靜。

  其時北風勁吹,雨雪漸起,天氣冷得非常快。

  夏、晉雙方,還是第一次在代北打到這么晚呢。

  最近一些時日,隨著夏軍持續增兵,其實對燕昌城的圍攻已經逐漸停止了,大軍陸續撤到了羊水南岸昨天夜里,隨著大同鎮兵燒掉營壘阻遏追兵,最后一支部隊也撤回了,圍城戰已經事實上結束。

  其實不結束也不行。

  夏人仗著兵多,不斷派遣騎卒,攜帶數日糧草南下,試圖包抄他們這支部隊。晉軍自然要派出大量騎兵搜索敵軍,將其驅逐了。但打著打著,士氣受到動搖是難免的。

  這仗,已然打不下去了。

  按照李嗣源的本意,在得知契丹撤退的那一刻起,晉軍就該退回云州了。失去一次機會,總比全軍覆沒要好。但石善友不同意,此番如果吃大虧,全怪此人。

  四十里的距離,你讓我怎么退不掉下一大塊肉是不可能的了。

  羊水河北岸又響起了一陣廝殺聲。

  李嗣源只稍稍瞄了一眼,便沒興趣了。諸如此類的騎兵交鋒,近些時日太多了,都是屬于發泄式的互相廝殺,對戰局起不到根本性的扭轉作用。

  風更大了,還夾著一些雨雪,打在人身上濕寒無比。

  李嗣源下了山,策馬回營。

  再過一些時日,小小的雨夾雪就會變成鵝毛大雪,這就更沒法打仗了。

  「南邊有夏軍圍過來了。」甫一進營,李嗣源便聽到了幕僚的匯報。

  此人甚為年輕,乃幽州人。因為在幽州為官多年的緣故,李嗣源還是很喜歡獎掖、提拔燕人的,他軍中很多親信都是燕兵燕將。

  自前任軍判官年老回鄉后,他推薦了祖籍瀛洲的馮道至李嗣源身邊,從下級幕僚做起,主要是文書工作,并不顯眼。

  但李嗣源覺得這人有些本事,交談幾次之后,便提拔他到身邊做判官,處理糧草等雜務,兼且出謀劃策。

  此時便是馮道在向李嗣源稟報。

  「仔細說說。」李嗣源坐了下來,說道。

  「有夏將氏叔琮者,擁眾數千,于白登山擊潰契丹兩千余眾,殺耶律剌葛。」馮道說道:「此時已至云州城下。又有飛龍軍者,其眾約三千,至云州城西,不日或會北上,阻我大軍歸路。都頭,形勢萬分危急,須臾耽擱不得。」

  李嗣源默默回想了下山川地理,突然間就一拍桌案,長身而起。

  馮道悄然退往一邊。他知道,這是李嗣源發怒的征兆,沒必要觸這個霉頭。

  「石善友害我!」李嗣源怒道:「早該撤了,等到現在,到底在弄什么」

  馮道也回憶了下地圖,覺得石善友這廝確實太過坑人。契丹一退,朔州方向的夏軍便騰出了手,即便擔心有晉兵出寧武關,再度襲擾鄯陽、馬邑,須得留兵戍守,但也可以騰出不少兵了。

  氏叔琮率軍攻下云州以東多座城鎮,如今又西進,還展現了戰斗力,也是一大威脅。

正面主力大軍壓陣,側后方有偏師迂回,這不是夏賊常用的套路么  常用,確實也好用,屢屢得手,讓你毫無脾氣。

  「這仗不能打。」李嗣源說道:「得想法子撤兵,越快越好。」

  馮道同意這個看法,隨即又補充了一點:「都頭,賊將氏叔琮先攻云、蔚、新、毅等州,隨后又西進,然媯州李存孝、李嗣本二將卻毫無寸進,不可不防啊。」

  李嗣源猛然看向馮道,目光中滿是驚疑、憤怒乃至殺意。

  馮道微微低頭,避開了李嗣源的目光。

  李嗣源看了他好久,轉過了目光。

  幕僚有提醒、告知的義務,馮道做到了,可謂稱職。信不信是主將自己的事情,怪不到他們頭上。

  而且,他說的也是事實。

  李嗣源不相信李存孝會叛變,但心里有怨氣,不怎么出力卻也是有可能的。至于李嗣本,他就更捉摸不透了,感覺也有些不對勁。

  這樣一想,撤兵的念頭更加堅決了。

  「石善友會不會也…」李嗣源壓低了聲音,問道。

  馮道遲疑了下,又搖了搖頭,道:「石帥應只是過份看重基業了。都頭,如果要撤,那就要盡快。且不能往云州方向退,四十里,退不回去的。」

  「何解」李嗣源問道。

  「夏賊飛龍軍來去如風,戰力強橫。他們既已至城西,須臾便可進至城北,開挖壕溝、營寨。我大軍若退,可有把握打下其營壘若久攻不下,背后又有夏軍主力壓過來,會是什么下場」馮道嘆道:「這條路,看似很近,正常行軍不到兩日即可抵達云州,但十分兇險,未必能走通。」

  李嗣源緩緩點了點頭。那就要走其他小路了,而且要丟棄不少輜重物資,路上也不一定安穩,還是很麻煩的。

  「我心中有數了。」李嗣源說道:「走,陪我去見趟石善友。這廝若還執迷不悟,我也沒辦法了。」

  「遵命。」馮道拱手應道。

  李嗣源說干就干,很快便領著馮道來到了石善友的大同軍營地。

  石善友正在喝酒,見李嗣源一來,心情不太好,冷哼一聲,顯然兩人現在的關系比較僵。

  李嗣源見他鼻子不是鼻子,臉不是臉的,心中很是不爽,不過還是說道:「石帥,現在可不是置氣的時候。數萬人馬,須得打回去,燕昌是死地,不能久留,你可有章程」

  石善友看了看李嗣源,又看了看馮道,道:「你知道的那點事情,我已周悉。怎么又來勸我退兵」

  「敢問石帥,云州有幾多百姓蔚州又有多少百姓朔州在誰手里」李嗣源不想再和他虛與委蛇了,直截了當地問道:「經歷此番大戰,又還剩下多少」

  「我知你意,云州百姓還是不少的…」石善友說道。

  「經歷此番大戰之后,又還剩多少」李嗣源毫不客氣地問道。

石善友先是語塞,繼而惱怒,你是來看我笑話的吧  「石帥不答,我來答!」李嗣源說道:「沒多少人了!加起來幾千戶頂天了。這么點人,就算保下來又有什么意義還不是要靠忻代救濟」

  石善友的臉色有些不自然。

  忻代現在是李嗣源的地盤,吃人家的,用人家的,到頭來還和人家置氣、爭吵,確實有點離譜。

  「退兵吧。「李嗣源硬邦邦地說道:「每多留一日,就更危險一分。再逗留下去,怕是走不了了。氏叔琮乃梁地名將,有勇有謀,他率軍至云州,可不好對付。不如趁其立足未穩之際,先沖殺一番,破其大軍,我等也好逃出生天。」

  石善友坐在椅子上,煩躁地扭來扭去。

  「退不退,石帥給個痛快話。」李嗣源逼問道。

  「大王令我等北出,今卻無功而返,合適么」石善友反問道。

  「比起大王的責備,帶著將士們順利撤退更重要。河東兒郎,百戰余生之輩,若全丟掉了,大王才會真的責備你我呢。」李嗣源直接駁斥了石善友非常拙劣、軟弱的理由,說道。

  「還是不行…」石善友皺著眉頭說道。

  「嘭!」李嗣源直接踢翻了一個馬扎,怒道:「石善友,我忍你很久了。利欲熏心,不知死活,大王把大同軍交到你手上,真是瞎了眼呃…」

  說到這里,李嗣源語氣一窒。

  「瞎了眼」這種話,在河東可不興亂說。若被人打小報告上去,指不定會怎樣呢。好在石善友也是個粗人,沒說什么,就當沒聽到。

  「你不退,我退!」李嗣源不再期望勸服石善友了,只聽他說道:「我已遣使飛報大王,具陳云州戰局。大王英睿,定能理解我之苦心。燕昌城這邊,我不陪你玩了。」

  說完,李嗣源一把掀開帳簾,走了。

  到了外間,經寒風一吹,他的頭腦愈發清醒了。

  「速速整備糧草、器械,車馬,準備撤退。」李嗣源說道:「行軍路線,提前派斥候查探。」

  前半句話是對馮道說的,后半句話則是對親將說的,二人一齊領命。

  「都頭,不知走哪條路」馮道輕聲問道。

  「往東南方走,翻山。」李嗣源說道:「山中賊騎追擊不便,可以減少很多麻煩。入山甩脫追兵之后,再南下渡桑干水,入蔚州。」

  馮道心中了然。

  夏賊若追擊,是翻山越嶺跟著李嗣源呢,還是走平地驛道,追石善友答案是明擺著的。

  都頭已經盡到了通知的義務了,并沒有不告而別,他也不是石善友的部屬,沒必要聽他指揮有一說一,在理論上來說,馮道覺得晉王的安排是欠妥當的,但實際來看,似乎沒那么糟糕,因為石善友已經魔怔了。

  離開了大同軍營寨后,李嗣源當場召集軍中諸將商議,快速安排一應撤退事務。而大同軍節度使石善友,在長時間的沉默后,也長長嘆了口氣。

  契丹撤退,腹背受敵,仗確實沒法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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