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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根基

  二十畝以下的家庭1100余戶。

  二十到四十畝的家庭5700余戶。

  四十到六十畝旳家庭2000余戶。

  邵樹德放下王屋縣的戶口黃冊。新編成沒多久,數據應該還是準的。

  而且他的關西軍政集團處于上升期,官員相對賣力,數據就更可信了。

  若承平百年,即便制度比現在更加完善、精密,到時候統計出來的戶口、田畝數據多半也不可信。

  窗外一片靜謐,明月高懸。

  月華鋪滿大地,庭院中的鮮花愈顯嬌艷。吸氣輕嗅一下,還有股淡淡的香味。

  已經寅時三刻了,邵樹德毫無睡意,抓起墻上的佩劍,到院中練起了劍術。

  他擅使橫刀、陌刀、長槍、步弓、騎弓,劍才練了幾年,不是很精通。

  張雄因為劍術出眾,戰陣上勇不可當,在淮南被稱為“張神劍”。邵樹德覺得自己這輩子都不可能有“邵神劍”的稱號了,但多練練沒壞處。

  邵樹德離開書房后,解氏從床上起身,悉悉索索地穿起了衣物。

  一路小跑溜回了居住的院子,小心翼翼地推開門,悄悄進了自己的房間。

  儲氏剛欲出門,見兒媳衣衫不整地跑了回來,悄然隱沒在黑暗中,免得解氏尷尬。

  廚房已經生起了火,儲氏、蘇氏開始準備早膳。

  一名低級中官站在旁邊,他是監膳。

  另有一名女官,聽聞出身宮娥,是尚食,“凡進食,先嘗”。

  好大的排場!儲氏也不是什么小門小戶出身,知道這肯定逾制了,一個異姓親王怎么可能有這種排場?但沒人管。

  蘇氏正在調制阿膠末和蜂蠟。

  儲氏偷眼看了下侄媳,有些事情大家都很默契地不問,裝作什么事情都沒發生,直到再也瞞不住,就像江氏。

  早膳做得差不多時,院中傳來了說話聲。

  “大帥,牲畜還多有不足,河陽百姓望牲畜如盼日月。”

  “牲畜之事,不是已經發了很多了么?唔,我知道還不夠。上月已傳令至黑水城,沙磧諸部進貢雜畜三十萬頭,后面會先趕至靈州,催肥后趕往夏州,再催肥。年底之前肯定能來,勿憂。”

  對話聲停了一會,腳步聲漸漸臨近。

  “大帥,河陽這十余萬百姓若想成氣候,有點積蓄供應大軍,今明兩年最好不要招惹李克用和羅弘信。”

  “對羅弘信,暫以拉攏為主。李克用,他還在前往幽州的路上,怕是無力來找我麻煩。”

  “河陽已安定一年,稍有起色,還請大帥移步。三萬余戶百姓,此皆大王之根基,也該去看看了。”

  “我強遷他們而來,不恨我么?有些羌胡之眾,還是俘虜。”

  “羌胡之眾,以往多為酋豪奴仆,今得授田,感激涕零還來不及,又怎會責怪大王?關中百姓,貧無立錐之地。之前確實不愿背井離鄉,可安定下來后,得了田地,個個歡天喜地,些許不快,早忘了。”

  這就是“真香”了!

  給你田地,還給賑濟口糧,讓你渡過開荒最難的前兩年,第三年才開始收稅。甚至還給租牲畜,這么多的好處,歌功頌德都是尋常。

  “也罷。過幾日便去見見我的百姓。”

  其實邵州諸縣,以羌種為主,他們就對邵樹德非常感激。從奴隸制的社會中脫離出來,成為編戶平民,有了自己的產業,雖說都是上陣拼殺換來的,可天底下大部分人只有無休止的拼殺,而換不來土地,這就足以讓他們感恩戴德了。

  一句話,群眾基礎非常好,他們都是支持邵圣人的。便是有野心家,也拉不起人來,只能灰溜溜跑路。

  來人在院中石桌前坐了下來。

  儲氏得尚食示意,將早膳端了過去。

  坐在那里的是夏王及王府長史陳誠,兩人言談甚歡。聽陳長史的意思,應該是勸夏王到河陽走一趟。

  河陽!儲氏的心情很復雜。她剛在那里布置了新家,結果夏軍就打來了,解賓、蘇濬卿都是白眼狼,竟然獻城而降,讓自己陷入這般境地。

  “還有一事,請大王多發人手,修武縣開礦、制磚皆須大量人手。”陳誠又說道:“筑城拒敵,若有磚石,則固若金湯。”

  “你莫不是宋司徒的說客?今日所提諸事,句句不離河陽。”邵樹德笑道,不過他還是同意了,道:“西門重遂致仕后,牽連了一大批人下獄或流放,我把他們都要過來,發往河陽。”

  西門重遂的倒臺,當然不會僅止于他一人。這種龐然大物,勢力盤根錯節,韓全誨采取的策略是收買一部分,邊緣化一部分,再嚴厲打擊一部分。

  遭到打擊的人一般都會被羅織罪名,其中有宦官世家,有世家子弟,也有神策軍將校,甚至就連宮官都有跟著倒霉的。

  用完早膳后,邵樹德便去了王屋縣。

  八月初七,鐵林軍左右兩廂護衛著大隊車輛抵達了王屋縣郊外某處。

  “夫人。”邵樹德牽著折芳靄的手下了馬車。

  “大王辛苦了。”王妃的臉色云淡風輕,看不出喜怒。

  “父親。”幾位兒子也一同跟來了。

  大郎邵嗣武、二郎邵承節在前,他倆年紀最大,分別是十二歲和十一歲。

  三郎邵勉仁是大封之子,今年八歲,四郎邵觀誠生母是諸葛氏,七歲,也跟著過來了。

  他們身后是大群仆婢、侍衛,以及王府僚佐。

  邵樹德拉著折芳靄的手,輕聲笑道:“這排場,可有二圣巡視邵州的感覺?該讓畫師作幅畫。”

  “大王休要胡說。”折芳靄抓緊了邵樹德的手,道:“天下未定,萬不可如此。夫君這些日子,有些志得意滿了。妾非那拈酸吃醋之人,只是為夫君大業著想。”

  邵樹德聞言悚然而驚。仔細想想,自從南下沿淮諸州,置淮西鎮,飛龍軍又突入河南,將宣武軍給遛得灰頭土臉之后,他確實有些志得意滿了,覺得朱全忠不過如此,早晚兵進汴梁,殺了此賊。

  甚至昨晚,在解氏身上發泄完后,他還得意地回味成吉思汗的名言:“人生最大之樂,即在勝敵、逐敵、奪其所有,見其最親之人以淚洗面,乘其馬,納其妻女也。”

  這話太他娘的霸氣側漏了!可能非常不符合宋朝及以后讀書人的三觀,但對此時滿地走的武人來說,可真是說到他們的心坎里了,這是最高成就的征服,精神層面的滿足感非常強烈。

  沒辦法,北朝以來,胡風就是這么濃烈。

  “夫人所言甚是。”邵樹德拉緊王妃的手,舉步向前,道:“這天下還得一步一步打,不能懈怠,更不能小瞧天下英雄。”

  當然,話是這么說,但金仙觀還是會常去的…

  王屋縣已經發展好幾年了,鄉間景色讓人看得心曠神怡。

  田地錯落有致,金黃色的麥子已經開始收獲。

  被邵樹德視作鄉村經濟恢復標志的釀酒作坊已經出現,酒旗迎風飛舞,看著喜人。

  一些樹林被砍伐掉了,這是之前戰爭的遺害。

  農人們將其改造了下,開墾成農田。田地之間還殘留著低矮的灌木叢,看著非常整齊,且枝繁葉茂。毫無疑問,這是農人修葺的所謂“樹籬”,用于區分相鄰兩戶的農田和牧場。

  樹籬旁就近修建了一些牛欄,肉牛徘徊其間,慢慢咀嚼。

  有農婦在擠奶,小孩跑來跑去,時不時提起一桶奶回家。

  田間有人在打禾,飽滿的麥粒隨著清脆的拍打聲逐漸脫落。不一會兒,禾桶內便積滿了麥粒。

  再遠處的麥場上,有人在用鏈枷式的打禾棒脫粒。

  邵樹德看得津津有味。這種打禾棒,他穿越前還用過,幫著家里打油菜籽脫粒,看著頗有些穿越時光的感覺:用了一千多年的經典農具。

  有一些收獲早的田地里,已經有人開始種冬小麥了。

  這些田剛收完大豆,按照輪種原則,今年秋天將改種冬小麥,到第二年五月收獲。

  也有人在種蕪菁,冬天仍可生長,收完之后,開春直接種春小麥。

  “夫人,看我干得怎么樣?”高質量男性綜合征發作了起來,邵樹德牽著折芳靄的手,站在田邊的水渠旁。

  遠近農人見來了大隊人馬,盡皆跪倒。

  “夫君是有雄才大略的。”折芳靄輕笑了一下,道:“夫君的天下,也治理得很好。”

  “這是我們的天下。”邵樹德哈哈一笑。

  北朝遺風,男人出外征戰,主婦持家,把控領地內政的大方向。

  有些時候,帝后二人還一同聽政,并稱二圣。

  這些風俗以后會慢慢消失了,理學大興之后,皇權加強,不但宰相成了皇帝的打工人,不再是國家股東,皇后也失去了權力,成為吉祥物。

  折芳靄緊握著邵樹德手,眼中滿是笑意。她很少干涉王府的事務,雖然她有這個權力。

  娘家已經這么強勢了,如果她再有什么動作,夫君難免猜疑,不值得。

  如今她做得最多的,就是展開夫人外交,幫著丈夫籠絡人心,同時做邵、折兩家之間的連接紐帶,維系關系。

  她唯一在意的,就是兒子。

  邵樹德也很清楚這一點。所以他沒有動繼承人的想法,哪怕有人在自己耳邊吹風。他擔心一旦動了,王妃會黑化啊。

  陳誠落后半步,對邵承節介紹邵州諸縣。

  “世子請看,王屋百姓盡皆歸心矣。”陳誠說道:“邵、孟、懷三州,是除關北之外,最支持大王的地方了。”

  邵承節故作老成地點了點頭:“此亦有陳長史的功勞。”

  陳誠有些訝異,笑道:“不敢居功。”

  前方突然響起了一陣熱烈的歡呼,邵承節、陳誠同時望去,卻見一群牧人走了過來,盡皆拜倒在地:“拜見無上可汗、可敦。”

  這幫回鶻人!陳誠啞然。

  不過也不是壞事,基本盤確實沒錯了。

  這年頭的將帥,有一個萬眾歸心的基本盤,那是真的不容易。

  邵、孟、懷三州,為洛陽北部屏障。有這個基本盤擋著,北方之敵根本不可能輕易突破。

  再來個幾年,根基深種,無人可破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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