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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前哨戰

  天空閃爍著寥落的晨星,寂寞而清冷。

  薄似紗羅的晨霧隨風流動著,鋪滿了山丘、河流、農田、蘆葦蕩以及樹林。

  數千只馬蹄在河谷中肆意踐踏。

  沾著晶瑩露珠的野草被連根翻起,隨后重重落于地面。

  一蓬鮮血澆灌而下,似乎在為大地提供養分。

  謝彥章從敵陣中殺透,血染征衣。

  山間破碎的地形對雙方都極為不利,但總體而言,似乎對汴軍更加不利。

  他們擅長的是近戰搏殺,即以相對嚴整的陣型和良好的裝備,輔以合適的戰術,乃正統中原騎兵戰法,對個人騎術要求不高,對紀律和配合要求較高。

  夏軍騎兵的風格較為雜糅。

  他們的裝備較差,差的部分在于武器,很多人的騎槍在第一輪攻擊中就折斷了,不得不抽出刀劍廝殺。而汴軍的馬槊勢大力沉,揮舞起來大占便宜,正常來說應該是不懼的。

  但這里的地形太破碎了,最考驗人馬結合的能力。

  打到后來,朔方軍的騎卒干脆在山坡河谷中上下奔馳,且馳且射,以小股游斗的戰術,打得沒法結成陣勢的汴軍騎兵苦不堪言。很多人的甲胄上插滿了箭矢,還有不少人因為戰馬倒斃而成了步兵。

  “噹噹”的擊鉦聲響起,汴軍騎兵如釋重負,紛紛向謝彥章的大旗靠攏,往后退去。

  與此同時,劉康乂率百余騎反向沖殺了過來。

  他們身披重甲,手持粗大的馬槊,戰意昂然,一往無前。

  當面一股夏軍騎兵直接被撞散了。

  不過似乎沒死幾個人,大部分人散到了兩側,戰馬在緩坡上兜著圈子,然后抽出騎弓夾射。

  若是邵樹德在此,一定會很生氣。銀槍都練了這么久,真是死性不改,還是草原騎兵那套玩法。

  讓你們練長槍,練結陣攻擊,平時看著像模像樣,但到了關鍵時刻,還是下意識玩起了騎射。

  而且,銀槍也太倒霉了。

  戰略騎兵,本來就不該與戰術騎兵比拼面對面廝殺的本事,那不是你的強項。

  當年燕昌城之戰,銀槍都遇到李克用那些善于搏殺的騎兵,若無鐵鷂子突襲救場,八成以上要敗。

  這次前出準備偷雞,結果又遇到迎面而來的汴軍騎兵,當場就在硤石縣干了起來。

  “汴軍好大的膽子,居然敢主動攻過來。”山坡之上,王崇看著正在左沖右突的劉康乂,怒道:“留一部分人對付此賊,其余人跟我追。”

  “副使,要不要把鐵鷂子請過來?”

  山間地形破碎,王崇身邊只有兩千余騎,皆是銀槍輕騎。

  “他們跟著軍使行動呢,如何請得動?”王崇斜睨了他一眼,道:“趕緊追!趁勢占了石壕鎮。”

  將旗從山坡沖下,大群騎卒奔涌在河谷地上,順著汴軍潰逃的方向追去。

  地斤澤講武,對上軍屬披甲馬槊騎兵時,銀槍都都要灰頭土臉。雖然大帥每次都說銀槍都是“離合之兵”,不在于“沖陣搏殺之能”,但次次被人比下去,這臉上仍然無光。

  今日之戰,利用地形發揮騎射優勢,把汴軍騎兵玩得團團轉。難得有痛打落水狗的好機會,焉能錯過?

  兩千騎如一陣風般奔馳著。

  當陽光終于從地平線上升起時,銀槍都兩千騎已經逼近了石壕鎮。

  這是一個不小的軍鎮,有營柵,有守軍。

  王崇遠遠看到,潰逃的汴軍騎卒根本就沒停留。除了少數馬力不足的騎卒沖入寨內躲避外,大部分人繼續向東逃竄。

  寨內有軍士出營,在寨墻外列陣,長槍林立,步弓上弦,似是在示威。

  銀槍都根本不管他們,繼續追擊。

  謝彥章已經換了一匹馬,咬牙切齒地看著在后面緊追不舍的夏兵。

  他聽聞在草原上,這幫人經常追殺敵人幾天幾夜。有時甚至追襲千里,不把人頭顱斬下不罷休。

  他手下還有千余騎,另外兩路各有千騎,不知道有沒有遇上夏兵。

  后面有弓弦聲響起,隱隱夾雜著慘叫。

  那是有夏兵騎快馬迫近,用高超的騎射箭術殺人。

  狗賊,也太囂張了!

  謝彥章辨了辨方向,然后分派一將,帶著部分馬力已不是很足的騎卒往乾壕寨的方向奔去,剩下的人則一人雙馬,往胡郭村撤退。

  及至午時,追逃雙方已進入永寧縣境內。

  雙方的隊形越追越散,各自的主將都已經很難控制住部伍。

  謝彥章帶著四五百騎沖上了緩坡,隨后放慢馬速,沿著崎嶇的山道小心翼翼地前行。

  此地已是崤坂二陵地帶,嚴格來說是西崤山的一部分,通往洛陽驛道的必經之地。

  東、西二崤長三十里,其中東崤長坂數里,險峻絕澗,車不得方軌。西崤全是石坂,長十二里,絕險不輸東崤。

  雙方順著驛道沖入西崤石坂地帶后,馬速驟減,驅馳困難。

  王崇看了看地形,大驚失色,立刻下令擊鉦,收攏軍士。

  銀槍都軍士還是訓練有素的,也感受到了威脅,聽到命令后立刻止住前沖之勢,也沒有直接轉身就跑,而是互相掩護,交替后退。

  山林之中,葛從周遺憾地搖了搖頭。

  這幫追兵倒是警醒,沒有河東騎兵傻!

  李鴉兒手底下那幫人,追起來就沒個數,勇猛是夠勇猛了,但也經常中伏,恰如他們兩家大帥的性格。

  山間響起了一陣角聲。

  弩矢穿林打葉而出,沖得最快還未及離開的夏兵紛紛慘叫,撲倒于地。

  這仿佛是一個信號,隨即鼓聲四震,大群步卒從藏身處一躍而出,手持長槍勁弩,稍稍整了下隊形后,便順著山坂沖殺了下來。

  銀槍都士卒這會也不交替掩護了,紛紛上馬,撒丫子跑路。

  謝彥章又帶著汴軍騎兵繞道沖了下來。

  “草你大爺!”王崇學了一句大帥的口頭禪,果然有埋伏!也不知賊軍主將是誰,用兵挺老練,應不是無名之輩。

  沒說的,跑路!兩條腿的還能追得過四條腿的?

  也虧得王崇及早下令,這會大部分人都收攏了起來,瘋狂地打馬后撤。

  謝彥章帶著汴軍騎兵在后追殺,截住了一部分跑得最慢的,然后與步兵配合,將其一一圍殺。

  葛從周站在山坂高處,仔細審視著夏軍騎兵。

  他們主力成功逃竄,但這會在遠處的原野上又聚了起來。

  和中原騎兵的風格大不相同,就像狼一樣。

  這種騎兵,好對付也不好對付。

  如果能夠逼得他們正面交戰,其實擊敗他們并不難,難處在于逼他們決戰。

  “阿爺。”斬殺最后一名銀槍都騎卒后,渾身浴血的謝彥章走了過來,面色有些羞愧,道:“兒一去陜州,便被夏賊發現了。硤石一戰,夏賊上山下坂,且馳且射,兒郎們抵敵不住,損失了五百余人。”

  葛從周左手拇指在刀柄上劃來劃去,面色極為平靜,待義子說完后,道:“前漢時晁錯有言,匈奴騎兵上山下坂,騎射雙絕,漢兵不及也。又有草原遼闊,匈奴游斗,漢軍死傷慘重,不得不下馬地斗,被動無比。夏賊這股騎兵,便是這個路子,其實不難對付。天時、人和、地利,昨日你吃了地利的虧。若夏賊都是這般騎兵,好對付得很。吾所擔憂之事,邵賊乃正統官軍出身,騎卒眾多,這支號‘銀槍都’的騎軍,不過是末流弱旅。所長者唯機動快速,騎射本事高罷了。”

  謝彥章仔細回憶了一下,似乎當初在關中見到的那支精銳騎兵是使馬槊的,去哪了呢?

  “撤吧。”葛從周笑了笑,道:“為父敗了。”

  謝彥章愕然。方才伏擊夏兵,雖未得手,但前后仍斬殺其三四百騎,己方傷亡甚小,怎么就敗了?

  “河南兵少且弱,靠守太被動了。為父本想主動突襲,打邵賊一個措手不及,結果在硤石被攔住了。”葛從周說道。

  謝彥章有些羞愧。

  若沒被發現,順利深入陜虢,摸到邵賊主力所在之處,會不會大有斬獲?

  “被攔住也在我意料之中。本想引邵賊大軍追擊而來,于此伏擊,先挫其一陣,動搖其軍心士氣,后面就會好打許多,然此戰又落空大半。”葛從周搖頭嘆息:“邵賊主力根本沒動,也不知道在做什么。兩戰落空,這仗便不好打了,等汴州援軍而來吧,屆時或有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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