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4章 契約
以混血種的身軀，卻妄圖將言靈施加于純血君王之上......
若是風間琉璃如此去做，無論成功與否，那他都必定會被迅速耗盡所有力量，夢貘自然由此崩潰。
風間琉璃少見地愣了片刻，他盯著路明非，瞳孔中閃爍著奇異的情緒，并非疑問，亦不是擔憂，而是種類似于路明非中學時第一次去動物園看見大熊貓般的眼神。
人類構成的社會里，大熊貓已經是相當罕見的生物，而在由混血種的社會里，路明非似乎成了比大熊貓還要罕見的東西。
“我的臉上有什么東西嗎？”路明非被他盯得渾身不自在，下意識就摸了摸自己的臉。
“抱歉抱歉。”風間琉璃歉意地說，“路君的臉很干凈，只是這個消息帶給我的沖擊力有些大，使得我一時失態了。”
風間琉璃愣神是正常的，無論是誰聽見有人稱自己身體寄居著龍王之卵，都會忍不住多看兩眼，哪怕是超出常人認知的超級混血種風間琉璃也不例外。
但他并不認為路明非在說謊。
路明非沒必要騙他，再者，根據混血種社會里流傳的消息，卡塞爾學院斬殺了青銅與火之王的雙生子，卻只得到了康斯坦丁的龍骸，而另一位更強大卻沒有留下龍骸的諾頓，似乎就是死于路明非之手。
只是，混血種們大都猜測諾頓是在某個地方提前留下了卵，畢竟這位龍王在暴露之前也以人類的身份生活了幾十年，他有足夠的時間去留下一枚卵。
如今看來，這種猜測也不能說錯了，只是誰也想不到，諾頓的卵會在路明非——這位殺死他的混血種體內。
“若是王將知道這個消息，那他恐怕會激動得手舞足蹈了。”風間琉璃想到了王將。
“王將畢生都在追求純血龍王的力量，用來制造可以進化為龍類的進化藥，如今你體內有了一顆現成的龍王之卵，那他一定會不擇手段地對你不利。”
“王將恐怕已經猜到這一點了。”路明非回想起先前的場景，心頭籠罩著一絲陰霾。
參孫從路明非這里借用了一絲諾頓的氣息強行壓制住了死侍群，王將作為對龍族最了解的混血種，他一定能借此猜到一些東西，只是當時情況危急，路明非也沒有更好的辦法。
如果這個消息泄露出去…
路明非有沒繼續想下去，扭頭說道：“這些都是之后才需要考慮的事情，當務之急，還是我們要盡快脫離夢貘的控制。”
風間琉璃神情亦是凝重了許多：“既然路君你體內真的有龍王之卵，那使夢貘崩潰就是再簡單不過的事情。”
“但這個計劃有個問題…”
“假設，夢貘真的喚醒了這位偉大的青銅與火之王，路君你如何保證，他蘇醒后的第一件事情，不是對著我們宣泄怒火呢？”
風間琉璃頓了頓：“畢竟根據我知道的消息，諾頓的弟弟便是死在卡塞爾學院的手中，而他上次復活，似乎更是你親手殺死的…”
無論怎么看，路明非和諾頓之間都存在著刻骨的仇恨。
風間琉璃的擔憂不無道理，路明非默然，一直沉默許久后，才緩緩開口：“青銅與火之王剛剛繭化，正處于最虛弱的狀態，否則早就孵化了。即便他能被夢貘強行喚醒，應該也無法清醒太久，我們兩人都是超出臨界血統的混血種，不至于有生命之危。”
“況且比起仇恨，龍類更在乎權與力，青銅與火之王如今急需的不是復仇，而是需要盡快恢復自己的力量，他的卵還在我的體內，應該不會拒絕和我合作。”
“你說的有道理。”風間琉璃點點頭，忽的輕笑一聲，“但其實我問這個問題時，本以為路君你會回答說，諾頓是我的朋友呢。”
路明非抬頭望著他。
“路君你操縱金屬的言靈，應該是那位偉大存在贈予你的禮物吧。”風間琉璃緩緩說，“即便你殺死了諾頓，他卻仍然愿意將自己的權柄當做刀鋒贈予你，這就是最動人的友情啊…”
路明非愣了愣，他腦子里忽然前世今生遇見的所有龍類，康斯坦丁、諾頓、芬里厄、耶夢加得…還有參，路明非搖了搖頭，這頭龍不算，便把她從自己的頭腦里趕出去…
“你覺得，龍類也會有友情這種東西存在么？”路明非聲音細微，不知道在問風間琉璃，還是在問自己。
“路君心里不是有答案了嗎？何必又問我呢。”風間琉璃沒有正面回答。
“龍類有沒有友情我不能妄下定論，反正，惡鬼應該還有的…”
“好了，路君。”風間琉璃就此結束了這個話題，“如果我們繼續聊下去，就涉及到龍性、龍族歷史等復雜領域了，雖說我并不討厭這種討論，可要是路君你留在外界的幫手知道，我們現在還有閑心討論如此深奧的學術問題，恐怕會氣得跳腳了。”
“我們還是立刻開始嘗試吧，我需要路君你完全放開心神的戒備，讓夢貘探尋你精神的每一個角落，才能找到這位偉大君主的痕跡，并且引進著他進入夢境。”
路明非點點頭。
風間琉璃輕輕地吟唱著，不知名的歌謠再一次自夢境中響起，漂浮在靜謐的夜空之中，夢貘的領域伴隨著空靈的歌聲緩緩擴張，一點點包裹住路明非。
路明非在歌聲中閉上雙眼，不去抵御夢貘的效果，他已經在夢境之中了，可是在卸下一切心神防備之后，他竟然在風間琉璃的歌聲中漸漸睡意昏沉，不自覺地蜷縮身體，像是在母親懷抱里犯困的嬰兒。
路明非的意識越陷越深，說不清是夢貘在安撫著他睡去，還是他主動引著夢貘去往靈魂不可見的深處。
不再是山野中的鹿取小鎮，路明非睜開眼睛，他不知何時已然站立在一片赤紅之中，火焰在他的腳下無邊無際地燃燒著，如海潮般翻涌，極目遠眺也望不見火光的盡頭。
唯有一座青銅的山巒兀立于火海的中央，山腳埋藏在大地的深處，山巔隱沒于高天之上，灼熱的火焰在與山脈相交處融化了青銅，于是融銅如河流般流淌，流至盡頭便化為熾金色的濃霧，蒸騰上升，又于高天之外重新凝為青銅轟然墜落，周而復始，循環往復，每當青銅墜落的撞擊聲席卷而來，整片火海都會因此掀起巨浪。
青銅山巔之上隱約有一道影子，那道影子竟然是人類的形體，準確的說是位人類男性。
男人閉著眼睛，桀驁的火焰在他面前似乎被完全馴服了，如胞衣般包裹著他，形成一個橢圓形的殼子，就像是某顆等待孵化的古生物之卵。
“老唐.....”路明非喉嚨微動。
火光照亮了男人的面孔，那張眉毛下榻的臉不是老唐會是誰呢？
路明非曾沐浴著他的龍血，親手將刀鋒插進他的胸膛，如今血管中涌動的半數都是他贈予的權柄。
只是這張面孔曾有過的喜感悉數消失了，如今還殘留著的唯有沉默、肅殺與威嚴。
“青銅與火之王，諾頓！”風間琉璃望向高處的諾頓，眼瞳中驟然亮起灼目的金色。
這里隨著諾頓之卵而誕生的領域，它藏在路明非精神的最深處，風間琉璃還未將諾頓拉入夢境之中，就先一步闖進了諾頓的這片自留地。
“路君，你做好準備，我現在就嘗試將青銅與火之王拖入夢中！”
風間琉璃的控制下，夢貘的領域緩緩籠罩住深紅之卵，穿過火焰的屏障，一點點向內擴張，試圖將男人拖入領域之內。
男人在沉睡中皺眉。
隨之，無數青銅于高天之上墜落，拖著深紅的尾跡狠狠砸在火海與山巔上，巨大的沖擊波裹挾著熱流層層蕩開，火海掀起巨浪，隨后便是震耳欲聾的音浪呼嘯而過，世界在痛苦的呻吟，整個世界都在男人皺眉中搖搖欲墜。
這是末日般的景象，在如此世界之中，路明非和風間琉璃仿佛在風暴眼里飄搖的小舟，稍有不慎便會墜入火焰的深淵。
風間琉璃如遭重擊，悶哼一聲，似乎有黑洞正在瘋狂的吸取他的力量，夢貘的妖精在痛苦的呻吟，洶涌而來的虛弱感差點讓他跌倒。
“我最多還能堅持三分鐘！在那之后，無論能不能喚醒他的意識，夢貘都會崩潰！”
風間琉璃眼睛中金色明亮得能刺穿他的瞳孔，這代表他已經將領域擴張到了極致。
路明非死死地盯著深紅之卵中的諾頓，不敢放松片刻，隨著風間琉璃的夢貘領域徹底包裹住了諾頓，他眉頭皺得更深了。身為君王，即便在沉睡之中也不會允許人褻瀆自己的威嚴。
山巔上忽的響起了沉重的鼓聲，鼓聲最初還很緩慢，迅速變得越來越密集，越來越高昂，直至所有的聲音都被這鼓聲蓋過，迅疾的鼓聲在天地間響徹，回蕩，無邊無際的火海都隨著擂鼓聲瘋狂起伏。
這是諾頓的心跳！
路明非瞪大眼睛，忽然間，擂鼓般的心跳聲戛然而止，熊熊燃燒的火焰平息，奪目的火光被熔巖般的金色所掩蓋，諾頓緩緩地睜開雙眼，眼瞳掃視著世界的每一個角落。
“老唐！”路明非不由呼喊。
蘇醒的諾頓掃視著這片世界，低頭間兩人視線相交，他的瞳孔倒映出路明非的影子，融銅在此時凝結，火焰停止了燃燒，整個世界似乎都陷入了巨大的沉默之中。
故人重逢，如何相待？
久久的無言之后，諾頓伸出手來，這動作看起來像是要與故人寒暄，可青銅卻卻在他所指的方向升起，化為刀鋒、利劍、箭矢…
這就是諾頓無聲的回應——
以沉默！以刀劍！
夢貘喚醒了這位青銅與火的君主，同樣白帝，諾頓使用時聲勢遠比路明非要浩大。
無數武器密密麻麻懸浮于空，遠遠望去竟呈現出烏云般的黑色。
“路君你小心，諾頓掙脫了夢貘，我無法將諾頓拉入夢境之中！”風間琉璃在路明非的身后嘶吼，他仍然在嘗試拉諾頓入夢，可巨大的消耗幾乎使他暈厥。
“老唐，我無意來和你打架，我想咱們之間可以敞開心扉的交談，咱們可以合作！”路明非竟主動向前走了一步。
面對利刃劍雨，路明非仍舊固執地將山巔上的君王稱呼為老唐，似乎只要不改變稱呼，這位威嚴的君王便仍然是他的友人。
諾頓沒有半點反應，懸浮在天空上的諸多武器緩緩地旋轉，調整方向，最尖銳的刃尖對準了路明非。
青銅之間相互碰撞，匯聚成雷鳴般的聲響，似乎下一刻便會暴雨傾盆。
“老唐，你的卵種在了我的身體里，如果我出現意外你就會失去繭化的機會。”路明非像是完全沒看見這些武器，昂著脖子與諾頓對視。
“我相信你做出這個決定時，你就已經不再將我視為敵人，你不僅不會傷害我，而且還會保護我的安全！”
龍類似乎都有些奇怪的糾結，老唐明明已經把卵都留在了他的體內，見面后，卻還是擺出了要和路明非一副廝殺的樣子，簡直矛盾得不行。
這一點，倒是某小龍女很像。
“你需要我保護你的卵，而我面對強敵也需要一位初代種的幫助，這是我們合作的基礎，你既然將卵種在了我的體內，便一定有過這種想法！”路明非的聲音在火海中回蕩。
委實而言，路明非并不擅長說服別人，在他還是學生會的路會長時到時經常遇到需要發言的場景，可那時向來有懂事的部長為他準備好演講稿，要是脫稿就完全抓瞎了。
但路明非此刻必須要說服諾頓和他合作，著不僅僅是他不愿意和諾頓刀尖相向，也是因為他需要更強大的力量！
如今日本的水越來越深，奧丁已經逐漸從陰謀的黑暗中顯現，若是一切真如路明非所猜測的那樣，那他不知道何時就會和真正的奧丁對上。
路明非處理奧丁控制下的楚天驕便已經如此困難，若是面上真正的奧丁，可以說是全無勝算。
這是初代種級別的戰爭，這是純血君王們才能踏上的戰場。
在踏上這樣的戰場之前，路明非必須緊緊攥住一切可用的力量！
青銅山巔之上的男人沉默著，沒有任何回應，白帝在半空中醞釀著恐怖的威勢，卻遲遲沒有落下。
路明非深深地呼吸，腰桿挺得比劍脊還要筆直，這可以讓他氣息更加平穩有力，從而增加些許言語的說服力。
“老唐，你應該知道，巨大的風暴正在在醞釀之中，一位偉大的存在即將蘇醒！”路明非把手掌握成拳頭，大幅度地揮舞，吐沫星子都飆了出來。
“在這位偉大存在面前，即便是全勝時期的你也微不足道，更何況如今你還只是一枚未孵化的卵！”
路明非這里前世夏彌展露的信息，這頭精分的謎語龍沒有說這個偉大存在是誰，他也只能說得含糊。
可既然能讓夏彌都為之恐懼，急著吞噬同族的存在，用腳趾頭想就知道一定是黑王白王這樣的存在，足以對諾頓產生威脅。而諾頓自己肯定知道這些內幕，路明非可以放手讓他自己腦補。
“你沒有時間再慢慢孵化了，與我合作已經是你唯一的選擇。”路明非繼續增加著砝碼，“我不僅可以保護你的卵的安全，甚至可以為你的孵化提供便利。”
青銅與火之王的復活可能會帶來災難，但這卵的孵化也需要漫長的時間，所以，路明非并不擔心用這和他做交易。
只要卵還在路明非的身體里，這種災難就是可控的，如果真的造成了不可挽回的災難，大不了他可以用自己命去換諾頓的命。
在目前的情況下，無論是奧丁，埋在日本海溝里的白王，可都比青銅與火之王還要棘手迫切得多！
“無論未來如何，此刻終究還是人類和混血種的社會，你無法做的事情，可以交給我去做，你總不可能讓參孫幫你做這些事情。”
“而我需要的，僅僅是在遇見我無法對付的敵人時，一個你會出手幫助我的承諾。”
良久之后，男人抬起眼簾，露出璀璨的金色瞳孔，火焰先是自路明非的腳下分開，露出一條青銅壘砌的道路，可又迅速閉隴，道路隨即消失在火海之中。
他似乎在猶豫。
路明非等待著諾頓做出決定時，咔咔的碎裂聲從天空中響起，他抬頭望去，天空詭異地出現皸裂，只見火海暗淡下來，黑暗從遠方升起并如海嘯般迅疾，吞沒一切。
風間琉璃的身影向后倒去，他居然在這一刻耗盡了夢貘的力量，于是整個世界都在逐漸崩塌，路明非被重力拉扯著下墜，不過多久就會徹底醒來。
山巔上的男人忽然伸出手來，對著路明非緩緩開口，這是老唐覺醒諾頓記憶之后，路明非第一次聽見他的聲音。
完全陌生的語調，古老得仿佛來自沒有記載的上古，又帶著皇帝般的威嚴，明明諾頓說的是路明非未曾聽過的音節，路明非卻聽懂了他的吐詞，他在說——
“契約。”
路明非的大腦轟然炸響，從未被人類記錄的古老的龍文瘋狂涌動，高貴的青銅與火之王俯下身，與混血種定下契約，這簡直是史詩般的場景，卻沒有名為荷馬的詩人記錄這一幕。
他們互為堅盾。
他們交換刀鋒。
無數復雜的紋路融入路明非的腦海，這些都是煉金術的知識，契約達成的那一刻，掌握煉金術的青銅與火之王諾頓將自己的一部分知識都贈與了路明非。
路明非的眼睛中閃過些許迷茫，不明白諾頓這么做的用意，但很快，這個疑問就得到了解答。
路明非在這些記錄中看見了似曾相識的東西，那在不久之前才看見過，那是他從王將資料中得到煉金技術。
風間琉璃將這些知識埋藏在了路明非的夢里，也就是路明非的精神世界里，這個過程瞞不住藏在路明非精神世界的諾頓，也讓他看見了這些信息。
諾頓似乎一直在關注著路明非。
其中一個煉金矩陣被諾頓著重標注了，路明非先前并不清楚它的功能，可如今得到了諾頓的知識饋贈之后，他終于知道它的作用。
這是涉及精神領域的煉金矩陣，準確的說，它是用于建立操縱者、煉金面具和死侍之間的聯系，具體則涉及到了定位、傳信等復雜功能的實現。
這些都是煉金面具必要的功能，很容易理解，王將需要遠距離控制死侍偽裝成自己，就必須需要確定死侍當前的位置。
如今，矩陣旁邊則是它的逆向，它和原本的矩陣有著相同的功效，只是角色之間發生了轉換。
換句話說。
利用這個逆向煉金矩陣，路明非便可以用煉金面具逆向定位到…王將真身的位置！
若是換作混血種的煉金術師，就算得到了這些技術，也大概率一生都無法完成這個逆向煉金矩陣，但是諾頓卻在瞬息之間便將它構建了出來。
諾頓看出了路明非當前所面臨的最大麻煩，在契約達成的那一刻，便給他解決這個問題的指引。
這是因為王將知道諾頓之卵藏在路明非體內，所以讓諾頓感覺到了威脅，才要借著路明非的力量清理掉他？
亦或者，這單純是諾頓在向路明非表達善意？可龍也會有善意嗎？
無人知曉答案。
“謝謝你，老唐。”路明非在夢境崩塌之前輕聲地呢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