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八十四章 大漠明月起,何處駝鈴聲?
姜藥趕過去一看，那人的半個身子都已經陷入黃沙，看身影有點熟悉。
那人并不甘心被黃沙埋葬，他掙扎著爬起來，露出一張瘦的脫了形的臉，可這張臉仍然很熟悉。
秦宇！
“仲達！救我！”秦宇看見姜藥，疲憊而又絕望的臉上頓時露出驚喜之色。
秦宇萬萬想不到，在無間沙漠被困數月，絕望之下竟然遇見姜藥。
姜藥忍不住有點發愣，歷史上，他是不是注定會救下秦宇？
“秦兄，你怎么在這里？”姜藥同樣想不到，沒找到虞嫃，卻發現了秦宇。
本來，他對心機深沉，野心勃勃秦宇沒有什么好感，可自從和黎曦無意中去了后世，對秦宇的感觀就不同了。
此人固然陰險狠辣，可做事有底線，大原則守的牢固，不算是真正的惡人。。
姜藥看著和之前判若兩人的秦宇，心中有些感慨。
呵呵，秦兄，你知不知道，埋葬你的是我？
可今日救下你的，也是我啊。
姜藥上前，將已經瘦得弱不禁風的秦宇從沙子中拉起來，“秦兄,你…”
秦宇搖搖頭,指指姜藥的水囊。
姜藥取下水囊給他，原本以為秦宇會喝個痛快,誰知他只是喝了兩小口，就小心翼翼的封上口，不再喝了。
對水很珍惜。
喝了兩口水，秦宇的臉色好看了一些,這才有氣無力的問道：“仲達,你也來此送死了？”
“秦兄何意啊？什么來此送死？”姜藥親昵的拍拍他的肩膀，扶著他坐在滾燙的黃沙上，又給他一塊饃饃。
他將近一年都在巫域活動，對神洲之事知之甚少。
秦宇喘著粗氣說道：“你不知道？數月之前,無間沙漠出現了火元珠的氣息,被遠航飛船上的強者感知到。”
“于是，無間沙漠有火元珠的事，就不脛而走，人盡皆知啊。還有人看到一只火鳳,傳聞是火元珠所化的異相。”
“于是,膽大之人都來尋找，這幾個月，已經進來不少強者了。可是這深處竟然是禁法之地，修為再高也不濟事…”
姜藥明白了,他搖頭說道：“我不是來尋找火元珠的,我是來尋找虞嫃的。你有沒有發現虞嫃？”
“嫃辣子？”秦宇冷笑，“這么大的消息,火元珠這種東西,虞嫃怎么會放過？她是最早進來的人。”
“我沒有發現嫃辣子，她進來的更早，若是沒有離開,那多半遭遇不幸了吧。”
說到“遭遇”不幸，秦宇臉上露出一絲幸災樂禍的神色。
姜藥并不意外。這深處沙漠,怎么也有十萬里大小,茫茫瀚海,秦宇遇見虞嫃的概率，實在太小。
他也沒想到,虞嫃來此為了尋找火元珠。
可是虞嫃在之前告訴他，她來沙漠是為自己尋找神農藥道碑,幫自己的渡劫。
或許,她是順便幫自己尋找藥道碑吧,或者是順便尋找火元珠？
想到火元珠，姜藥就陷入遐想。
木元珠在他這，土元珠肯定在盤康那里，而水元珠，聽旎旎所言，應該在姜正嫡手中。
那么，就只剩下火元珠和金元珠,還不能確定。
而虞嫃進入沙漠深處，是為了尋找火元珠和藥道碑。有沒有可能,火元珠已經落入她的手中？
火元珠已經有了線索，最后的金元珠呢？
姜藥不關心火元珠的下落和得失，他關心的是虞嫃的安危。
秦宇吃完了一個饃饃,精神好了很多，很是回味的說道：“好吃啊。幾十年沒有吃過凡食了，真香。”
他苦笑著搖頭：“若是知道這里是禁法之地,就是有火元珠我也不來了。我估計，冒險進來的人，絕大多數都死了。”
他壓低聲音，咬著牙齒，目光譏諷的一字一頓道：“還是像凡人那樣，餓死，渴死的。哈哈，哈哈哈！”
他笑的眼淚都出來了，回想起這幾個月的煎熬，簡直想發瘋。
若不是他非同凡響，的確本事不小，哪里能堅持三個月？早就埋在黃沙之中。
修為高深的人很難真正被餓死渴死，可這個沙漠不同，這里的規則對修士太沒有善意，不愧是真域排名前幾的大兇之地。
姜藥心中一凝，“真的沒有法子走出去么？”
主動激發雙魚玉佩也需要法力的，在這個禁法之地，他根本沒有法子主動激發玉佩。
秦宇往地上一趟，“沒辦法的。我這幾個月，遇見了幾個埋入黃沙的人，連圣級強者都有。活活渴死餓死。這沙漠名叫無間，果然就是無間啊。”
他指指姜藥身上的水囊和干糧，“你雖然今日救了我，但只能救得一時。我遲早還是要死，你也是。你又能堅持多久呢？”
“這樣的地方，你能走出多遠？一萬里，三萬里？五萬里？就是能，也還是出不去啊，遲早死路一條。”
姜藥算了算，他是煉體強者，身體強度和韌性遠超凡人，就算法力修為被封禁，這環境如此惡劣的沙漠，他一天也能走上三五百里。
可那又如何？就算每天都走幾百里，他也可能需要走上一年，才能走出這個禁法之地。
他哪里有那么多的水和食物？
一年…早就死了。
“省著點吃喝吧。”秦宇瞟了一眼姜藥的食物和清水，“你每三天喝點水吃點東西，大概能堅持三個月。”
“不喝水肯定是不行的，這個沙漠太熱了。”
姜藥相信秦宇的話。就這個沙漠環境，凡人根本連半刻鐘的功夫都堅持不了，秦宇能堅持幾個月，已經不負他修真強者的威名。
“你還能不能走？”姜藥問道。
秦宇道：“如果你能再給我一個饃饃，我就能。我已經一個月沒有食物了。”
姜藥只好再次拿出一個饃饃，秦宇立刻就接了過來，細嚼慢咽的吃完。
之后，秦宇顫巍巍的站起來，從沙子里掏出一根死人的腿骨。
“我力氣不夠，需要一根拐棍。”秦宇拄著腿骨，“這肯定是一個強者的大腿骨，很堅韌。”
顯然，之前他就是拄著這根大腿骨。不過，這腿骨的主人應該死了很多年，不是這次進來的人。
姜藥瞟瞟秦宇手中的白骨，發現這根腿骨不但能當拐棍，也能當武器。
“我們不能沒有方向的走。但這里的方向規則，都是錯亂的。你覺得方向對，其實一直是錯了。”秦宇說道。
“我研究了三個月，才發現了一個規律。我們要想往一個方向走，就必須走禹步，走禹步需要耗費更大的精力，但的確能保持方向。”
姜藥聽到此言，心中微微一松。秦宇這個發現很重要。若是能保持方向，不被錯亂的方向規則干擾，那么生還的可能性就提高不少。
“好，那我們就走禹步。秦兄這三個月，有沒有找到最佳的方向？”
秦宇回答道：“我思索了很久，覺得往北方走最好。因為，無間沙漠之北就是天黃河。天黃河是水，而無間沙漠是火，水克火。”
“越靠近北方，禁法之地的規則應該就越松弛。若是能找到某個地方，能使用一點法力，我們就更有把握生還。”
他看著姜藥的神色，似乎知道姜藥的心思，繼續說道：“我勸你不要再找虞嫃，因為以她的本事，若是沒有死，那多半也是往北去了。”
姜藥搖頭，“虞嫃最大的可能，不是往北，而是往南。因為我聽說，無間沙漠最深處有個大火山，這個大火山應該在我們的南邊。”
“虞嫃是為了尋找火元珠的。我知道她的性格。而且，她修煉的功法，也以火系功法為主。”
秦宇點頭道：“你說的也不錯，虞嫃的確以修煉火系功法為主，她不止一次顯化火鳳凰的法相。但你說的也不對。”
姜藥皺紋道：“為何？”
秦宇笑道：“因為你說的那座大火山，不在我們的南邊，而是在我們的北邊。”
姜藥不太相信，“秦兄，你真的確定？”
秦宇拄著白骨手杖，遙看北方，“我比你早進來三個月，可謂九死余生。若是連這點都搞不清楚，那我還是曾經的藥宮道子，神教圣子么？”
“我雖然丟了道子和圣子之位，但說句自命不凡的話，也絕非無能之輩。我肯定，那大火山就在北邊。”
“我還算出，我們的位置在無間沙漠中心之南。往北走萬里左右，或許就能看見大火山。繞過大火山繼續往北，才能進入最中心。”
姜藥想了想，“好，那我們就往北，先看見火山再說。”
他決定還是繼續找虞嫃。他猜測，虞嫃多半去過大火山的位置。
當下兩人就走起禹步。
禹步很是玄妙，雖然走起來很難，要花費更大的精力，還要在心中推算，但是的確能避免方向規則的干擾。
一天之后兩人走出數百里。姜藥此時已經適應了酷毒炙熱的風沙，不再像之前那么大汗淋漓。
可是秦宇三個月來傷了元氣，走起來很是吃力。
“不行了，我要休息一會兒。”秦宇形銷骨立的身子直接倒了下去，“仲達，要不你自己走吧，我這個速度，走不出去了。”
姜藥蹲下來，“秦兄，你可不要放棄。你可是之前的藥宮道子，神教圣子，差點就是神洲第一少年高手啊，不能死在這里。”
秦宇嘆息道：“死在這里的圣級強者，我都不止見到一個了，武仙強者更是見過幾十個。就算隕落在此，也不是不能接受。”
姜藥道：“你真要自己放棄，那我也管不了你。我總不能背著你吧？”
姜藥說完，就慢慢往前走去。
秦宇若是自己放棄，他就愛莫能助了。
“仲達，等等我。”秦宇在姜藥走出一箭之地后，終于坐起來，“我覺得，我還能堅持堅持。”
姜藥回頭粲然一笑，滿頭黑發被風沙吹得飄起，瞇著眼睛喊道：“那你快過來，我再給你一塊餅，一口水！”
秦宇聽到有水有餅，仿佛一下子來了力氣，他踉踉蹌蹌的拄著白骨手杖，深一腳淺一腳的追上來。
姜藥很講信用，毫不吝嗇的給他吃餅，喝水。
秦宇比較非同凡響，他恢復了不少力氣，兩人的速度就再次加快。
第二天，又是數百里。
沙漠中的溫度，又高了一些。沙子如同燒紅的鐵屑，風也如同火爐中的爐氣，撲面灼人。
以姜藥估計，若是按照地球上的溫度，這里的溫度已經將近一百度。
他的水之所以沒有沸騰，是因為水囊是真材所制。
“有死人。”姜藥看著不遠處的黃沙中，露出一只腳。
秦宇道：“我之前都遇到很多了。”
兩人走過去一看，果然是死人，還不止一個。
姜藥抓住尸體的腳往外一拉，感覺這個死人有點眼熟。
秦宇已經說了出來：“這是武道神宮的武圣強者殷赟，之前武道神宮的少年高手大比，他是裁判官之一。”
姜藥想起來了，果然就是殷赟，武圣二重天的強者。
殷赟已經皮包骨頭，死了沒多久，卻如同一具干尸。因為手指變得很細，以至于指環都脫落了，沒有戴在手上。
可嘆啊，堂堂一個武圣二重天的神洲大人物，竟然如此窩囊的死在這里。
姜藥不禁更是擔心虞嫃的處境。
等到姜藥扯出另外一具尸體，發現這個尸體是個女子，而且身上的肉都快沒了，露出森森白骨。
姜藥一把扔出這具快要化為白骨的女尸，臉色難看的說道：“她的肉，好像是被啃光的。”
秦宇臉色一變，看看兩具尸體，聲音有點飄渺：
“殷赟吃了她的肉？殷赟比我進來的更早，他自以為是圣級強者，肯定不會像我這樣謹慎，還在身上準備了清水凡食。可被逼的吃人…”
他之所以能堅持三個月，那是因為他做了和其他人不同的準備。進入沙漠深處之前，他背了幾十斤的水和凡食，以防萬一。
可絕大多數人，沒有這種準備。
那么，實在忍受不住饑渴的殷赟，真有可能吃掉別人。
“這女人我認識，藥道神宮赤火殿的殿主，朱熾！”秦宇仔細看看女尸干癟枯槁的臉，吐口說道。
姜藥辨認了一下，果然發現真是藥道神宮赤火殿的殿主。
他還記得，洛仙子當上道子之后，朱熾還有些不滿，應該是支持秦宇的人。
想不到，竟然死在這里，而且還被殷赟吃了。
姜藥蹲下來，再次檢查殷赟，忽然說道：“此人雖然皮毛骨頭，卻不是餓死，而是被毒死。”
秦宇冷笑道：“能不被毒死？活該。朱熾是藥宮火殿殿主，藥圣強者，當然是毒道高手。殷赟敢吃她，自己找死。”
“可見，藥師是不能吃的，尤其是藥道強者。”
姜藥笑道：“秦兄說的對。”
兩人都是藥師，目光相遇，都是有些深意。
“我知道此地為何叫無間沙漠了，布置是環境危險，也因為能釋放人心之惡，令人沉淪如地域，死后都沒有體面，所以叫無間沙漠。”
姜藥一邊說，一邊在沙子里翻找。
秦宇點點頭：“是啊，誰能想到，殷赟這樣的人，還會吃人？就是妖魔貴族，吃人的也很少。他簡直就是魅貘蠻族。”
“你別找了，找不到的。我等如今就是凡人，他的指環落入沙中，哪里還能找到？這沙可是流動的。”
姜藥置若罔聞的在沙中刨了一會兒，仍然沒有找到死人的指環，只好作罷。
將朱熾埋了，兩人繼續趕路。
“仲達，我身體虛，你帶路吧。”秦宇說道。
姜藥轉頭看看秦宇，指指他的白骨拐杖，笑道：“秦兄，你不會要在背后打我悶棍吧？”
秦宇臉色一凝，“仲達不信我？你救我一命，我豈能恩將仇報？”
姜藥哈哈一笑，“戲言耳，秦兄何必認真？”
秦宇看著姜藥的背影和后腦勺，看著他背上的水囊和干糧，忍不住咽了口唾沫，手中的白骨拐杖不由攥的更緊了。
到了第三天，又發現了幾具強者的尸體。這些尸體無一例外，都是皮包骨頭，被活活餓死渴死的。
這天晚上，姜藥都感到疲倦，決定歇息一夜，白天再走。
兩人在附近一個最高的沙丘坐下，很珍惜的喝水吃干糧。
姜藥對秦宇并不苛待，兩人的清水和食物，都是一樣的分量。
“狗屁修煉，狗屁大道。”秦宇忍受著臀下滾燙的沙子，語氣蕭瑟的說道，“說到底，都是天地大道賞飯吃。”
“天道哪一天不賞飯了，你就是仙人，那也要下凡。任你修為多高，都可能餓死，累死，被人吃了。”
姜藥若有所思，深有同感。
秦宇說的沒錯。哪怕是大圣，進入這個禁法之地，也自身難保。那豈不是說，再高的修為，也只是天道賞賜？
天道不配合，就要抓瞎？
兩人看著沙漠中升起的一輪大月，都是久久不語。
沙漠中的月亮，有著無與倫比的蒼茫，壯美。
可是難以忍耐的炙熱風沙吹過，舉目四望都是無邊無際的荒漠，令人心生惶然之余，又倍感悲涼。此情此景，殊無意趣可言。
正在這時，忽然烏云遮住了月亮，沙漠中傳來一陣駝鈴聲。
“叮鈴…叮鈴…”
隱隱的駝鈴聲被沙漠的聲送來，時續時斷，若隱若無，好像是夢中的聲音。
但，隨著越來越清晰的聲音傳來，已經能聽出的確就是駝鈴，聽上去還不止一匹駱駝。
兩人相視一眼，都露出一絲愕然之色。
無間沙漠的深處，為何會出現一支駝隊？
這是不是，有點離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