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藥聽墨槑說會煉制符箓,心中一喜的同時,故作漫不經心的說道:“這么說,你的符道天賦不錯?”
墨槑接下來的話讓姜藥有點驚訝,驚訝的不是對方承認自己是符靈體,而是驚訝對方的坦誠:
“回太傅的話…”墨槑說到這里,忽然看看姜秀城。
姜藥笑道:“她是我妹妹,你但說無妨。”
“是。”墨槑不再猶豫,“我自小對煉制符箓能夠無師自通。我父母知道我一定有很高的符道天賦,但怕我被人抓走,一直保密。”
“后來,我偶爾遇到了一個乙等大符師,收我為徒,師父教了我三年,我就成為乙等大符師。”
“又三年后,我就超越師父,成為甲等符師。師父非常高興,他說從來沒有見過符道天資如此厲害的人。”
“師父在查閱古籍之后,推測我是什么符靈體。他一方面隱瞞這個事,一方面偷偷去中域道神宮。”
姜藥聽到這里,心中暗嘆一聲,似乎猜出后來發生了什么。
墨槑繼續說道:“師父想見到符道神宮的道主,告訴他我可能是符靈體。然后,讓我加入符道神宮,當道子或者當丹子。就算當不上,也能成為道主的嫡系弟子,前途無量。”
“我當時不知道,師父為了我,會去中域冒險。”
“可是五年前,師父突然發飛訊告訴我。說他人在中域符道神宮,他犯了個錯誤,得罪了藥道神宮的道子婳璣。”
“從那之后,我就再也聯系不上師父。他的魂燈也滅了。”
墨槑說到這里,已經泣不成聲。
“我猜,應該是婳璣為了阻止師父見到符宮道主,害死了師父。她怕道主得知我的存在,道子之位不保。”
姜藥聞言也很同情的嘆息一聲,“你沒有猜錯。聽說符道神宮的婳璣,不是個易于之輩。你師父應該是遭了她的毒手。我猜,她一定還派人去西域殺你。”
墨槑點頭,“所以,我得知師父的死訊,立刻就搬家了。后來我再偷偷回去,果然發現有殺手來過的痕跡。”
“為了見到符道神宮的宮主,為師父討個說法,我煉制了五年符箓,突破到符神,終于攢夠了船票錢,準備來乘坐遠航飛船,去中域符道神宮,我不能放過自己的殺師仇人。”
“可是誰知道,竟然被山河會的那群畜生抓住了,逼我當真姬。我告訴樓主,說我是個符神,我可以為他們煉制符箓,只要不賣身就行。”
“可是這幫畜生不信,非要逼我接客。若非太傅救我,我的下場簡直不敢想。”
姜藥和姜秀城聽到墨槑的遭遇,不禁心生同情和敬意。
一個武尊修為的少女,為了幫自己的師父討個公道,竟敢只身一人去遙遠的中域,去面見高高在上的符宮道主。
在姜藥看來,這簡直就是民女進京告御狀。
這樣的女子,顯然是個重情重義的性情中人。
此女,可以大用!
姜藥給了墨槑一個寬慰的神色:“墨槑,你現在的實力,去中域根本就是找死。符師也好,藥師也罷,若是缺乏自保之力,不免為人所制,被人軟禁起來利用。”
“你師父的事,我會幫你留意。但你不要再去中域符道神宮。婳璣是道子,她的勢力遠超你的想象,想殺你太簡單了。”
墨槑點頭道:“太傅說的對。我現在想明白了,不急在一時。若報此仇,百年不晚,直到自己有了報仇的實力和機會。”
姜藥聽到她的話很是欣慰,對這個墨槑越加欣賞:“你不但是符神,還是符靈體,我當然不會虧待你。”
“這樣吧,你不要再留在姜東,我派人送你去青閥京城。”
姜藥一邊說,一邊取出一卷玉簡,寫道:
“職以任能,唯才是舉。特任樂閥墨槑為符道寺少卿,正四品秩,以少卿代行寺卿職…此令。”
然后,蓋上攝政太傅的大印。
竟然一上來就給了符道寺少卿的官位,正四品吶!
朝中的尚書侍郎,都是輔助姜藥變法的官員,也是姜藥親自把關一個個選拔的,都算有功之臣。
可是墨槑不是青閥人,對青閥沒有任何功勞,卻能執掌至關重要的符道寺,可見姜藥對人才的重視,那真的是唯才是舉。
本來姜藥想直接讓她當符道寺卿,畢竟此位空懸。可總要給她一個上升空間,就干脆以少卿官位,代行寺卿大權。
“自今日起,你就是我大青符道寺少卿。墨卿,等你組建起符道寺,你就是寺卿。”
“你要把我大青符道寺,變成第二個符道神宮!到時候,要讓符道神宮知道,天下還有個符道寺!”
墨槑神色一愣,她想不到,姜藥竟然授予她符道寺的大權。
作為丘南地區的土著,她當然比其他地區的人更了解姜藥變法。姜藥變法幾年了,很多官職和機構,周邊人都聽過。
符道寺,就是專門管理符師,研究符道,煉制符箓的機構。
“謝太傅信重…”墨槑接過任命文書,兀自有點惘然。
她這就成變法朝廷的符道寺少卿了?正四品?
墨槑一直羨慕青閥之人,能在變法下翻身。可是想不到,她自己竟然成了變法朝廷的官員。
墨槑忍不住激動起來。
她寧愿當變法朝廷的符道寺卿,也不愿當符道神宮的道子。
姜藥笑道:“你的父母家人,都可以去青閥,朝廷會給你們安排洞府。正四品的俸祿,足夠你們一家人修煉無虞…”
墨槑再次愣住了,她想不到,一旦成為朝廷官員,還有這么多好處。
那誰不想當官?
“太傅不但救了我,還如此抬舉關照,我簡直無以為報…”墨槑其實也很會說話,“太傅放心,其他我不會,這符道上,我一定做出個樣子。”
姜藥很滿意墨槑的態度,“你是符靈體,符道上我是放心的。可管理符道寺,不光需要符道天賦。你的武道修為只有武尊,也需要努力修煉武道。”
“武道修為不夠,不但制約你煉制符箓的能力,也會弱化你的權威,管不住其他符師。”
“是。我的武道資質是乙等上,三年之內就能突破到武宗。”墨槑說道。對于武道她還是有信心的,她的武道資質也算優秀。
姜藥最后叮囑道:“符靈體事關重大,你之所以告訴我,那是因為我救了你的命。可其他人,一定能要守口如瓶,免得引起有心人的關注。”
墨槑有點感動的點頭道:“太傅之言,墨槑一定銘記在心。”
“哥,你的頭發為何白了這么多?”
等到墨槑離開,姜秀城看著姜藥鬢角的銀絲,不禁有點心疼的問道。
哥哥剛到三十,怎么就有白發了?
姜藥沒有過多解釋,“之前和敵人大戰,燃燒精血生機,傷了元氣。你不要擔心,過幾日就好了。”
姜藥心中清楚,這不是一般的損耗元氣。天殺地絕弓損耗的元氣,短期內很難補回來。
姜秀城在哥哥面前坐下來,給姜藥倒了一杯茶。
“哥,這兩年苦了你了。我在穆閥,總是擔心你的安危。我知道,哥為了恢復姜氏,一直在努力。”
“之前是我錯怪哥哥了,誤以為哥哥對父母之仇和姜氏存亡無動于衷,認為哥哥自私懦弱,不配為姜氏嫡子。”
“可是這兩年,我才知道自己錯了。哥哥一直在暗中努力。可是,我反而擔心哥哥出事。我寧愿哥哥不要再背負這些。”
哥哥在古人李夕霞的逼迫下變法,簡直就是和天下武家為敵,有多少人希望他死?
當年姜氏的仇人,一旦知道哥哥,怎么可能不對付他?
想到這里,姜秀城就感到擔憂不已。
姜秀城拉起姜藥的手,“你我兄妹相依為命,哥哥以后若再冒險,一定要想想我。”
她雖然對姜藥的本事和手段感到驚喜和意外,想不到哥哥竟然不聲不響就收回了故地,做了這么大的事,可對姜藥的冒險也有點后怕。
她就這一個哥哥,萬一哥哥有個三長兩短,她就真的是遺世獨立的孤女了。
姜藥端起妹妹倒的茶一飲而盡,如同喝酒。然后看著姜秀城的眼睛:
“秀城,很多事我必須要去做。這不光是為了姜氏,為了家仇,也為了守護。”
“你是我的弱點,我就是你一個妹妹。所以,你以后不要輕易離開穆閥。”
姜藥的手習慣性的在胸上前捻動,“實話告訴你,我已經探查到仇人是誰。”
姜秀城身子一震,顫聲問道:“仇人是誰?!”
姜藥苦澀的一笑:“妹妹,我不能告訴你,免得你無意間漏了口風。我只能告訴你,仇人非常強大,強大到超出你的想象,而且不止一家勢力。”
“就是舅舅也無能為力。妹妹,你何時修煉到武真,我就何時告訴你仇人是誰。”
姜秀城當然知道哥哥的苦心,她深吸一口氣,閉上眼睛。
過了好一會兒,這頭角崢嶸的清麗女郎才睜開一雙寒星般的眼睛,斬金截鐵的說道:
“哥,自從吃了你給的幽藕,我的資質也提升到道胎體。三年之內,我一定要突破到武真。當然,就算當時你告訴我仇人是誰,我也不會沖動。”
“好。”姜藥摸摸妹妹的頭,站起來看著天上的月亮,說道:
“我現在還沒有能力保護你。在我沒有足夠的實力之前,你就乖乖呆在穆閥。姜氏現在不需要你做什么,你只要不讓我分心就好。”
姜秀城既感到被兄長呵護的溫暖,又有點不服氣,“哥,我就這么沒用么?好歹我也在墓修中混了多年,不是嬌生慣養,中看不中用的小娘子。”
姜藥一笑,“我妹妹女中豪杰,當然不是溫室花朵。只是,我就你一個妹妹,這些年又一直兄妹分離,怎么忍心再讓你浪跡天涯?”
姜秀城倔強的神色頓時融化,她很乖巧的點點頭,“好,在哥哥強大之前,我就一直待在穆閥。我一定好好修煉,盡快能幫助哥哥,不成為哥哥的累贅。”
姜藥忽然問道:“你這一說,我倒是想起一件事。鬼冢門的門主很神秘,你知道其來歷么?”
他在姜水的姜陵島上,搶走了鬼冢門主快要到手的神農赭鞭。當時那鬼冢門主戴著面具,顯得很是神秘。
姜秀城搖頭,“他雖然是門主,但一直神神秘秘,鬼鬼祟祟,我這樣的中層墓修,根本沒有機會見到他的真面目。門主非常淵博,尤其是研究古代秘事和風水圖讖,很是了得。”
“他的修為也很高,是武仙圓滿的大強者。此人一定有個公開身份,而且就是西域之人。至于到底是誰,就不得而知了。”
“我們這些墓修只知道,門主絕對是神州在古事上最淵博的人之一。”
神州沒有歷史學,當然也就沒有考古的說法。
可是不代表完全沒有人考古。只是說法不同,沒那么專業罷了。在神洲,古史叫古事。但是,沒有幾個人關心古事。
姜藥不禁陷入了沉思。
武仙圓滿的大強者,西域有不少,會是誰呢?
他對鬼冢門主這個很淵博的“歷史學者”,很感興趣。
姜藥對真界的古史了解極少,到現在為止,也只是知道上古的強大王朝是李唐王朝,唐朝之前,是魔族楊氏建立的楊隋。
至于楊隋的歷史,李唐的歷史,這幾十萬年來的歷史,他就不知道了。
能斷定的只是,李唐王朝曾經非常強大,社會治理和文明程度很高,是一個大一統的中央集權制封建王朝。
是一個天朝、仙朝般的存在。
那么,鬼冢門主這個極其淵博的“歷史學者”,知不知道李唐和楊隋的歷史?知不知道楊隋之前的歷史?
他有沒有相關的典籍和線索?有沒有高價值的歷史文物?
這些,姜藥都想知道。
可惜,要找出這個神秘的鬼冢門主,本身就是很困難的事。
兄妹兩人說了會兒話,姜秀城突然提出,她要回姜水看看,尤其是神農天城和姜陵所在的島嶼。
“不行!”姜藥想都不想的拒絕,“我一日不回姜水,你就不能回姜水!你去姜水,必須得到我的同意。”
姜秀城秀眉一皺,“哥哥的意思是,姜水還隱藏有我們的仇人?”
她本來就是一個很聰明的人。
姜藥目中厲色一閃即逝,“沒錯,它們是一群鬼物,號稱姜水九鬼,最強大的是一個鬼圣強者。他們麾下數十萬鬼兵,在姜水作威作福,勢力很強。”
姜秀城俏臉一寒,她想不到,姜水竟然被一群鬼物占領了。
她不知道哥哥怎么會知道這些消息,但她毫不懷疑哥哥的話。
這么強大的鬼物,除非舅舅親自出馬,或者數十萬大軍進剿,不然的話,還真不能破除鬼蜮。
“好,我不去了。”姜秀城咬牙,“我們的敵人當真厲害,竟然能役使這么多鬼物。看來,他們不是神洲超級勢力。”
姜藥點頭,“你猜的沒錯。”
姜秀城忽然也露出苦澀的笑容,“哥,我們的仇人,不會是三大兇人吧?”
姜藥看著自己的妹妹,嘆了口氣。
“妹妹,我該怎么說呢?我只能說,你很聰明。”
姜秀城沉默良久,也是長嘆一聲。
她曾經想象過仇人的強大,可是想不到,強大到如此地步。
這還怎么報仇?
姜藥還沒有暗示另一伙仇人的存在。倘若妹妹知道天殺地絕弓的主人就是這伙仇人中的一員,一定會感到更加無力。
“我回洞府休息了。”
姜秀城悶悶不樂的離開,留下對月獨酌的姜藥。
姜藥搖著羽扇,枯坐良久,對著自己的影子自言自語的說道:“先帝創業未半而中道崩殂,今天下三分,益州疲敝,此誠危急存亡之秋也…”
“臣本布衣,躬耕于南陽,茍全性命于亂世,不求聞達于諸侯…受任于敗軍之際,奉命于危難之際,而今二十有一年矣!”
姜藥獨自朗誦完《出師表》,心事如潮,目光微濕,倒了一杯酒一飲而盡。
晚風如醉,夜色可愛。月光下的少年,心如猛虎,細嗅薔薇。
一種難以言說的寂寞,如同星空,籠罩無極。
姜藥再次倒了一杯酒,又吟起司馬宣王的一首詩《征遼東》:
“天地開辟,日月重光…肅清萬里,總齊八荒。告成歸老,待罪舞陽。”
吟畢,抬頭望月道:“修煉整整十年了。十年磨一劍,霜刃未曾試。今日把示君,誰有不平事。”
姜藥連喝幾杯高級靈酒,不禁醉眼朦朧。
還有幾年時間,若是不能成為藥圣和毒圣,他就要死。
用李夕霞的話說,藥靈體是最特殊的靈體,自有大劫難。
他如今是藥仙初期,要在幾年內成為藥圣毒圣,只有湊齊《神農藥典》。
他還有時間么?
若是沒有時間修煉到藥圣毒圣,他就是幾年的壽元了。
愿力,更難指望。
姜藥心中,一直被這塊石頭沉甸甸的壓著,難以真正放松。
“月光下獨自飲酒,你倒是好雅興。”忽然一個幽幽的聲音傳來。
姜藥身子一震,剎那間毛骨悚然。
眼前不知何時,出現了一個老者。
這老者身穿一身極其少見的道袍。
姜藥自從來到真界,還是第二次看人穿道袍。
第一次是在梵山的老道遺體身上。
第二次,就是現在。
而且這突然出現的道袍老者,全無一絲活人的生機,而是帶著一種陰森的鬼氣。
只是,這鬼氣非常淡,淡到就像是藏在月光里的清風。
少年哪里不明白,來者是一個厲害的鬼物?
姜藥努力讓自己保持鎮定,淡淡說道:“這位鬼圣大人如有雅興,不妨和小子對酌如何?”
道袍老鬼陰惻惻的笑了。
他的笑容在月光下,并無陰森詭異之感,乍看和一個老人差不多。
可不知為何,就是讓人感到一種難以言說的驚悚凄絕。
“好。”
道袍鬼物在姜藥對面坐下來。
整個樓臺,頓時鬼氣泠泠。
就是月光,也變得慘白凄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