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幾個知情者,其他費氏宗支的代表,都搞不清楚到底出了啥事兒。
費元真被抬回去,緊急請來大夫醫治。
家族會議還得繼續,畢竟族長不曉得能不能醒來,而那趙賊的兵馬隨時可能到鉛山。
費映環說道:“廬陵趙,本名趙瀚,原為含珠書院的學生。”
“轟!”
全場嘩然,繼而欣喜,紛紛把目光投向費元祿。
費元祿哭笑不得,雖然他不是趙瀚的業師,卻是趙瀚的校長,嚴格說來也算師徒。此時此刻,不知該自豪,還是該自責,教出一個大反賊算什么事兒?
“學卿,這趙瀚既是你的學生,能否請他在分田時有所商榷?”說話之人,是費元祿的長輩。
費元祿嘆息道:“實不相瞞,這個學生跟我費氏有仇啊。”
有人心思活絡,問道:“可是族長他…”
“幾年前,趙瀚被移除童生學籍。接著又遭人陷害,殺了主簿和典史,然后一把火燒掉縣衙。”費元祿對火燒縣衙不清楚,還以為是費元真在趕盡殺絕。
這話說得模棱兩可,但在場之人都猜到了,肯定跟族長費元真有關系。
既然費元真跟趙瀚有這么大的仇怨,那就肯定要換一個族長,否則對方很可能刻意針對整個費氏。
“我認為,學卿可為族長。”
“我也覺得十三哥(族內排行)當做族長。”
“族長之位,有德者居之,十三叔掌教含珠書院多年,族內子弟有哪個不服氣?”
“不惟此事,十三弟乃堯年公(費堯年)嫡長子。以堯年公之遺澤,十三弟亦當為族長也。”
“我同意此議。”
費元祿擺手道:“大昭才是族長首選,那趙瀚,是大昭帶回來的養子。”
江西巨寇是費家養子?
這些費家的族老們,已被各種消息沖擊得頭暈目眩。
費映環擺手說:“并非養子,乃晚輩之婿。”
族老們差點一口老血噴出,這都什么鬼啊?你們能不能一次說完!
“大昭乃費家映字輩之翹楚,依我看啦,值此動蕩局勢,老朽者不當為族長,須選一年富力強者擔此重任。”
“不錯,大昭才是族長首選。”
“我看不然,九哥(費元祎)該當族長。那廬陵趙先生,是九哥的孫女婿,總是要給些面子的。”
“對對對,九叔做族長最好!”
費元祎此刻無比尷尬,咳嗽一聲說:“孫女與趙瀚之婚事,當時老朽不大同意。老朽與孫婿之間,略有齟齬,恐不能出任族長。”
眾人瞬間安靜。
什么叫略有齟齬?怕是有巨大矛盾!
他們都非常了解費元祎,一個死要面子的冷血之輩。幾年前,趙瀚說起來是養子,其實就是一個家奴,費元祎怎么可能同意孫女下嫁?
怕是陷害趙瀚,逼得趙瀚火燒縣衙,費元祎這老家伙也有份!
費映環說道:“晚輩過年之后,便要去吉安那邊,并無精力在族中管理事務。趙瀚在含珠書院時,最是敬重山長,因此族長之位非十三叔莫屬。”
眾人理順緣由,此刻紛紛稱是。
費元祿也不好推辭,當即拱手道:“值此危局,在下只能義不容辭了。”
又有個老頭子說:“大昭,既然趙瀚是你的女婿,這費家的田產應該能保住吧?”
“不能!”
費映環搖頭說:“此子打小就有主見,他既定下規矩,就不可能更改。晚輩此次回鉛山,便是來把事情說清楚。趙瀚之政,只分地主田產,不要地主的房子、商鋪和工坊,更不會搶劫士紳的浮財。各位長輩熟讀史書,當知反賊起事,這種手段已經非常仁慈。可仁慈歸仁慈,誰敢阻攔分田,必然殺人抄家!當然,只抄一家,不抄一族。抄到哪位叔祖名下,與我鵝湖費氏無關。”
場面安靜下來,都在思索利弊得失。
還是有人不甘心,問道:“大昭,真的不能通融嗎?”
費映環冷笑道:“各位叔祖、叔伯,費元鑒已經做了建昌知府,他想必很愿意回鉛山抄家。”
此一出,在場有好幾人面色劇變。
他們參與過當年之事,逼死費元鑒的生母,還分了費元鑒名下的產業。
就算趙瀚答應不分費氏田產,這些田產也不會留給他們,費元鑒肯定要回來報仇奪田。
其實吧,費元鑒哪有那些心思,人家整天忙得焦頭爛額,怎愿理會老家的幾個蛆蟲?
建昌府被打爛了,費元鑒調去做知府,除了安置移民、主持分田之外,還要嚴厲打擊南豐密密教徒,至少得半年以上才能喘口氣。
而且,費元鑒剛有了兒子,身為人父,以前許多事情都淡了。
費元鑒這次只有三個要求,一是把慈母陳氏接去建昌,二是拆掉旌表生母的烈女牌坊,三是把他名下的田產全部分出。他想在建昌府安家立業,他自己也在建昌府分得田產,明擺著是要跟鉛山費氏劃清界限。
也有可能,是費元鑒變得成熟了,以前許多事情也想透了,猜到生母之死跟趙瀚、費如鶴、費純、龐春來有關。因此他徹底脫離鉛山費氏,甚至除了給父母遷墳,從今往后都不再回鉛山,表明自己早已忘掉過去。
費映環繼續說道:“分田分家,必有之事,望各位長輩好自珍重。事情我都說清楚了,趙瀚雖是晚輩的女婿,可他跟費家是有仇怨的。若不配合,費家反而更可能被殺雞儆猴。”
一個族老突然問:“若是族中子弟去投靠,可否能夠立即做官?”
費映環解釋說:“欲投趙瀚,可去各府報備。有一府同知負責吏治,登記之后,便會被派去各級衙門觀政。觀政期間,名曰實習,只是管飯,不拿俸祿,還要幫著做事。實習半年,便可轉為預備吏員,可繼續幫忙做事,可回家等著分配職務。一旦有缺,預備吏員便能轉為正式吏員。”
“想做吏員都這么麻煩?”眾族老驚呼。
費映環繼續宣講政策說:“趙瀚的吏治,有功必賞,有過必罰。而且,此為創業之初,今日占一縣,明日占一府,官員和吏員都升遷很快。趙瀚治下,吏員可以升為官員,不要把這當成大明的刀筆吏。汝等可知,有方氏兄弟起兵,帶著兩縣之地投靠,還幫忙圍困了第三座縣城。這方氏兄弟,立下如此大功,也只能從縣丞做起。”
說著,費映環突然苦笑:“便是晚輩自己,去了女婿那邊。雖不用觀政,也不用做吏員,但依舊得從縣衙主簿做起。直接做主簿,并非因為別的,而是晚輩曾立有大功。”
什么大功?
當然是跑去贛州做探子,把福建官兵的底細都摸清了,讓費如鶴打仗的時候能夠知己知彼。
“能否考試做官?”又有族老問。
費映環回答道:“今后肯定可以,但現在還不行。若欲走科舉之路,可送子弟去讀小學、中學。其治下的小學很多,但良莠不齊,還不如把書買回來,請高明先生在家里教。至于中學,目前只吉安府有幾座,這些中學的學生必受重用。”
另一個族老問道:“出銀子就可讀中學嗎?”
費映環點頭說:“可以,給銀子就能讀。但若不讀小學,直接去讀中學的話,恐怕無法通過畢業考,等于白忙活一場。其小學、中學,也學四書五經,但增設了《數學》、《幾何》。不由淺入深,是很難學懂的。”
非常神奇,之前亂七八糟的扯半天,現在突然轉到怎么做官上面。
似乎田產都成了身外之物,他們要借著這股東風,大量培養費氏子弟做新朝的官員。
費映環提醒道:“費氏學風堪憂,我建議諸位長輩,直接把子孫送去吉安寄讀,而且不要給他們太多錢財。如此遠離家鄉,學校又不準帶書童,數年之后必出一批千里駒。”
“如此,我過年之后便把幾個孫子送去。”立即有族老做出決定。
“同往,同往,也好有個照應。”
“南昌府有沒有小學、中學?南昌近些,回家也方便。”
不止鉛山費氏如此,在趙瀚擴兵席卷江西之際,各府縣的大族都在這么搞。
成年的子弟,就送去觀政實習,不拿工資幫忙做事,只求早點轉為正式的官吏。未成年子弟,就送去小學、中學讀書,明年必定有大量學生報名,甚至有大族捐錢給官府辦學校。
這些世家大族,許多傳自漢唐時期,經歷了多少王朝的興衰。當他們發現無法保住田產,同時又無法對抗趙瀚的時候,立即選擇遵循規則搭順風車。
九江有一巨賈,直接捐給趙瀚一萬兩銀子,而且只有一個請求:下次增設中學時,務必優先考慮九江府城。
回家之后,費元祿叫來孫子:“趙瀚便是廬陵趙,你立即去吉安府,他讓你做什么,你就老實做什么!”
江南諸府大災,費如飴去年就跑回來了。
雖然家里不準穿奇裝異服,但他的衣裳還是很花哨。聽到這話,費如飴頓時高興起來:“哈哈,瀚哥兒造反了,難怪少年時便有格位之高論。祖父放心,過年之后孫兒便去吉安。”
至于費元祎這老不死的,則突發奇想,把兒子叫來私語:“你說費純掌錢糧,如鶴掌兵事,可否廢了那趙瀚自立?”
費映環瞠目結舌:“父親,你真嫌費家過得太好嗎?便是殺了趙瀚,其麾下文武誰能制?若查出是費家指使,費家子弟一個都別想活。便是如鶴麾下的將士,也會把如鶴殺了再來殺費家!”
“此人竟有如此威望?”費元祎驚道。
費映環說道:“一旦趙瀚身死,其士卒皆出身貧寒,仇富者不知凡幾。到時必然瘋狂,誰也控制不住,定把整個江西的士紳殺得血流成河!”
費元祎嚇得渾身哆嗦,再不敢討論這件事情。
就如費映環所說,雖然江西士紳皆仇視趙瀚,但大部分都希望趙瀚長命百歲。
農會力量太可怕了,近段時間,一些新占地盤,有刁民打著農會的旗號,成群結隊殺進大戶的宅子。有冤的報冤,有仇的報仇,無冤無仇的直接搶劫淫掠。
總兵府高層極為憤怒,下了死命令控制局勢,一定要嚴懲那些帶頭搗亂者。
趙瀚沒死都出現這種事,若是趙瀚哪天發生意外,哪里有人能制得住?根本不用麾下士卒濫殺,許多百姓就要跟地主算總賬!
趙瀚絕對不能死,這是江西士紳的共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