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衙,后堂,會客廳內。
一身黃袍的虬髯老者面色難看的坐在客位,頭頸時不時的扭一下,手指在椅子扶手上不停的敲擊著,看著很是心緒不寧。
只是此時會客廳內除了他便沒了別人,讓他滿心的焦躁不僅沒個宣泄處,反而隨著時間的推移越積越多。
就這樣枯等片刻,當虬髯老者即將不耐煩到極處,準備長身而起離開會客廳的時候,卻聽門外忽地響起輕緩的足音。
“本官被俗務糾纏,分身乏術,卻是累寧世偉老先生久等了。”
清朗溫和的告歉聲響起,隨之一人進入了會客廳內,卻是數日前與虬髯老者一同出現在添香閣中的白面文士。
“馮知府讓我好等!”
被叫做寧世偉的虬髯老者見狀長身而起,簡單行了個禮便伸手道:“我要去辦一樁要緊事,勞煩馮知府將我的使團印信歸還于我!”
“寧老先生有要緊事?”馮知府聞言露出關切的神色,“不知是何事情?可需要本官幫忙?”
“馮知府好意我心領了。”寧世偉搖了搖頭,滿臉胡子微微顫動,“不過是些許私家事,不敢勞動馮知府。
“只是這使團印信事關重大,還請馮知府交還于我!”
“寧老先生快人快語,豪爽本性。”馮知府笑贊一聲,卻是慢走兩步來到主位前,輕輕撩起官袍前擺緩緩坐了下來,面帶為難道:“只是這使團印信…
“嘖,不好辦吶。”
“嗯?”寧世偉聞言一瞪眼睛,一雙粗獷的眉毛張揚的挑起,同時一股洶洶威勢也從身上鼓蕩開來,“馮知府此話怎講?”
“哎呀,寧老先生莫要緊張。”發梢被微微拂動的馮知府雙手輕壓,不以為意的輕擺袖袍,旋即若無其事的笑看著寧世偉道:
“寧老先生貴為代國使團副使,身份上本官自無疑議。
“只是這府城上下并不是本官一人做主,所以還需將印信勘驗一二,來鎮一鎮那洶洶眾議之口。
“而如今寧老先生來的急切,這使團印信尚在勘驗之中,我沒有準備,恐一時半會怕是到不了寧老先生的手中。”
寧世偉聞言雙拳驀然攥緊,音量豁然高了幾分,“我如今有事要走,還勘驗什么!快快交還于我!”
“這…”馮知府面上難色更濃,而見寧世偉一副怒不可遏須發皆張的模樣,雙眼微不可查的瞇了一下道:“好吧,寧老先生請稍等片刻,本官為你催促一二。”
“還等?我可等不得了!”寧世偉不耐煩的抹了一下鼻子,橫眉豎眼的大聲道:“我與你一同去,拿了印信便走!”
還沒站起身的馮知府見寧世偉催促得緊,不由搖頭失笑,只是笑容中卻并沒有一絲笑意,反而那雙因笑容而瞇起的眼中閃過一絲寒光。
笑罷,馮知府思忖片刻,緩緩站起身拱手道:“也好,那便請寧老先生隨我來吧。”
“快走快走!”寧世偉見狀急匆匆的揮了揮手,不等馮知府動身已經先一步跨出了會客廳,站在門外催促道:“事不宜遲,快快將印信給我!”
“寧老先生真是急切,想來那要緊事是真的要緊。”馮知府不以為意的笑笑,緩緩向會客廳外走去。
可就是這從主位走到門外的短短一瞬,馮知府卻數次不著痕跡的朝著添香閣方向望去,且一眼比一眼冰冷!
而當他走出門外來至寧世偉的身邊時,已經再度恢復了那副溫和模樣,帶著寧世偉向著府衙外走去。
片刻后,當兩人途徑一處后花園時,慢悠悠走在前頭的馮知府忽然開口道:“寧老先生,本官心中有些許疑惑,不置可否請教一二?”
“走這么慢,嘴皮子倒是快!”寧世偉不耐煩的擺擺手,想起自己的印信還在馮知府手中,不由耐下性子道:“什么疑惑?”
“多謝寧老先生。”馮知府先是道了聲謝,然后才問道:“此次代國使團入我晉國,所為者乃是兩國邊界五山之歸屬。
“可是我觀使團成員盡皆天耀宗弟子,凌云山和無相觀同為代國三大宗之一,為何卻不見遣人前來呢?”
誰知馮知府問罷,寧世偉卻是嘿然一笑得意道:“決定使團成員之前,我們三宗曾賭斗三場,那兩家一次都沒贏過,哪里塞得進人來!
“而那邊境五山,已然盡入我天耀宗之手!哈哈哈!”
“原來如此。”馮知府恍然笑了一聲,旋即語氣莫名道:“只是不知,為何寧老先生已經篤定大邊境五山會劃歸你代國呢?”
“難道不是?”寧世偉聞言斜乜著馮知府哼笑道:“你晉國佛不興、道不昌、武者一代不如一代,全憑文脈撐著場面。
“而如今,殿前詩文大比,我們有意想讓,可給了你們機會,你們卻沒個中用的,連輸五場將邊境五山拱手相讓!
“呵呵!就這樣的能耐還想染指先賢遺址,真真笑煞人也!”
馮知府面上閃過一絲陰翳,笑了一聲后步履如常的繼續走著,只是語氣有些莫名,“殿前詩文大比…本官倒是有所耳聞。
“據說我晉國五名青年才俊盡敗于貴宗蒼宇道長,其中一人更是羞憤吐血,修為跌落了一個大境界。”
說到這里,馮知府無聲一嘆頓了一頓后繼續說道:“而那五篇詩文,本官也看過。
“辭藻瑰麗者有,氣勢磅礴者有,憂民憂國者也有,每一篇都是足以流傳千古的絕世佳作。
“然而,這五篇中任意一篇所需的底蘊、閱歷和靈思,都需一個文脈子弟窮盡一生去積累。
“因此,那五篇詩文絕不可能出自同一人之手,更何況是一個純心求道的年輕道人!”
因惦記自己的使團印信而緊緊跟在馮知府身后的寧世偉聞言,忽覺馮知府話語中隱含質問,不由冷笑道:“輸了便是輸了!
“你這掉書袋子的官兒若是不服氣,有本事也來一篇能讓我等閉嘴的詩文!
“若沒有那本事,便少在我面前聒噪!”
“本官省得了。”馮知府聞言溫和笑笑,停下腳步沖著寧世偉認認真真的躬身拱手。
隨即,馮知府揮手指了指四周,看著寧世偉笑呵呵問道:“寧老先生,你且看這處后花園景致如何?”
“景致?”寧世偉忽覺有些不對勁,暗暗戒備的同時警惕的掃量著四周,“爛花爛草臭水塘子,算個屁的景!
“你莫與我打岔,快快帶我去取印信!”
寧世偉無禮至極的刻意貶低,不僅沒能讓馮知府的笑容消失,反而讓馮知府臉上的笑意更濃,“如此說來,此處做為寧老先生的埋骨地,倒也合適!”
“埋骨地?”寧世偉聞言豁然一驚,須發張揚戟指喝問道:“你這掉書袋的酸丁要做什么!”
“自是斬妖除魔!”馮知府凜然一喝,雙掌驀然一揚似托天一般高高舉起,口中呼聲朗朗,“萬家生民,聚念生火!”
話音剛落,數之不盡的燭光燈火從府城各個角落驟然升空,在漸漸昏暗的天光中飛速升空,如同一顆顆流星逆勢而起!
剎那之間,府城的天空便被燭光燈火所化的群星占據,給天空暈染了一層煙火氣息極濃的火光!
而下一瞬,那點亮了府城整個天空的燭光燈火群星驀然落下,如流星墜地一般向著府衙匯聚而來!
“你這狗官果然沒安好心!”
嚴陣以待的寧世偉見狀,立時感受到了那些漫天火光中所蘊含的生民崇信之力!
那崇信之力磅礴浩瀚,對他天生存著極重的壓制,寧世偉哪敢讓其落下!
于是他暴喝一聲疾步沖上,一雙分金裂鐵的手掌瞬間凝成爪狀,閃電一般向著馮知府拍去!
電光火石之間,一記震動空氣的悶響驟然爆發,卻是寧世偉的鐵掌趕在漫天燭光燈火流星落下之前,狠狠擊中了馮知府!
眨眼間,被一掌拍中的馮知府痛呼一聲,吐著血斜斜飛了出去,而那漫天的燭光燈火所化的流星也在瞬間崩散!
“嗯?怎的這般不經打?”
如此好對付的馮知府頓時讓寧世偉心生詫異,可不等他想明白怎么回事,就聽掠空聲急急響起!
緊接著,就見一持雙刀一持長槍的兩道身影,驟然掠進了在后花園中!
“大膽妖孽竟敢行兇!受死!”
看到府衙中驚人動靜后急切趕來的張副司官,恰看到馮知府被拍飛的情景,剛一落地便毫不猶豫抽出雙刀便撲了上來!
須臾間,一道道刀罡如同匹練般席卷成潮,向著寧世偉裹挾而來!
而趙長云見自家頭領已然沖了上去,他連忙遠遠站定,從背上拔出一柄短槍,朝著寧世偉奮力一甩!
只聽嗖的一聲輕響,那短槍剛一脫手便化作一道寒光直奔寧世偉,迅猛無匹如同閃電掠空一般,卷起惡風陣陣!
“好你個馮定安,竟伙同緝妖司埋伏于我!”
混沒料到會有緝妖司中人突然殺出的寧世偉豁然一驚,怒喝一聲昂然抬手,將那掠空而來的短槍一把攥住,反手丟向了舞著雙刀撲來的張副司官!
驀然一聲巨響,彎月一般的刀罡猛然飛出,撞飛了短槍的同時也劈向了寧世偉!
寧世偉見狀怡然不懼哼了一聲,索性不再隱瞞身份,凝聚妖元匯聚手掌,抬手將襲來的刀罡一把抓住,猛一較力便將刀罡捏了個粉碎!
“將將入了銅皮境,也敢與我動手!且看是誰受死!”
散發著無邊兇煞戾氣的寧世偉暴喝一聲,鼓動妖元合身撲向了張副司官!
而就在這時,被寧世偉一掌拍飛的馮定安卻是縱身躍至張副司官身邊,瞬間凝出兩團生民信火丟向寧世偉的同時喝道:
“張副司官!此妖兇頑,你我務必攜手將其誅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