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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一老一少

  “左章!別閉眼!”

  “作對!堅持住,醫院馬上就到了!”

  “姓劉的你特么給老子快點開!”

  一輛疾馳的警車中,隨著一聲聲宛若癲狂的呼喊聲響起,頭腦昏沉的左章緩緩睜開了雙眼。

  短暫的迷茫過后,昏迷前的記憶瞬間涌上心頭,讓他清醒了過來。

  可是,與神智的清醒同步恢復的,還有胸腹數個位置的劇痛,以及能讓他清清楚楚感受到的自身生機的流逝。

  “對對!就這樣,別閉眼!”一名負責給左章止血的便衣同伴眼見左章短暫昏迷后又睜開了眼,欣喜若狂的呼喊道:

  “作對!將來你愛和誰作對就和誰作對!我們絕對不磨叨了!”

  負責開車和坐在副駕駛的兩名警員見狀,連忙大聲的開口附和,生怕左章又昏迷過去。

  然而,拼命和頭腦中越來越重的困倦感作斗爭的左章,卻覺自己無論如何也撐不起越來越沉的眼皮。

  察覺到自己已經走到生命的盡頭,左章不甘的趁著眼皮重新閉合的剎那,視線一一掃過車內的三名同伴,無奈一笑,

  “恐怕…沒機…會…了…”

  話音剛落,雙目閉合的左章便覺自己被無邊黑暗瞬間侵噬…

  咚嗡…

  黃昏,當西沉的紅日帶著余輝沒入綿延的山脈之后,一座不知位于何處的寺廟之中忽地響起一記渾厚的鐘聲。

  “又來…煩死了…”

  鐘聲未落,剛剛將整個寺院清掃干凈的左章摸了摸頭頂的僧帽,眉眼耷拉著撇撇嘴,

  “每次都等我把整個寺廟都掃撒干凈才撞鐘,真是缺德帶冒煙的…”

  嘟囔完,五官俊朗可精神卻有些頹廢的左章嘆了口氣,緩步來到碩大的木質寺門前。

  只見他把手中寬大的笤帚放在門后,熟練地閉合門扇掛上門栓,然后神色復雜的看了看自己關門的雙手,接著便無精打采的向寺廟大殿后方走去。

  片刻功夫,左章穿過一個角門,來到一處不起眼的小殿外。

  篤篤篤…

  敞開的殿門中傳出一陣輕緩明朗的木魚聲,讓人聽之靜心。

  只是左章在聽到木魚聲之后,卻是長長的嘆了口氣,帶著一臉無奈走進了殿門。

  小殿內空間不大,僅有一尊看不清面目的木質九尺坐佛。

  而這坐佛也不用細細打量,只是隨便看一眼,就能看出這尊佛像雕工粗糙材質粗陋,仿佛是一名蹩腳匠人胡亂趕出來作品。

  在佛像前方,一名瘦小干枯看不出具體年歲的白須老僧正雙眼微闔盤腿端坐,手捧著一個烏沉沉的木魚輕輕敲著。

  “老禿驢,別敲了。”

  左章看也沒看老僧背后的佛像,隨手撿過小殿內一個蒲團放在老僧對面,拍了拍身上灰撲撲的僧衣便歪著身子坐下,“整天敲個沒完,你也不嫌吵得慌。”

  “晚課時間到了。”面對左章的出言不遜,白須老僧不以為意的放下手中的木魚木槌,笑呵呵的睜開雙眼:“開始吧。”

  左章聞言頓時黑了臉,卻無可奈何的盤起雙腿端正坐姿,雙手成拈花狀輕放膝頭,閉目誦念起了一片晦澀艱深難辨音節的經文。

  而隨著他的誦念,左章瞬間進入了一種心神莫名沉靜的狀態中,緊接著前一世的記憶宛如江河決堤般涌上心頭!

  父母…

  同事…

  疾馳的警車…

  倉惶奔逃的歹徒…

  直沖而來的汽車…

  一樁樁一件件,仿若電影亦如走馬燈,在左章腦海清晰而迅捷的閃過,仿若刻意提醒他不要遺忘一般。

  而與此同時,心神沉靜的左章也清晰的感受到,自己身周有無形無質的莫名氣流涌動。

  他知道那是這方世界中的天地靈氣,可是他雖能清楚的感受到,卻無論如何也無法影響那氣流分毫,更別說與之溝通或者引之入體了。

  將晦澀艱深的經文誦念了三遍之后,左章悠然停口,睜開雙眼恢復了先前的憊懶歪坐姿態。

  “感覺如何?”始終靜靜看著左章的白須老僧開口問道。

  “還是沒什么用。”左章不耐煩的擺擺手,“這羅漢金身我練了十四年,除了增長力氣增強體質,完全沒別的作用啊。

  “半年前更是連力氣都不長了,我可是聽你說這羅漢金身造化玄奇才練的。

  “這十四年要是擱別人身上,光玩系統簽到都能簽出來數不盡的神功妙法,所以你是不是該給我一門新功法了?”

  誰知白須老僧聞言卻是笑了,不以為意的說道:“繼續晚課吧。”

  “繼續個屁啊。”左章雙手一擺慵懶的撐在身后地上,縮肩塌腰歪頭撇嘴道:

  “這都十四年了,我腦子里的東西早讓你掏光了,哪還有你沒聽過的。”

  “沒了?”白須老僧饒有興趣的看著坐沒坐相的左章,輕飄飄地說道:“許你一頓配果酒的肉食。”

  “真的?”很是懶散不羈的左章頓時坐直身子,兩眼放光的看著白須老僧確認道:“說話算話?”

  “我何時誆騙于你?”白須老僧笑吟吟的拿出一串佛珠,拿在手中一邊撥弄一邊說道:“開始吧。”

  “我想想!”左章搓搓手,一雙黑多白少的眼珠滴溜溜一轉,興致勃勃地開口道:“在我們那個世界,有一件東西,名叫手機,它能…”

  “千里傳音,萬里相視。”白須老僧若無其事的打斷左章的話頭,“十四年前便聽過了。”

  “嘖,老禿驢記性倒好…”左章摩挲了一下下巴,歪頭思忖片刻,再度開口道:“我們那里還有一件東西,名叫飛機,能夠…”

  “載人翱翔,轉瞬千里。”滿臉笑意的白須老僧再次截斷了左章的話頭。“十四年前,你說與我聽時,與手機僅差三晚。”

  “老禿驢你最強大腦啊你!”同樣記得輕輕楚楚卻指望白須老僧老糊涂的左章翻了個白眼,手撐臉頰皺眉思索道:“有一種東西,叫電腦,能…”

  “千般功用,造化玄奇,聽過了…”

  “呃…還有一種東西叫汽車…”

  “銅皮鐵骨,載人馳騁,聽過了…”

  “靠!發電機,能…”

  “轉化能量,驅動機械…”

  “淦!空調…”

  “操控溫度,送暖制冷…”

  “基督教!”

  “聽過…”

  “資本主義!”

  “聽過…”

  漸漸的,在白須老僧一聲聲淡然自若的“聽過”中,左章從一開始的灑然自如變成了氣急敗環,并賭氣般的倔強嘶吼出一個個名詞,期望能找到白須老僧不曾聽過的東西。

  只可惜,當絞盡腦汁的左章將自己所有能想起的東西都說了一遍之后,才發現白須老僧真的全都聽過,且一件都不曾遺忘過!

  “老禿驢!你記性這般好是要逼死人么!”發覺自己所有努力都是徒勞的左章咬牙捶地,“我說過的事情你竟一個都忘不了…

  “等等!”

  正說著,左章似是忽然想起什么,目光灼灼看著白須老僧,一字一句的確認道:

  “老禿驢,是否只要是我的所見所聞,且是你沒聽過的,不拘我給你講什么都行?”

  “不錯。”白須老僧老神在在的撥捻著手中的佛珠,“但須言之有物,不得妄言虛假。”

  “那好,你且聽著!”左章說著盤腿坐直,擼起袖子深吸一口氣朗聲道:“從前有座山,山上有座廟。

  “這廟荒廢不知多少年歲,已是一片斷壁殘垣的破敗景象…”

  端坐佛像前的白須老僧見狀,笑呵呵的閉上雙眼,坐姿不曾有絲毫變化,也沒有再說什么,就這么靜靜聽著。

  而眼見白須老僧沒有再打斷自己的話頭,左章心中稍稍松了口氣,摸了摸頭頂的僧帽繼續說道:“忽然有一日,這荒廟中來了一個老和尚。

  “這老和尚一到荒廟便住了下來,且不知出于什么緣由,他開始著手修繕這處荒廟。而任誰也想不到,這老和尚開始修繕荒廟的第一步,卻是去山下化緣。

  “短短三個月,他走遍了這荒廟周邊百里內的每一個城鄉村縣溝坎堡坳,向每一個人化了緣,就連四肢殘缺的乞兒和藏身深山的逃兵都沒有放過。

  “可奇怪的是,這老和尚每次化緣都不曾開口索要金銀財物等東西,只說盡心便好。

  “被化緣的人出盡家財他不嫌多,只道一聲我佛慈悲他也不嫌少,從始至終都是這種不知所謂的神棍做派。”

  左章說著頓了頓,細細看了幾眼距自己不過數尺的白須老僧,發覺對方依舊雙眼閉合一副淡定靜聽的模樣,不由撇了撇嘴。

  “就這樣,三個月后,老和尚帶著他化到的種種事物獨自回到荒廟,開始憑一己之力進行修繕。

  “而僅僅六個月后,舊時的荒壁殘垣就變成了一座占地近三十畝的嶄新寺院,再沒有了曾經的破敗模樣。”

  “我佛慈悲。”依然閉著雙眼的白須老僧忽然開口,撥弄著佛珠輕聲道:“這便是你從寺中香客口中聽聞來的么。”

  “裝模作樣…”左章不置可否的哼了一聲,繼續說道:“寺院修繕完畢,老和尚也不曾更改寺名,只是下山遍告曾經被他化緣的眾人,說正心寺已然修繕完畢,可以前來拜佛焚香。

  “之后,他便再次回到正心寺中,獨自一人守著這處僅有他一名和尚的寺院,應對香客修行掃撒。

  “就這般又過了一年,終日不離寺院的老和尚忽然拋下寺院下了山,趕赴萬里之外的一處村莊,擄掠了一名孩童…”

  “擄掠?這個詞用在此處…”淡然聽著的白須老僧嘴角翹起,閉著雙眼緩緩點頭道:“倒也算得當。”

  “老禿驢…”左章橫眉撇嘴,吐出一口濁氣繼續說道:“那孩童不滿七歲,正是天真爛漫的時候…”

  “天真爛漫?”白須老僧雙眼微睜,笑吟吟的掃量了一眼面上毫無愧色的左章,搖頭笑道:“這個詞卻是用錯地方了。”

  “你管得著嗎!”左章挑眉回斥一句,然后續道:“那孩童正年幼,家中又有疼愛他的雙親和兩名兄長。家境雖說清貧,卻也算是一家和睦。

  “只可憐就是這樣一個和睦之家,竟被這老和尚用三百兩紋銀拆了個零零落落。

  “而在帶走不愿離家的孩童之時,他甚至還威脅這名孩童如若不跟他離家,就將其就地打殺!

  “老禿驢,你聽聽,這是一個出家人能做出來的事情嗎?”

  話語中質問和諷刺意味異常露骨的左章說罷,便面帶冷笑斜乜著白須老僧。

  而白須老僧則不以為意的笑了笑道:“還有嗎?”

  “嘿,有啊。”左章冷笑一聲道:“那老和尚帶著孩童回到正心寺,強行給他剃度,讓他做了一名小沙彌。

  “那孩童本不就不愿出家,哪里愿意困居寺廟,便一門心思想著如何能夠逃脫這老和尚的魔爪,一次次的嘗試逃出去。

  “只可惜他無論如何嘗試,都踏不出這寺門半步,更被這老和尚逼著修習什么佛法,蹉跎了人生中大把的時光。”

  話至最終,左章眉眼耷拉的歪了歪脖子,毫不顧及形象的仰天躺倒在光潔的地面上,而白須老僧則不為所動的笑笑:“心中怨氣倒是不少。”

  “怨氣?哈哈!”白須老僧毫不在意的態度并沒有激怒左章,反而讓他揶揄笑道:“老禿驢,我六歲起,便被你困在這寺廟之中。

  “自從到了這里,你就逼著我做和尚,每天除了打掃寺院便是修行。

  “五千三百七十二天,我踏不出這寺門半步,只能在方寸之間打轉,難道還不能有點怨氣?”

  說罷,左章正了正自己頭頂的僧帽,然后愜意的將雙臂枕在腦后,翹起二郎腿,雙眼半睜半閉看著屋頂的房梁隨意道:

  “講完了,記得答應我的果酒和肉食。”

  白須老僧點點頭,然后意味深長的笑笑:“既然你與老僧說了一件奇聞,老僧也回報你一樁往事吧。”

  左章無所謂的晃晃腳尖,面上不為所動,只是微闔的雙眸中卻閃過一絲詫異:

  這老禿驢一天憋不出一個屁,今日怎的話多起來了?

  白須老僧見狀也不在意,再度閉上雙眼淡然開口道:“不知多少年前,佛門一名小沙彌為領悟佛法真諦,離開寺院,開始他也不知何時才會結束的苦行。

  “歲月流逝,小沙彌漸漸變成了一名老朽不堪的僧人,雖然依舊未能領會佛法真諦,卻屢屢能在苦行途中聽到佛祖降下的佛旨。

  “十五年前,這名昔日的小沙彌垂垂老矣行將就木,便回到他曾經苦行時修建的第一座寺廟,并準備將之作為自己的圓寂之所。

  “可是沒過多久,他卻再次于冥冥中聽到佛旨。”

  白須老僧話音剛落,仰躺地面晃著二郎腿的左章心頭驟然一驚,緊接著便覺寒意遍體,渾身上下頓時僵直如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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