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斷頭閻王
東來縣地處大秦北疆，四面環山依水而立，全縣一千七百一十三戶人家，多以采藥捕獵為生。
因山勢險峻道路崎嶇，這里少有商隊經往，物資匱乏也致使百姓生活清苦，遠不及江南水鄉那般富庶繁華。
這等荒蠻之地，自然養得民風彪悍，平日里城中趣事除了觀摩青壯打架斗毆，再少有其他熱鬧可瞧。
即使有，也不過是一年一度的廟會，大戶人家的迎親娶嫁。
亦或是，市集上劊子手的手起刀落…
烈日當空，滾滾熱浪從天穹傾瀉而下。
還不到午時，城中市集已被看熱鬧的百姓圍的水泄不通。
畢竟今日要斬的犯人可不比往常，是半年來在東來縣連殺四十八人，并將死者全部生食了的瘋魔采藥郎常寧。
這等悍犯百年難得一見，百姓們無一不想看一看這等魔人究竟怕不怕死？
“真他娘熱！”
沈四虎擦了一把汗，而后望著洶涌人群，心中感到一陣焦躁不寧。
做為本縣劊子手，被稱作斷頭閻王的沈四虎雖剛滿二十三，但從學徒到操刀，已是一位有五年執刀生涯的老師傅。
這五年來，他共斬下二十八顆頭顱，皆是惡貫滿盈之徒。
若問他怕不怕？
初開始固然是怕，但架不住銀子燙手…
正所謂一口九環刀，二兩刮喉酒，三炷送行香，四吊收尸錢！
雖不能大富大貴，但靠著這門手藝倒也讓沈四虎衣食無憂。
不過今日要斬之人卻有些特殊，這也是沈四虎不安的緣由…
犯人常寧，原是一普通采藥郎，半年前一次進山采藥歸來后便患上了失心瘋。
初始時只是胡言亂語，但僅僅半月便開始殺人生食，半年來一共生食四十八人，搞的東來縣流言四起人人自危。還不等縣衙貼出告示，百姓們就自覺宵禁，連妓院賭檔都奉公守法了很久。
為了安定民心，縣令大人嚴令限期破案，奈何捕快們都快把東來縣翻了個底朝天，也只找到四十八具被啃干凈的骸骨。
大概也知曉這絕非尋常案件，縣令大人便親自出馬，尋到了山中飛云觀觀主飛云子。
在獻銀一百兩后才在飛云子的協助下，于昨日將躲在城中富賈家中冰窖的常寧擒獲。
按飛云子所述，不知去過哪里的常寧必然是沾染了山中邪氣，殺人生食也是被那股邪氣蠱惑助其成道。
若是讓他再食一人，一旦成就小道，已是九十九歲高齡的飛云子怕是也白給…
了解了因果，縣令大人當機立斷，審都不審就直接判了常寧斬立決…
一大清早，常寧便被五花大綁押往市集，午時正法以儆效尤。
艷陽當頭，熱浪似火。
被兩個衙役按著雙肩跪在地上的常寧一上午非但沒有露出絲毫懼怕，反倒是興奮的看著眼前人群，不停吞咽著口水。
“還差一個，還差一個，嘿嘿嘿，還差一個…”
聞言，站在常寧身后持刀而立的沈四虎不禁感到森森寒意從腳底冒起。
“瘋子！”
他這一番話似乎驚動了常寧，只見其調轉頭來，面色陰沉桀桀笑道，“瘋子？我不過是吃百歲不到的人，而你吃的卻是千歲的妖，你我究竟誰是瘋子？
論殘忍，你沈家禍害的生靈遠比我多得多！”
“你…”沈四虎面如死灰一時啞言。
正如常寧所說，沈家世代獵戶，山中鳥獸死在沈家人手中的不計其數。尤其到了沈四虎他爹這一代，憑著高超的獵捕技藝，山中的猛獸都折了不少。
正所謂夜路走多了終遇鬼，大概在十五年前，沈老爹遇到了一件奇事。
一次，在山中獵捕的沈老爹意外發現了一只受傷的狐妖。那狐妖口吐人言，許諾以一場富貴換沈老爹救其一命。
奈何沈老爹當了大半輩子獵戶，獵禽獵獸還從未獵過妖。再加之民間說書人一直都將狐妖說成陰險狡詐出爾反爾之輩，故而沈老爹都未做考慮就給了狐妖一刀，而后將狐妖的尸體帶回了家。
也從那天起，沈家就開始倒霉。
接連三天，先是長子沈虎溺水而亡，又是次子二虎掉進枯井摔死。
直到三虎也一病不起時，沈老爹才意識到，自己怕是犯了什么忌諱。
他連夜進山趕往了飛云觀，舍出了大半輩子積蓄才請得飛云子下山救命。
待來到家中問清緣由，飛云子站在院中望了一夜星斗，直到天明時才橫下了心。
他讓沈老爹取來保存完好的狐尸，開膛破肚取出妖心妖丹，旋即令三虎服妖心，令四虎服妖丹，沈老爹自己則是灌了兩大口泛著蒙蒙光暈的妖血。
說來也怪，沈家幾人剛服下這些東西，屋子里便傳出了一聲凄厲的叫聲，仿佛有什么東西逃走了一般，亂哄哄的撞倒了桌椅，撞碎了門窗。
飛云子手持桃木劍守住三人，對眼前亂象不聞不問任由其去。
至此，沈家果真再無禍事。
但經此一事，痛失兩子的沈老爹追悔莫及。
為給后嗣積點陰德，他便金盆洗手，托人在縣衙找了份轎夫的營生糊口度日。
十數年時光彈指而過，一直到三虎長大娶親生女，四虎也有了正經的營生，沈老爹才算得到一絲慰藉。
兩年前的冬天，沈老爹壽終正寢，安詳的死在了暖炕上。
或許唯一不美的，就是一年前，身為捕快的沈三虎緝捕兇盜時以身殉職，留下了清秀的寡婦和乖巧的幼女。
東來縣雖說不大，家長里短的事用不了半天就會傳遍全城。但這件事卻被沈家捂得嚴嚴實實，對外只說兩子之死皆是意外，幾乎無人知曉內情。
但眼前的常寧卻仿佛洞悉了一切，這如何不讓沈四虎驚駭。
“胡說八道！”
正當沈四虎打算出言駁斥，瞇瞪了一上午的縣令大人終于打著哈欠睜開了眼睛，他抬頭望了望天，旋即麻利的從令桶中抽出斬首令擲出。
“午時三刻已到，開刀問斬！”
令牌落地，人頭不保，兩個衙役死死的按住了常寧。
沈四虎不再辯解，他深吸口氣，點燃了擺在常寧身旁的三炷送行香，而后端起酒碗將二兩刮喉酒灌下，余下一口含在口中。
他舉起手中九環刀，將口中酒噴至刀身，再高高舉起，“犯人常寧，已驗明正身，斬！”
常寧的臉上依舊掛著獰笑，絲毫不懼即將落下的刀，“你我地獄相會！”
沈四虎皺了皺眉，猛將手中九環刀揮下。
剎那間黑血狂飆，常寧的人頭咕嚕嚕的滾落在地，等停下來后，那顆人頭正對著沈四虎，臉上還保持著那一抹獰笑。
惡人終伏法，昭昭天理再回人間。
圍觀的百姓頓時沸騰，紛紛大贊大人英明，斷頭閻王刀法了得。
不過…
也不知是不是錯覺，方才手起刀落時，沈四虎看到一滴黑血從常寧的身上濺了出來，濺到了他的身上。
等他帶著一絲驚慌低頭打量，卻什么都沒有看到？
“怪了？”